摘下智能頭盔後,安和反思了近日的玩物喪誌。


    回憶篇是能2.5倍速快進,可他沉迷江戶川亂步、暫停攻略也是事實,好在娛樂隻存留於夜間,不影響白日的工作。


    哎,亂步那麽可愛,怎麽能棄之不顧呢?


    開學一周後,新學期已走上正軌,除完成課時外,當班主任的安和還要負責調停學生私底下的矛盾,好在班上學生都很乖巧,少有惹事之徒。


    上午十點半,正處第二三節 課間的空檔,學生的笑鬧聲不絕於耳,走廊的喧鬧幾乎穿透彌合的拉門,潛入不很嚴肅的辦公室內。


    年級組長豐川趁上課鈴未響,召集他們開一場小會,鄰座的武內老師慌裏慌張地將小餅幹鎖近鐵製抽屜。


    “今年pk學園祭的舉辦時間比去年提早三個月,雖然才開學,也要通知班裏學生開始準備了,高三年級隻走個過場,主要還是看高一高二……”


    “……班會時通知下去,下周三之前填好申請攤位與上報節目的資料。”


    豐川費點口舌解釋原因,pk學院並非東京名門,偏差值始終落在中位,也就安和去年臨危授命之下接管的畢業班取得了亮眼的成績。往年學園祭都排在期中前後,無論是編排節目還是搭攤位,學生都要投入大量的心血與時間,也可不知今年教育部出了何種變動,竟異想天開地安排期中期末統考,若在排名上一敗塗地,也太丟人現眼。


    取消學園祭未免小題大做,便將時間前挪,以盼學生玩樂後能迅速收心,將精力付諸在考試上。


    班會課時,安和便跟同學們宣布這一消息,鼓掌聲、歡呼聲、吹口哨聲幾乎掀翻了天花板。


    “交給你了,灰呂。”他點名鬥誌昂揚的班長,灰呂背後熊熊燃燒的熱情之火。


    “啊!交給我吧!老師!”


    【又來了。】


    齊木沉靜的姿態與教室裏熱火朝天的氣氛格格不入。


    pk學園祭,不同於東京的櫻蘭、冰帝、英德等高校,是再尋常不過的地方小會,摩肩接踵、宛若沙丁魚罐頭中碎魚似的擁擠場麵絕不會出現在這平庸、破舊、狹窄的學院中,往來的賓客隻有無聊的學生家長與照橋心美的外校支持者。


    但是!


    淺綠色鏡片掀起一陣反光。


    總有好事者會呼朋引伴,對鄰校的同學、無所事事的親屬以及遠道而來的朋友發出邀請,充滿自豪感地推薦pk學生祭。


    沒錯,我說得就是你,安和老師!


    齊木楠雄麵無表情地回憶去年闖入學園祭的瘋狂鑽石,用小破學園祭招待遠道而來的朋友,真的好嗎?安和老師!


    他由衷希望今年別再出世界線收束的幺蛾子。


    ……


    “阿嚏——”


    “仗助你感冒了?”廣瀨康一莫名其妙地看著他。


    “啊,不是。”他揩鼻子,“就是有點癢。”


    “哦哦,是那個吧。”虹村億泰誇張地手舞足蹈,“肯定有人在說你壞話。”


    “哈——”東方仗助沒當回事,單手鼓搗狹窄的手機界麵,界麵上雪白的信封“飛”向不同城市。


    “仗助你啊,還真喜歡玩手機啊。”虹村期身上前,大臉盤子幾乎與東方仗助貼麵,“是發給承太郎先生嗎?”


    “不是。”他解釋道,“是給一個朋友發消息。”


    “啊,莫非是你之前提到過的,安和?”


    “是啊。”他從善如流道,“最近也算出了不少事,以前整座杜王町替身使者隻有我跟安和,雖說他提起在意大利遇見過不少,家鄉的異狀怎麽都要支會一聲。”


    回家路上偶遇外出吃姍姍來遲午餐的空條承太郎,東方仗助性格隨和,與他這才相認幾天的便宜侄子相處融洽,也跟他們幾天內攜力解決數通替身使者事件有關。


    廣瀨康一等人對承太郎懷揣著“成年人式的敬畏”,洗耳恭聽完安傑羅事件後續後,又要分說“箭”的最新調查結果。


    在杜王町進行地毯式搜索後,依舊捉不到安傑羅的尾巴,正想著是否他已逃出仙台,spw財團卻發來情報,“隱者之紫”念寫出第二張照片。


    ——暗淡的燈光下,四分五裂的替身孤零零漂在水潭裏,活像翻白肚皮的金魚,鮮血自撕裂口中迸濺而出,攪渾一汪不算清澈的雨水。


    同日內,spw的外勤成員在附近發現了安傑羅殘缺不全的可怖屍體,蒼蠅嗡嗡地繞著樹叢徘徊不散,安傑羅僵硬後軟化的屍體周圍飄散著腐爛的臭氣。


    杜王町有更多隱匿於暗處的替身使者,這點毋庸置疑,可殺死安傑羅的究竟是誰,此舉是否出於正當的自衛,抑或是一名替身使者對同類毫無理由的輕蔑戲弄?


    ——必須搞清楚這點。


    空條承太郎剛壓低帽簷,就聽見仗助的提議。


    “箭的事應該要討論很久吧,既然這樣不如來我家好了,外公去仙台開會,老媽也去參加同學聚餐,不到11點肯定回不來,家裏就我們幾個也不會尷尬。”


    “哦哦,好啊!”神經大條的虹村億泰舉手響應,廣瀨康一也沒什麽意見,空條承太郎又“呀咧呀咧”卻也沒拒絕。


    “呦西!決定了!”


    與杜王町任何一棟民居類似,東方家的一戶建占地麵積驚人,虹村進屋後便不時發出“哦”“啊”的怪聲,


    東方仗助姑且還懂待客之道,招呼眾人隨意後便去拿他珍藏的零食。


    客廳內除了沙發茶幾電視外,還有排緊貼牆麵的原木色茶櫃,一米高的頂端上錯落有致地擺放相框,空條承太郎路過時也沒多在意,不過匆匆掃一眼。


    就發現了問題。


    東方仗助拎著烤肉味薯片走進客廳時,空條承太郎正若有所思地凝視相框。


    還是第一次見啊,承太郎先生這幅模樣。


    他努力在腦海中搜索相應地詞匯。


    就像是……陷入了無法自拔的回憶。


    “承太郎先生?”


    “仗助。”他沒回頭,“他是誰。”


    承太郎所見的,是東方仗助小學畢業式的照片,與他拍合照的分別是穿警服的外公,戴白珍珠項鏈的東方朋子,還有共同承擔替身秘密的好友安和龍也。


    “他是安和啊。”將自己摔進沙發拆開一包薯片,億泰發出“給我留一包”的嚷嚷聲,“就是跟你說的,天生的替身使者。”


    空條承太郎沒說話。


    虹村億泰與廣瀨康一被激起興致,擠在承太郎邊上。


    億泰:“仗助啊,你確定他跟你沒血緣關係嗎?”他說,“你們長得好像啊。”


    “安和也是混血。”


    亞洲人多隻對五官扁平的同人種有辨識度,歐美人硬挺的輪廓是帥氣挺拔,看在眼中卻有點兒千篇一律的味道,杜王町這樣的小鎮又少見外國人,童年時代安和與東方仗助總被認為是有血緣關係的兄弟。


    話說回來,他確實把安和當兄長就是咯。


    天生的替身使者……嗎?


    空條承太郎腦中劃過花京院永遠停留在17歲的剪影。


    “有什麽問題嗎,承太郎先生。”


    “不,沒有。”空條承太郎錯開視線,將湧上心頭的古怪的熟悉感按回內心深處,可龍也左耳垂精準排列的三點痣卻在他心頭揮之不去。


    呀咧呀咧。


    回去調查看看吧。


    ……


    “他們說你的耳垂很性感。”


    江戶川悶悶不樂地趴在壁爐上,對竹編框內的仙貝與柑橘不屑一顧,他的頭歪靠在桌麵上,臉頰被杠出一道紅痕,望著被格擋在窗花外的鵝毛大雪出神。


    他們。


    安和咀嚼了一會兒,他不是太高興。


    任何人發現自己精心飼養在玻璃罩中的玫瑰,被汙濁的空氣拂過時,都會本能地不滿,即便他早已做好讓它經受風吹雨打,陷入泥淖中的準備。


    “誰說的?”


    他波瀾不驚地開口,任何人都發現不了其中不悅的成分,更別說是江戶川亂步。


    他隻接受過家庭教育,不曾被社會的大染缸侵害,哪怕是私立國中的學生,在江戶川亂步的年紀也會屈服於懵懂的渴望,試圖從1/8禁區借出磁帶。


    安和龍也並不抵觸年少者對兩性跌跌撞撞的探索,那隻是成長道路上必須經過的一座裏程碑。


    “大穀、八神、誌村……”


    都是安和班上的學生。


    他教書育人的執念太過濃重,軍警部門的任務也完成得十分出色,在滿足條件後,上級領導不吝於達成安和小小的心願,每年分配他至警校教兩月書。


    即便隻有短短倆月,受過他指點的學生能力也往往超過同期生一大截,種田開玩笑似的說“他像是灰姑娘的神仙教母”,擁有化腐朽為神奇的力量。


    安和本人也受到軍校生的熱烈歡迎,渴望出人頭地的巴結他,服從於強者的崇拜他,性格溫順的尊敬他,無論是怎樣的刺頭,經過他的調、教都會變成乖巧的虎斑貓。


    毫不誇張地說,年輕人們的狂熱程度不啻於pk學院的“心美命”。


    過度滋長的喜愛極易變質,尤其是在四處揮灑著青春汗水與男性荷爾蒙的軍校……


    安和龍也幾乎想歎氣了。


    “他們還說了什麽?”


    江戶川亂步賭氣地翻過身子,用屁股尖麵對安和,全然遺忘挑起話頭的究竟是誰。


    不用問安和也能猜到他們的說法,無非就是想嘬嘬、舔一口,淚痣既然能成為人麵孔上的性感點之一,成排的耳痣也一樣,母親在世時也其被認為是“妖異”“超越性別的性感”。


    與她明豔的長相脫不開關係,可一脈相承的三顆痣,也發揮了不小的作用。


    “一般情況下,痣隻是黑色素的沉澱,可在我身上,它似乎成為了顯性遺傳。”


    沒由來響起安和低沉且富有磁性的嗓音。


    “母親右耳上的痣,哪怕是排列順序都與它一模一樣,聽說她的父親、祖輩都有這一特征。”


    江戶川亂步安靜下來,他恍惚間以為自己回到幼年聆聽蟬鳴的夏日午後,父親與母親同他說相識的過往。


    他不常在安和龍也身上尋找過去的影子,即便看著他就仿佛看見了高知縣的山巒與和院。


    “它的曆史或需要追溯到19世紀末期,曾祖母是當時難得被賦予進入大學資格的女性,她聰慧且離經叛道,婚前與隔壁男校橄欖球隊的隊長發生關係,生下祖父後又無情地將他丟棄,設計了家中的男性繼承人,成為當時代少有的女公爵。”


    他可能在說女性版的基督山複仇,不,應該是“一名惡女的生平”。


    “顯然她毫無撫養無辜祖父的打算,不僅將他丟棄了,還拒絕灌上自己的姓氏,於是祖父的姓來源於未曾謀麵的父親,布蘭度是意大利姓氏,聽說他機緣巧合之下成為了某位爵士的養子,母親祖上代代相傳的金發與黑痣,還有堪稱妖異的麵貌就是遺傳這位布蘭度先生。”


    “我母親生長在意大利,19歲時與周遊各國的父親相識,隨他回到了本州島的小鎮。”


    “他們之間深厚的情感,正如同你的父母,亂步君。”


    他鑽進溫暖的壁爐,用不容置疑地力道拾起江戶川亂步的手,讓它觸碰柔軟且精致的耳垂,亂步不知道自己怎麽了,隻覺得指尖發燙,四肢百骸的血液似乎都集中在一點。


    美麗……


    他恍惚間明白了誌村等人的意思。


    “你看,它隻是承載家族回憶的遺傳。”


    安和若無其事地放下手,理所當然忽視了江戶川亂步燒紅的臉,與他飛快蜷縮至背後的右手。


    【江戶川亂步好感度+5】


    ……


    在s警校中,安和並未指名自己與江戶川亂步間的關係,而後者也學不會利用他人的背景為自己爭取利益。


    這造成一個問題,江戶川亂步的人緣並不怎麽好。


    誠然,他是安和龍也最喜歡的孩子,聰明、會撒嬌、俊秀、樂觀、純潔,幾乎戳爆了他的喜好點,可不是每個人都能理解江戶川亂步的可愛之處,甚至他不適宜的坦誠與冒犯他人利益的不諳世事,樹立了一大片敵人。


    一開始教師還會因為他優異的成績給好臉色看,可他做的事實在是太奇怪了。


    讓他去取班級信件,明明是預定的23封,到手卻隻有9封,美其名曰剩下的是推銷廣告,不需要取回來。


    明明是再寵愛他不過的老師,卻叫破了他與學生進行肉/體交易的事實,這在某些群體眼中幾乎心照不宣,俊秀的少年為自己搏的更好的前程與崗位。


    還有同學與朋友母親的偷情,舍監的六個愛人等等……


    不願為他人所知的醜惡秘聞被他莽撞地說破,從同期聲到教師到舍監都被得罪個遍。


    軍校共分為五個年級,安和在二、四、五年級都有課,江戶川亂步優秀的成績讓他直接跳至五級課程。


    帶班班長叫立原十造,他的弟弟立原道造在二年級,當被問起班上最近有什麽問題時,溫柔的立原君吞吐道:“也算,有吧……”


    他清楚不該破壞心照不宣的規矩,可江戶川亂步進醫療班的頻率太高,雙手肘與小腿上斑駁的青紫痕跡更讓他動了惻隱之心。


    江戶川君,也就跟他弟弟差不多大啊。


    猶豫後還是說:“江戶川君,他在班上的情況不太妙……”含糊其辭說,“聽說跟舍友也處得不好。”


    安和作深思狀:“原來如此,我會跟他們談談的,他畢竟是跳級上來的天才,是我忽視了代溝問題。”


    不、不僅僅是代溝……


    立原無力地挪動嘴皮子,最終卻像尾脫水的遊魚,煩躁不堪地甩尾後,歸於沉默。


    “話說回來立原君,”安和道,“上周給你推薦的店鋪如何?”


    安和龍也對學生的關心是全方位的,立原的趣味獨特,酷愛diy玻璃器,又聽說他對辨認昆蟲類別很有一套,軍校兩周放一天假,安和便將一家臨近的玻璃坊推給他,坊鋪老板生了雙巧手,在他手中誕生各色精妙絕倫的器皿。


    “啊,真是多謝您了。”立原慌忙躬身道謝,撇看安和盈盈的笑眼,頗為不好意思地將戰利品從上衣口袋中掏出來,與他一同賞玩。


    “這是……”安和一愣。


    “大紫蛺蝶。”


    大紫蛺蝶的翅膀色澤分外美麗,罕見的紫色虹彩上遍布點點白星,後翅臀角具粉色斑,待它張開雙翼,由遠及近撲棱棱飛來時,在變幻莫測的白光下幾乎呈現出誘人的藍紫色光澤。


    而這蝴蝶飾品以彩色玻璃拚接而成,栩栩如生,還原出大紫蛺蝶的絢麗姿態。


    可安和當然不是被它迷住了,他隻是感歎環狀人生的前後呼應。


    就說與謝野晶子的蝴蝶發飾好看,源頭竟然是自己漫不經心的推薦。


    不過……


    “江戶川君的事情我會處理好的。”他說,“同樣,立原君,我會保守你出賣同期生的秘密。”


    “也請你不要過多出手,讓自己更難做。”


    立原十造在打小報告時本就受到良心的瘋狂拷問,軍校生最講義氣,一個班級就是一塊密不透風的拚接版,無論內部有多少齟齬都不應說給外人聽,哪怕是再醜惡的現實都要蒙上塊遮羞布,這可能就是國人的本性。


    他雖出於惻隱之心報告了,卻也很不安,雖說論排位便被同班人知曉,也不過冷暴力他,可立原不想將自己陷入同江戶川亂步一樣的境地。


    他看向安和的眼神中充斥著被理解的感激。


    如果齊木楠雄在這裏,一定會瘋狂吐槽他不要被濾鏡所騙,安和說出這句話背後,有一成是為立原考慮,剩下九成的意思不過是……


    ——不要多管閑事。


    如果有可能的話,他當然希望亂步圓滑又懂事,在擁有超凡智慧的同時也點滿情商,但那是絕對不可能的,畢竟他的父母江戶川夫婦是天真到讓獨生子過與世隔絕生活,以擁有“平庸童年”的人。


    在缺情商這點上,亂步君青出於藍而勝於藍。


    送走立原十造後安和龍也久違地去看了江戶川亂步,倒不是他不想去看,開學之初甚至提出了同住的邀請,可亂步君滿懷對校園生活的期待。


    他或多或少意識到與世隔絕生活的弊端,在失去父母之後,狹窄的世界中隻剩下安和一人,便主動提出要住宿舍。


    亂步住的是四人間,這時間本該在上課,路過教室卻獨不見他的影子,於是安和直接去宿舍找他。


    舍監本在百無聊賴地打哈欠,忽見年輕的將領,幾乎從椅子上跌坐在地:“您、您來了。”


    “我來看亂步君。”他的稱呼親昵,語言克製有禮,“他住哪間?”


    舍監當然認識江戶川亂步,他是被戳穿淫/亂私生活的人,最近正盤算著將那混小子神不知鬼不覺地趕出去,哪裏想到來了尊大佛,聽安和的口氣跟江戶川還是熟識。


    一滴滴冷汗順膨脹的額角徐徐淌落,他無比慶幸沒將邪惡的計劃實施,否則被問起時,趕出學院的多半是自己。


    “我帶您去吧。”心中有愧,便格外用力地鮮殷勤,行至坐落於拐角陽光最難灑進的屋前,曲二指節彬彬有禮地敲在刷白漆的門上,“你在嗎,江戶川君。”


    屋內傳來一陣可疑的沉默,隨即是瓢盆瓶罐落地的哐當聲,安和龍也不置可否地打開門道:“亂步。”


    他被滾落在地的白繃帶纏繞著,手忙腳亂地處理小臂上的淤青,紅藥水瓶打翻在地,連不鏽鋼盤與鑷子一起,棉球不知沾染了人血還是藥水,肮髒地堆在角落,那剩下的消毒水,正順著桌角蜿蜒向前,粘稠的水滴懸掛在角落上,將墜未墜。


    啪嗒、啪嗒。


    死寂。


    “可以請您先出去嗎?”安和突兀地開口,他很平靜,可舍監卻像嗅到了風平浪靜下的危險意味,就像是暴風雨來臨前晦暗的大海。


    “當、當然。”他忙慌不迭地退出去。


    當房間裏隻剩下安和龍也與江戶川亂步時,就算是後者都保持詭譎的沉默,而不像隻在主人身邊轉圈的小狗,喋喋不休地嘟囔他那些精妙的推理。


    安和龍也的動作如手術刀一樣精準,查看傷口、上藥、包紮,江戶川亂步完全推測不出人心,他難得惴惴不安地想:安和不會是生氣了吧?


    以前在山間玩耍時,他會帶一身傷回家,母親會用言語表達自己的擔憂、憤怒,江戶川亂步終於意識到,他受傷的同時,也會傷害到愛著自己的人,所以在推理出安和到來之前,想手忙腳亂地藏起那些傷痕。


    他推測不出安和現在的心情,難不成是……怒極反笑?


    “有什麽要跟我說的嗎,亂步君?”


    他最後詢問。


    “唔,”亂步很認真地思索一番道,“好像沒有什麽。”


    “那要跟我住在一起嗎?”


    “沒必要吧?”


    他是真這麽想的。


    江戶川亂步,擁有與他敏銳洞察力成反比的情商,他不懂同級生為何生氣,感覺不到舍友的排斥,無視教師的刁難,自顧自地過著理所當然的生活。


    徜徉在警校的圖書館裏就能汲取更多的知識,食堂蒸騰著熱氣的小豆年糕也能吃到飽,浪費源本國米製作的年糕吸引來的怒視,無視掉就好了,鞋子下的釘子是那麽明顯,早上起床金雞獨立地蹦著,趿拉著卷邊的棉麻拖鞋將圖釘還給麵色鐵青的失主……


    唯一無法避開的就是過火的拳腳相向,被荷爾蒙催生愈烈的怒氣寄居在拳上,理智上能推理出一目了然的圍堵路徑,卻無法撒腿甩開追兵。


    這可能就是社群生活吧。


    他偶爾想。


    安和龍也非常平靜,誠然,在見到心愛的玫瑰磕絆掉花瓣時,他不會很愉快,可眼下的局麵,江戶川亂步的反應是他早就預料到的。


    如果人生下來就完美無缺,那還要老師做什麽?他想。


    江戶川亂步是他理想中的學生,聰明、機敏、樂觀,僅看天才的特質,他幾乎是完美無缺的,可從“人”的角度來審視,他又漏洞百出,充滿了缺點。


    擁有破綻的雛鷹。


    他不僅不是堅不可摧的,相反,亂步君就像是多米諾骨牌,弱小到輕輕一推,就再也爬不起來。


    這一特質讓他顯得非常……美味。


    玫瑰花想要走出他的星球,探索新的天地,怎麽辦?


    很簡單,任憑他漫無目的地遊蕩,碰斷嬌嫩的花枝,輕薄而散發芬芳的花瓣卷落,直到傷痕累累,瀕臨枯萎,再被心甘情願地收回他的玻璃花房內。


    繼承自父母的樂觀可以讓江戶川亂步忽視一切外界傷害,將其合理化成所謂的“社會磨難”,可這是在他依舊能蜷縮著翅膀,享受屋簷遮蔽的前提下。


    如果他被趕出警校,日複一日地為了口糧奔波,倒在陰暗的巷道中,他是否會意識到,庸才歧視與欺負的不合理,從而本能地規避這些傷害,依附在不會傷害他人的羽翼下?


    而不是莽撞地拒絕他的幫助,置身於紛雜的大環境中。


    安和龍也收起醫療想,他想,像江戶川亂步這樣脆弱的天才,合該活在玻璃花房內,他會為他剪枝、施肥,等天氣好時曬曬太陽。


    他不是小王子,而是無比霸道的國王。


    “你……是不是生氣了,安和。”亂步像跌跌撞撞隻討好主人的小動物,“其實不疼的,就算不擦藥水兩三天也就好了,母親過去總說我是泥猴子,在山裏打滾一圈就會有碰擦上。”


    他毫無意識親昵地搖著安和龍也的手說:“別生氣了,我上次小測又拿了全班第一,安和,誇獎我嘛~”


    拖長的屬於青少年的細膩尾音讓安和龍也舒展眉頭,看,這就是他最喜歡亂步的地方,他永遠知道如何撒嬌,用天然流露的依靠撫平自己起褶子的心情。


    “亂步君。”他說,“如果你受傷了,感到疼痛了,請坦誠地告訴我,而不是等我火急火燎地找過來。”嘴上說著,卻絲毫看不出焦急。


    “我知道啦,不用擔心,安和。”


    江戶川亂步想:可我根本就沒受傷啊。


    舍監是個大嘴巴,沒過三天,江戶川亂步與安和龍也私底下的關係如春風般,吹遍了校園的每個角落,如影隨形的欺負消散了,不僅如此,哪怕被說破醜事,就算是教導主任都要陪笑著對亂步檢討自身。


    說實在的,亂步本人感覺不到這些改變,他隻是感歎:終於不用清理壁櫥櫃裏的死青蛙與鞋底的口香糖了。


    總送鞋去幹洗也很煩啊。


    同年3月,隨著第三次世界大戰愈演愈烈,異能者的地位在戰爭中更加突出,安和也無法呆在安定的大後方,而被指派上前線。


    5月,安和大佐與森大佐就關島戰役的指揮方案爆發激烈爭執,森派取得壓倒性的勝利。


    7月,大佐安和龍也於東部戰線失蹤,防線潰散至琉球海域。


    8月,江戶川亂步被踢出s警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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