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叔?


    我目光落在爺爺淌著苦水的皺紋裏,搖了搖頭道:“談不上來,感覺他神神叨叨、陰裏陰氣的,像是藏著心事!”


    說到這,我問他三叔為啥要讓李胡子穿紅衣。


    “鬼知道他在幹嘛!”爺爺沒來由的念了一句。


    我瞅著他,不像是在說氣話,倒像是在提醒我什麽。


    或許是有所顧忌,他老人家沒把話說透,我也不好再多問。


    到了院子門口,撞見了周家人。


    衝煞鬧出了兩條人命,周家人這會兒把寡婦當瘟神一樣躲著,過麵連招呼都沒打,一行人拉著臉走了。


    我往裏大堂裏瞅了一眼,周小魚正在清理趙美芝遺體,三叔吊著膀子坐在一旁抽煙,還有幾個族裏人在幫忙,但都離屍體遠遠的,生怕沾上了死人的秧氣。


    眼看爺爺要進大堂,我加緊兩步搶在前邊攔住他,問怎麽處理屍體。


    “燒了,煞氣太重,留不得了。”爺爺皺眉道。


    我拉著他到了邊上,把趙美芝詐屍的事原原本本講了,尤其是“蛐蛐、陳正、鹹魚!”三個詞語。


    爺爺神色變的激動起來,隱有幾分喜色:“伢子,你聽清楚了,她說了陳正、鹹魚了?”wap.


    “是的,茬不離,就這三個詞,來回叨咕了好幾遍。”我很肯定道。


    “有解,有解了。”爺爺撚巴著須子,眼裏有了透亮的光華。


    我問他啥意思?


    爺爺四下看了一圈,不動聲色的繞到了祠堂後邊,帶好了門,他招手示意我坐下,這才壓低聲音細語:“滿伢子,陳正是你二叔,看來他早料到了這事,給你留後路了。”


    二叔!


    我屁股剛沾座,整個人又驚的彈了起來。


    二叔、我父親,他們走的很早,但關於二叔的傳聞,在小河村並不是秘密。


    村裏老人都說他長的好,人聰明,寫的一手好字,更多是關於他會抓鬼、養蛇、看風水這些五花八門的事,用老村長陳金寶的話說,二叔就是活神仙,那一身法比我爺爺還要厲害。


    反倒是我父親不吭不顯的沒幾個人能說出啥,印象模糊的緊,大體也就是老實二字。


    沒想到趙美芝詐屍,竟然會說出這麽重要的信息。


    鹹魚的意思,三叔說過好像是有生路,難怪爺爺這麽高興。


    關鍵是“蛐蛐”,這跟破劫有什麽關聯呢?


    顯然這把老爺子也給難住了,煙下去了兩鍋子,也沒琢磨出個門道。


    “你三叔知道了嗎?”過了好一會兒,爺爺問我。


    “知道!詐屍時,他就在院子裏。”我道。


    爺爺的眉頭緊巴了起來,嘴裏嘟噥了幾句我聽不懂的東西,然後他像是突然下定了決心:“滿伢子,你親自去盯著屍體,我去李胡子家瞅瞅。”


    “繡花鞋在那……”我怕他出事,提醒了一句。


    爺爺麵頰狠狠顫了一下說,就過去看兩眼,不打緊。說完,他再三叮囑要看好屍體,便自個兒出去了。


    我回到祠堂,趙美芝的屍體已經擦洗幹淨,雙眼用香灰封著,沒鬧什麽幺蛾子。


    天快黑的時候,周小魚去我家幫忙下廚,簡單吃了碗麵條,我和三叔蹲在祠堂門口,有一搭沒一搭的聊天。


    三叔肩膀挨了一刀,依舊滲著血水,但他好像完全感覺不到疼,不知是不是錯覺,我總覺得他眼中潛藏著一種複雜的情緒。


    不是慌亂,是平靜。


    一種暴風雨即將到來前,那種令人毛骨悚然的平靜。


    聯想到種種,我對三叔起了疑心。


    在爺爺沒回來之前,我就一直在祠堂裏跟他耗著,到了晚上九點多,爺爺一臉疲色的回來了。


    “爹,莫得事吧?”三叔起身問道。


    “沒啥事,那口煞氣化了,明兒正午出殯埋了就行。”爺爺說著扔給我一個黑色塑料袋,我打開一看,嚇了個囫圇,裏邊是李胡子腳上穿的那雙繡花鞋。


    濕噠噠的,又黏又腥,全是血。


    “瞧你這點膽子,以後咋吃這碗飯哦。”三叔瞪了我一眼,搶了過去,掏出繡花鞋在鼻子邊聞了聞。


    “爹,是她,錯不了!”


    三叔神色有些落寞,說完,把繡花鞋遞給了我。


    我是真怕這要命玩意,拿也不是,放也不是,爺爺在一旁板著臉道:“長生,你也聞聞。”


    我醒了醒鼻腔,不情願的聞了一下,起初就覺得腥,但很快發覺有一股淡淡的脂粉味,不是香水那種發甜發膩的氣味,而是比花香還要清淡的一種香。


    “爺爺,有香味。”我說。


    “嗯!”爺爺沒多餘的話語,然後,讓我把繡花鞋燒了。


    我把繡花鞋扔進火盆子裏,一會兒燒焦的臭味傳了出來,我給爺爺使了個眼神,暗示想跟他說話。


    “老三,你有傷,回去歇著,這裏滿伢子盯著就行了。”爺爺吩咐了一句。


    三叔沒什麽表情的看了我一眼,叼著香煙走了。


    我往門外瞅了一眼,確定三叔走遠了,這才問爺爺,三叔說的“她”到底是誰?


    “杜春娥!”爺爺沒有瞞我。


    “小魚她大娘!”我驚訝道。


    爺爺點點頭,續了鍋煙後,他頗是疲憊的說道:“這雙繡花鞋就是杜春娥當年嫁到小河村時穿的,她含恨死了以後,周家人為了報複咱老陳家,把她的屍體從清水河裏撈了出來,打扮後換上了出嫁時的紅妝、繡花鞋,掛在咱村口那棵老槐上晾了七天七夜。”


    “頭七回魂的時候,杜家姑娘發了毒誓,要化厲鬼讓咱們老陳家斷子絕孫!”


    我聽的頭皮一陣毛骨悚然,這得是多大的仇,多大的恨啊。


    “後來呢?”我問。


    “你爹,你二叔出麵跟周家談了條件,周家人把屍體交給了我,我親自找地下的葬,當時以為是壓穩了的,但沒想到還是出來了。”


    “我剛剛去埋她的地方看了,有人動了手腳,連屍體帶棺材,全給掏走了!”


    說到這,爺爺眉頭緊鎖,愁苦的連連咂嘴。


    “爺爺,會不會是周家人偷走的?”我疑惑問。


    爺爺搖了搖頭說,不會,周家人要有這本事,就不會等到今兒了。


    我又問他,杜春娥含恨而死,與咱老陳家有啥關係?


    爺爺搖了搖頭,深深吸了一口濃煙沉入了嘴裏:“現在說這些莫用了,你隻要曉得杜家姑娘凶的很就是了。”


    然後,他衝周小魚招了招手:“丫頭,能告訴爺爺,你二娘咋死的不?”


    周小魚低著頭,泯著嘴唇一言不發。


    好一會兒,她才幽幽的開口:“前兒大清早……她去了河邊一趟,回來時拎了那雙繡花鞋。她很害怕,說自己活不了,要死了,日子到頭了什麽的,然後交代我一番,就死了。”


    “交代你讓我去睡她對嗎?”我沒好氣的冷哼了一句。


    “是的。”她沒有否認。


    爺爺又問,還有別的交代嗎?


    周小魚緩緩搖著頭,漆黑如墨的眸子與我目光一接觸,迅速又用頭發遮住了。


    “爺爺,她在撒謊,肯定還有事。”我一看她就有鬼,大叫了起來。


    爺爺瞪了我一眼,沒有再問,神色微微輕鬆了些:“小魚,你去長生房裏歇會,晚點,我還有事要交代。”


    周小魚懂事的低頭出去了。


    “爺爺,小魚肯定裝著事,她二娘就這寡婦,根本就不是人!”我指著趙美芝的屍體,顫聲喊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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