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我讓你來,是想著分散我媽的注意力,怎麽現在你進山試土,還得把我帶上給你當苦力?”一邊往泥山走,李堯一邊生無可戀的抱怨。


    泥山就在李堯家附近,沒有公路,人靠著兩條腿走,往來得五個多小時。


    山裏有李堯家搭建的工棚,也有試土的簡窯,一路過去,全是爬坡上坎的山路。大熱天的,頂著日頭,著實辛苦,我總算有些理解,李堯為什麽如此想擺脫‘繼承家業’的命運了。


    “最近行情不怎麽好,暫時沒什麽活兒幹,泥山現在空的……到了,就那兒,看見沒。”我倆上了個小山頭,李堯站在山頭指點江山。


    在我們前方是個窪地,三麵環山,一側的山體全是裸、露的岩石,暴露出人工開采的痕跡。山體對麵地勢稍高的地方,搭著一排簡易的木質工棚。


    離工棚約摸四五百米開外處,有六七個大小不一的拱形窯,大的有五六米高,最小的高隻有一兩米。


    開采地、工棚、試土窯三處的位置,形成了一個等腰三角形。


    我道:“接下來就咱們倆?有沒有其他工人?”


    李堯抹著額頭的汗,罷手道:“沒活就不雇工人,我們家又不是什麽大商戶,就守著這片小山頭做點生意……哎,說起來,這地方條件雖然艱苦了一些,但生態環境倍兒好,山裏經常能見野雞、野兔什麽的,我會下套,明兒給你套一隻兔子。”


    說話間,我們二人進了山坳裏的工棚。


    此時已經是夕陽西下,試土燒窯再加上修複,也不是三天五天能幹完的功夫,我接下來得在這山裏常住一段時間,因此也不急著到處看,而是收拾了下住的工棚,弄了些吃的便睡了。


    白天走了三個多鍾頭的山路,疲憊之下睡得到也快,就是山裏蚊子太多,點了蚊香也不起作用,一晚上咬的人不安生。


    迷迷糊糊間,耳邊全是蚊子嗡嗡叫的聲音,聽得久了,便像是有什麽人,在耳邊竊竊私語一樣,弄得我疑神疑鬼,夜裏醒了好幾次。


    第二天一早起來,我和李堯開始就地取材,試土試窯。


    同樣的成分,按照不同的比例,燒出來的土胚,會有很大的差別。


    除了材料之外,溫度是燒製的關鍵。


    當然,我們這次不是為了燒金絲鐵線,主要是為了試驗出比例最接近的土壤,因此要求也沒那麽高。


    一整天下來,李堯負責看窯,我負責配料,開最小的窯,每次隻燒三隻,不算太累,唯一受不了的就是炎熱,大夏天的守在窯邊,那滋味兒相當難熬。


    李堯熱的快冒煙了,邊燒窯邊道:“你這人,怎麽跟我媽一樣實誠,你就弄點顏色相近的泥,給它貼吧貼吧,再手工刻一下你說的那個金絲鐵線的紋兒,最後上點顏料,做舊,不就修好了嗎?幹嘛要什麽原工原料的……自己遭罪就行了,還拖著我一起遭罪。早知道,我就不帶你見我媽了,你倆這不合起夥來折騰我麽!”


    我道:“行了行了,別抱怨,事成之後我請你吃飯,你想吃什麽都行。”


    李堯咂嘴,道:“那我得吃最貴的。”


    我道:“你要敢點便宜的我跟你急。”


    他一樂,衝我搔首弄姿:“衛哥,愛你喲~~~!”


    嘿……這小子。


    看了看天色,太陽快要下山了,看著自己滿手的蚊子包,我就頭疼,便讓李堯看著最後一批土,自己弄了個鐵鍋,裏麵放上幹濕混合的柴禾。


    先將幹柴點燃,再將濕柴覆蓋其上,鐵鍋頓時濃煙滾滾。我將鐵鍋放在房間裏熏,整個屋子沒有一點火星,卻霎時間被濃煙籠罩,別說蚊子了,蟑螂老鼠都一窩窩的被熏出來。


    李堯遠遠見了,衝我喊:“衛哥牛叉,把我那屋也熏一熏!”


    我將倆屋收拾完畢,關好門窗防止蚊子再進去,然後在外麵架鍋煮了泡麵當晚飯,吃飽喝足後,屋子裏的煙也散盡了,便躺床上休息。


    累了一天,晚上我也想放鬆放鬆,想到李堯玩的遊戲,便喊道:“我也下一個你那遊戲,咱們一起玩,你一會兒教教我。”工棚連在一起的,中間就隔了塊木板,對屋放個屁,這邊都能聽見。


    我喊完,李堯便道:“遊戲名叫《絕地求生》,你下一個。”


    我打開手機,正要下載,發現不對勁。


    手機連不上網,別說連網,連信號都不知何時,變為了一個小紅叉。


    居然沒信號?估摸著是山裏信號不穩定吧。


    玩不了遊戲上不了網,山間也沒什麽事幹,我側頭看了看桌案上的木匣,忍不住在燈光下研究半晌。


    不知怎麽的,我突然想起了老大爺那一雙手。


    洗不幹淨的髒汙、粗糙的老繭,充滿著窮困氣息的一雙手,卻將一件寶器,拱手送人。


    是什麽樣的經曆,讓一個匠人,對著自己的雙手,露出滿眼酸楚與無奈。


    而我,未來會是怎樣?又能在這條路上走多遠?


    算了算了……我搖了搖頭。


    走一步看一步,能堅持到哪一步,就算哪一步。


    未來的事,誰說的準呢?至少此刻,我還不想放棄,再難也不想……這二十六年來,我都圍著這門手藝打轉,此時‘放棄’,就如同要斬斷之前的人生,否定過往的一切努力,那種滋味……難以言說。


    我將這些雜念甩出腦海。


    當前最要緊的事,還是幹好手頭上這件活,對自己的‘主雇’負責,也對自己手裏的器物負責。


    匠心,決不能三心二意。


    我躺床上想著修複的事兒,也不知多久,便迷迷糊糊的睡了過去,做夢時,夢見自己在看小醜表演。


    大嘴巴,紅鼻頭的小醜,臉湊的極近,咧著嘴笑,一邊笑一邊表演,手裏拋接著幾個球,演著雜耍。


    小醜的笑聲逐漸加大,手裏的動作越來越慢,然後我看清了那幾個球的模樣……哪裏是球,分明是幾隻碩大的眼珠子!


    “嘩嘩嘩嘩嘩嘩……嘎嘎嘎嘎嘎……”小醜發出古怪的笑聲,越來越大,手裏拋眼球的速度越來越快,雙眼直勾勾盯著我,裂開的嘴角,慢慢朝著耳後根劃拉過去……


    “啊!”我猛地驚醒過來,室內一片漆黑,不知何處吹來一股夜風,混合著身上的汗液,沒由來的一陣涼意。


    做了個噩夢。


    我拉了下床頭簡易的燈泡開關,小瓦數的電燈泡,亮起昏黃的光。


    我看向風吹來的方向,發現是窗戶被打開了,那是一麵紗窗,風透過紗眼,有一陣沒一陣的吹進來。


    這時,旁邊屋裏的李堯神色古怪的走到了我的房間裏,眼神古怪的往四下張望,那模樣,看起來像是在防備著些什麽。


    沒等我開口,他便湊過來,緊張道:“衛哥,你剛才,有沒有聽到什麽聲音?”


    聲音?我道:“不好意思,是我發出來的,我剛才做噩夢被嚇到了,所以叫了一聲。”


    “不是……不是。”他立刻擺手,神色緊張道:“不是你的叫聲,是、是笑聲……斷斷續續,特別古怪的笑聲,一會兒嘩嘩嘩……一會兒嘎嘎嘎的,別提多滲人了。”


    那豈不就是我在夢裏聽見的笑聲?我頓時有些尷尬。


    人在做夢的時候,說夢話發怪音太正常了,沒準兒夢中小醜的笑聲,其實就是我自己發出來的?


    我於是解釋了一下自己那個噩夢的內容,李堯這才鬆了口氣:“原來是你啊,我就說……我還以為小半個月沒來,這地兒就開始鬧鬼了呢。”


    “鬧鬼?哈哈,你膽子也太小了,你不是經常在山裏住麽,還怕這些。”我從噩夢中緩過勁兒來,放鬆了一些,拿起床頭的水杯喝水。


    李堯砸了咂嘴,說:“這你就不知道了,以前這片山裏,是有人住的。這兒以前是個村子,北邊的山上,就是村子的墓地,全是一座座老墳。幾十年前搞拆遷的時候,才遷到了外麵。”他指了指朝北的方向,剛好是紗窗所在的位置,我頓時一嗆,道:“那你們搭建工棚的時候,也不知道避諱避諱,窗戶口怎麽朝北開,一眼望過去不就正對著墳山嗎?”


    李堯道:“當時沒想那麽多,怎麽方便怎麽來,不說了不說了,睡吧。”說著,便打著哈欠回了自己屋。


    接下來的兩天,我和李堯守在山裏繼續試驗,手機信號居然一直沒恢複。


    對我來說到無所謂,平時用的就比較少,但李堯這個網癮少年就撐不住了,用他的話來說:斷網半天,度日如年;斷網一天,肝腸寸斷;斷網兩天,生死攸關;斷網三天,命喪黃泉。


    “不行,明天要還沒網絡,我就真的要命喪黃泉了。衛哥,看在我這麽幫你的份兒上,明天放我走吧,千萬別跟我媽告狀,你那頓飯我不吃了成不?”


    我正要接話,他又道:“還有,你每天晚上到底做啥夢,天天晚上笑,笑的我真是……毛骨悚然。哎,一直說夢話,據說也是一種病,我看你別做什麽試驗了,回去看病是正經。”


    我一愣,道:“我……我這兩天晚上,還在笑?我沒做什麽夢啊。”這兩天,白日裏太累,晚上睡得特別沉,壓根兒就沒做夢,都是一覺睡到大天亮。


    “沒做夢?”李堯一愣,道:“那我這兩天,每晚聽到的笑聲,難道是鬼在笑?那這鬼的笑點可夠低的。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匠擎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邪靈一把刀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邪靈一把刀並收藏匠擎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