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之將死,其言也善。


    大概是知道自己再也走不出別墅大門,杜輕揚顯得特別從容灑脫。


    麵對裴川的質問,他一手夾著香煙,一手習慣性的以拇指與食指來回搓動道:“你剛才說的全對,但有一點,你說錯了。”


    “送我進昆侖的是陳玄君,並非我個人意願。”


    “昆侖培養我,我一樣為師門奉獻了自己的力量。”


    “身為雜役弟子時,我幹著最苦最累的活。吃不飽,穿不暖,受人欺辱,打碎牙往肚子裏咽。”


    “很多次,我被老弟子打壓,暴揍,差點死在藥田裏。”


    “成為外門弟子後,我巡邏守山,依舊逃不脫內門師兄師姐的吆五喝六。”


    “給他們端洗腳水,倒馬桶,奉獻每個月一半的修煉資源。”


    “有哪做的不好,換來的是一準是拳打腳踢。”


    “受傷吐血,鼻青臉腫,這是家常便飯,隔三差五時有發生。”


    “直到我晉升內門,嗬,日子終於好過些了。”


    “但內門弟子需要外出任務,我數次死裏逃生。”


    “即便成為了親傳弟子,我也在後山守了整整六年禁地。”


    “之所以能走到今天,我-靠的是個人天資,方能得到高層重視。”


    “昆侖與我,不過是各取所需。”


    他肆無忌憚的笑道:“什麽師門對我的培養,師傅對我的悉心教導,杜奇瑞對我的照顧,大師姐對我的包容。”


    “笑話,天大的笑話啊。”


    “裴川,你捫心自問,你們可曾真心拿我當師弟對待?”


    杜輕揚雙眼發紅,如癲狂的野獸沉悶咆哮道:“你們是從小一起長大的,相親相愛彼此遷就。我是後來者,根本走不進你們的圈子。”


    “五年前,在主峰大殿,你與季青禾聊起師姐的命格。在我出現後,你們倆立馬閉嘴不言。”


    “同為師兄弟,為什麽你們能知道這麽重要的事,而我就不能知道?”


    “親傳弟子所修的十六本術法,你裴川全會。”


    “季青禾乃掌教之女,集萬千寵愛於一身,掌握的術法隻會更多。”


    “可我呢,哈哈哈哈,我會一半。”


    “就這一半,還是我從師傅那軟磨硬泡求來的。”


    “何謂公平?何為情義?”


    裴川正待解釋,沉默中的唐靜月突然開口道:“原來,你一直心存怨恨。”


    杜輕揚大聲道:“是。”


    唐靜月笑了,苦楚而淒婉道:“讓你去後山守禁地,是我的意思。”


    “天資極佳,殺心極重,這八個字,是掌教對你的客觀評價。”


    “輕揚,你既入我門下,師傅希望你能磨掉殺心,歸於平靜。”


    “隻有這樣,你才能走的一帆風順,順利明悟心境突破玄靈師。”


    “甚至在未來躋身天靈師。”


    “殺意藏心不得祛除,早晚會衍生心魔阻礙你前進的腳步。”


    “我的良苦用心,你竟然一無所知。”


    “要說可笑,這才是真的可笑吧。”


    杜輕揚尖聲道:“好,這件事權當我愚蠢,沒能領會您的一片真心。那術法怎麽說?我是親傳弟子沒錯吧。”


    “憑什麽裴川能學十六種術法,我卻隻能學一半。”


    “這也是為我好?”


    唐靜月緩慢走上前道:“術法術法,大多是殺人奇術。”


    “殺心未除,你學的術法越多,越將被殺心蒙蔽本心。”


    “我對你的期望有多大知道嗎?”


    “掌教對你的期望有多大你又可曾知曉?”


    “裴川與青禾的天資不如你,努力更不及你。”


    “不出意外,你將取代裴川成為下一任昆侖大長老,一人之下萬人之上。輔佐靈丫頭,肩挑興旺昆侖的重任。”


    “這也是我為什麽收你為徒的當日,要你認二師兄為義父的真正原因。”


    “是義子,接替他的位置自是理所當然,不留話柄給門中弟子議論。”


    杜輕揚譏誚道:“您以為我會信?”


    “早不告訴我,晚不告訴我,偏偏等我死到臨頭了,您才給我演一出師慈徒不孝的大戲。”


    “是覺得我傻,還是覺得我好糊弄?”


    唐靜月微微低頭,伸手觸摸杜輕揚的腦袋,滿眼憐惜道:“師傅從沒騙過你的呀。”


    “你在後山守禁地,隻要我在昆侖山上,都會偷偷的給你做吃的。”


    “陪你聊天,給你講解你遇到的修行難題。”


    “你是我唐靜月門下唯一的弟子,我拿你當半個兒子。”


    “你總說裴川他們排斥你,反過來想想,你又可曾拿真心對人?”


    “你有秘密,怕言多必有失。沉默寡言,脾氣反複無常。”


    “看不到大家對你的包容,遷就……”


    杜輕揚作勢起身,一把鋒利的匕首從長袖乍現,被他握於掌心。


    冷眼旁觀的裴川急聲提醒道:“師叔小心。”退出轉碼頁麵,請下載app愛讀小說閱讀最新章節。


    “轟。”


    一團火浪在杜輕揚胸口燃燒,他整個人朝後飛墜,重重砸在地上。


    那柄看似鋒利的匕首,實為塑料塗漆所製,落地清脆,折成兩半。


    “師,師傅。”杜輕揚躬身如蝦蜷縮雙腿,嘴裏吐出大股猩紅道:“您,您為我做的一切,徒兒都知道。”


    “可我,我是昆侖的罪人,做了太多太多的錯事,不配讓您為我求情。”


    “對不起啊師傅,讓您失望了。”


    他緊緊捂著胸口,用盡最後一絲氣力喊道:“徒兒有愧,不敢求師傅原諒。”


    音未落,氣已斷。


    唐靜月抬頭望天,早已淚流滿麵。


    靈溪的手中,一朵白色小花悄然成型。


    道火兒抱怨道:“溪溪,我突然不喜歡你了。”


    “明著給裴川下令,暗地裏讓我動手做惡人。”


    “明天靜月長老不給我買糖吃了咋辦?”


    頭戴兔耳朵發箍的絕美少女小聲道:“沒事,靜月師叔不給你買,我給你買。”


    “要多少有多少。”


    “裴川,哎,到底是一起長大的。我怕他心有芥蒂,日後心境有損。”


    道火兒愁眉苦臉道:“這是我第一次殺人,你得好好的補償我。”


    “雖然我沒心境,可我畢竟還是個孩子。”


    靈溪安撫道:“好好好,你說的我都答應。”


    道火兒屈指輕彈,白色小花飄至杜輕揚屍體旁。


    裴川詢問道:“師姐,帶回昆侖安葬,還是?”


    靈溪指了指唐靜月,意思不言而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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