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頭火辣。


    我站在朝天宮的街道上,遠遠眺望著斜對角那棟氣派的樓宇。


    街道兩邊,除了規整的店麵外,還有許多扯著布,蹲地上等買賣的小販,上麵擺著琳琳琅琅的所謂‘古玩’貨物。


    金陵城的朝天宮,是和北京潘家園齊名的古玩舊貨市場,早些年,這裏低價淘出過許多寶貝,來這兒碰運氣撿漏的玩客很多。


    但現在,市場更加繁榮,撿漏的運氣卻大大減少了,因為該撿的漏都撿的差不多了。


    我戴著鴨舌帽,沿著街道慢吞吞的往淩雲閣走,以往我得空,也經常來這一片兒逛,練練自己的眼力。


    雖然很難接到古董修複類的活計,但咱功夫不能擱下,時常打磨,才不至於手生、眼生。


    街道上人來人往,兩邊的鋪子裏,遊客們進進出出,不時能聽到古董小販們衝客人吹牛的聲音,什麽家傳寶、什麽建築工人手裏收的、什麽老墳地裏滑坡自己冒出來的,一個個兒的編故事,編的賊溜。


    您要平時沒事兒做,來這兒看看,聽這些小販吹牛說瞎話,也能消磨上一天。逛累了,附近還有茶樓、戲園、會所一類的,沒錢的去茶樓裏坐坐,有錢的去會所享受,是個能玩一天的地兒。


    走到淩雲閣門口時,進出的遊客明顯少了,氣派的店麵,將閑逛的看客們,以一種高姿態拒之門外。


    光門口的台階,就修了七層,這在現代建築裏算比較少見的了。


    整了整帽子,我壓下心中的虛氣兒,抬步走入了店中。


    裏麵是仿古的陳列,沿壁豎著紅木陳列櫃,隔著幹淨透明的玻璃,每件兒東西,都單獨隔離出一個空間。


    不同物件,不同的燈光,設置不同溫度和濕度,一看就很專業。


    畢竟古玩這東西的保存,對環境、溫度,有很高的要求。


    進門也沒人招呼我,裏麵隻能看見兩個女店員,一個在台麵前坐著,一個在巡場,招呼著一位看客。


    我走到台麵前,道:“你好,我找這兒的齊掌櫃。”


    女店員看起來不冷不淡的,問:“有預約嗎?”


    我道:“有的,我姓衛,來送貨的。”


    她讓我稍等,打了個電話,掛了電話後,便對我道:“內堂請。”說完,便在前麵領路,帶著我往後走。


    繞過一麵繡著仙鶴獸龜的屏風,穿過一扇開著的門,便見內堂裏坐著一個四十來歲的漢子,穿著一身短褂,手裏正拿著一塊放大鏡,仔細觀摩著桌麵上放著的東西,應該就是我要見的齊掌櫃。


    見我進去,對方收了放大鏡,示意女店員將桌麵上的東西取走,我瞟眼看了下,像是一塊兒古玉。


    “來了,請坐。”齊掌櫃看起來五官有些凶惡,但態度意外的和氣,衝我笑了笑,示意我坐他對麵。


    緊接著,不等我開口,他便道:“老鄭跟我說過了,咱們看看貨吧。”聽他這語氣,看樣子那鄭老板,還真是與他做交易的。


    我一邊坐下,一邊從背包裏取出木匣子放在桌麵上,緊接著打開,露出裏麵的東西。


    齊掌櫃卻並沒有看桌麵上的東西,而是看著我的手,有些好奇,道:“這麽熱的天,你怎麽戴著一雙手套?”


    我道:“職業習慣,養手的。手太糙了,不好幹活;手太髒了,壞了雇主的東西。”


    齊掌櫃點了點頭,頗有興趣的模樣,展眉道;“嗯……講究!怪不得老鄭會把事兒交給你辦。”我聽他這一誇,心裏頓時不是滋味兒,心中造假騙人的負罪感更勝。


    說完,齊掌櫃便開始看木匣中的端瓶,神色沉穩,也看不出喜怒。


    他足足看了十來分鍾,最後又拿著放大鏡看了半晌,沉穩的神色漸漸變為驚訝。


    片刻後,他抬頭對我道:“之前老鄭拿這東西給我,要了個天價。我跟老鄭說,價格沒問題,但東西得修複好了再交貨,原本沒指望能修複到什麽程度……沒想到啊沒想到,你這活兒做的,嘿,真是絕了。我拿放大鏡看了這十來分鍾,才找到了之前裂紋的痕跡,你是怎麽做的?”


    為了能以假亂真,我造假時,考慮到了原本應該修複的部位,會留下的痕跡,連同那細微的痕跡,一道給做了出來。


    這時候我能回答他嗎?當然不能,我得端著,否則說多了容易露餡兒。


    於是我故作矜持的笑了笑,道:“這是家傳的手藝,說出去就壞了規矩,不過,謝謝您的賞識。”


    齊掌櫃滿意的點了點頭,也不追問,而是感歎道:“現在這手藝可不多見了,成,尾款在我這兒結,支付寶。”


    我造了一回假,心裏已經很過意不去,若是可以,真想分文不收的退了,可真一退,那不明擺著露餡兒嗎?


    當下,麵上隻能做出喜悅之色,將支付寶賬號給他。


    齊掌櫃劃了款,卻不放我走,一副愛才的模樣,讓女店員上了茶,非得和我嘮嗑。


    從閑聊中,我得知這位齊掌櫃不是淩雲閣的店主,他隻是個看門麵兒的‘掌眼’,也就是負責看店的店長,家裏祖傳幹這一行的,對於古玩鑒定有很高的眼力。


    整個店麵裏的貨物來往、進賬,都得經過他這雙眼睛。


    ‘掌眼’和造假者,曆來就是冤家對頭。


    古往今來,那些喜好收集古董的玩家,不見得有多高的眼力勁,更多的是有錢、有閑,弄些古董充門麵,混一個文化階層。


    這些大款不識貨,往往就需要識貨的人給他們把關,也就是‘掌眼’。


    而那些造假的人,他們的貨能不能賣出去,都得過掌眼這一關。


    俗話說的好,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狀元,但相對的,這三百六十行裏,也行行有敗類。


    掌眼裏的敗類,有時候為了撈好處,也會與一些造假的匠人勾結在一起,欺騙主雇,拿取高額回扣。


    當然,這是題外話。


    我此刻心情別提多複雜了,即慶幸自己瞞過了眼前這位掌眼,又在對方的熱情和藹之下,良心一抽一抽的難受。


    齊掌櫃足足拉著我聊了一個多小時,外麵的日頭也過了最烈的時候,他才意猶未盡道:“以後有合適的活兒,我介紹給你,咱們是半個同行,多交流、多合作。”


    “好嘞。”我微笑點頭,心裏長舒一口氣,暗道:齊掌櫃啊齊掌櫃,我做了這對不起你的事,出了這個門,以後可沒臉再見你了,合作?您還是找別人吧。


    道了別,我起身剛打算出去,就見一個三十來歲,身形挺拔,神色冷漠的男人大步走了進來。這人乍一出現,我心裏就咯噔一下。


    不為別的,隻是這人周身的氣勢,看起來很不對勁,給人一種很凶悍陰冷的感覺,和街邊那些刻意耍狠的小混混可不一樣。


    而旁邊,原本坐著的齊掌櫃也立刻起身,恭敬的迎上去,叫道:“老板。”


    老板?


    我心裏打了個突。


    與此同時,被稱為老板的男人,冷冷瞥了我一眼,問齊掌櫃:“他是誰?”


    齊掌櫃有些巴結的模樣,笑道:“是個送貨的,那兒。”他指了指放置在桌麵上的東西。


    那男人於是目光轉向桌麵,隻看了一眼,眉頭忽然一皺,陰森森的吐出一句話:“送貨的?”他一邊說,一邊走向桌前,單手將木匣中的端瓶握起,眯著眼細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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