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說,真相就是為了剿滅幻想而存在的。


    就像我,不知道真相的時候,我總是幻想,吳家興許是有無辜的人的,但在看到吳三全留下的絕筆信的時候,我不得不承認,幻想,就這樣被剿滅了。


    當晚我到達吳家的時候,看到的就隻有一片狼藉。


    我永遠都不可能知道,吳三全當晚為什麽一定要回來住,卻將嶽父一家和妻兒送到了自家的老宅。


    懸掛在樹枝頂上的吳老太太的屍體砸在地麵上,本來並不算掛的很高,起碼不至於掉下來會摔碎的屍體,當時便已經是七零八落。


    人已經死了,原本就不該有噴濺狀的血跡,然而,看地上的血跡散落,卻就像是用刀子割開了大動脈一般。


    身上的血已經流幹了,整個人隻剩下一副皮囊,好像一口破麻袋一樣,癱在地上。


    至於吳三全,他應該是自殺的,死相極慘。


    從他身上的傷口可以看出,他曾經試過割腕,但沒有成功。兩個手腕上都劃了深深淺淺的口子,然而也許是傷勢不足以致死。緊接著他又嚐試了捅心髒,胸前的地方被捅破了,但不知道該說他是幸運還是不幸,刀子紮歪了,捅在了骨頭上,未能深入,也就未能達到自殺的目的。而最後,不知道是什麽促使他真正下定了死的決心。脖子上那道用菜刀割出來的傷口被切得支離破碎,氣管完全切斷了,邊上的一麵牆上全部都是噴濺上去的鮮血,整個腦袋耷拉在一旁。


    而在看到了這片景象之後,蔣毅峰也不禁變得悲天憫人起來。他搖頭歎著氣說道:“兩畝薄田一間屋,整整搭上了三條人命,真不知道是何苦呢!”


    是啊,何苦呢?恐怕這也就隻有他們自己才能知道了。


    從吳三全留下來的書信上,我知道了這件事情的全部經過。


    其實如果那天我接到吳三金的第一次請求的時候,不是逢七逢八,也沒有對人家起什麽疑心,一定要知道真相。趕忙給人家張羅下葬,事情肯定不會發展到現在這樣。


    正如蔣毅峰所說的那樣,兩畝薄田一間房,那是吳家留在柳村的全部財產了。


    老二吳三金雖然在鎮上生活的不錯,也算是事業小有所成,但實際上,卻一直在惦記著這筆財產。


    為了得到這筆財產,他先是哄住了老太太,然後,在經過精心的謀劃之後,便謀劃出了一場假死的鬧劇。


    本來他去我們村找我,是覺得我年輕,好糊弄。而且確實就像我說的,這周圍的村子也沒有其他的抬棺匠了,他要是想把聲勢鬧大,那就隻能找我。


    找到我之後,如果我不跟他糾結什麽真相的問題的話,那老太太可以當時就下葬。等到所有人都走了之後,他再把棺材刨出來,把吳老太太連夜送去鎮上。這樣,就可以萬事大吉。


    但令他萬萬沒有想到的是,我懷疑了他熱死熱埋的居心,同時又提出了逢七、八不葬的規矩。當天,還一定跟他去了他們家的墳塋看了看,晚上就在他們家停屍的院子裏待著,而且不肯去睡覺。


    這麽一來,他沒有時間通知吳老太太,這一切的變故。


    結果,睡到半夜的時候,大概是吳老太太在裏麵憋得受不了了,就坐起來,打開了本來也沒有封死的棺材,還說了一句話。


    當然,那聲音不小心驚動了我和蔣毅峰。


    吳三金一看事情敗露,生怕我們知道了實情,猛然間來不及想其他,竟然起了殺人滅口的心思。當然,他當時想殺的未必是吳老太太,而很有可能是我們兩個。


    而吳老太太很可能有些心髒方麵的隱疾,一看到吳三金拿著刀衝過來,再加上院子裏還有我們兩個,她一時間情緒波動太大,竟然就這麽嚇死了。


    吳三金害怕我們知道實情,會對他不利,當然要殺人滅口。


    當晚,我們兩個跑出吳家,他其實一直在外麵找。隻不過,黑燈瞎火的,沒有找到,而且,就他一個人,未必是我們兩個的對手。


    等到第二天清晨,他故意將村民引來,在看到吳三全和我們在一起的時候,就更加是怒不可遏。以為所有的事情都是吳三全早就知道的了,而整件事情,又是我們和吳三全串通好的。


    吳三全確實早就知道這件事情,而隻不過是對這場鬧劇假作不知。


    吳老太太竟然偏心到要用這種方式來將所有的財產留給吳三金,更是讓他覺得十分難受,很是心寒。因此,他並未采取什麽辦法去抵製吳三金的邪門歪道,而是就這麽算了。大不了,他可以去老婆家當上門女婿,也有個可以安身的地方。


    哪知道,事情出現了變故,吳老太太真的死了。


    而在吳三全當晚偷偷回家查看的時候,他卻意外地,得知了吳三金的事情。因為當晚,吳三金正在棺材前哭訴,一個勁兒的說我不是故意要害死你的,你不能怨我,你得去找鄰村關家的麻煩。


    就像吳三全說的那樣,他們家兩兄弟之間,根本就沒有什麽真正的情誼可言。


    吳老太太活著,他們還可以勉強維持一個兄弟的關係。而吳老太太現在死了,而且是死在了吳三金的手中,這讓吳三全難以接受,更無法再保持這份早已破裂的兄弟關係了。


    所以,實際上,是他痛下殺手,殺了自己的親弟弟,為吳老太太報仇。


    然而,吳三全更加沒有想到的是。吳老太太即便死了,依舊是那麽的偏心。起屍鬧事,攪和的吳三全日夜不得安寧。


    沒辦法了,他隻能厚著臉皮再來找我。


    我幫他收斂了吳三金的屍身,將吳三金妥善安葬。


    其實那個時候,吳老太太對此就已經滿意了,這口氣送下去,自然也就鬧不起來了。


    然而,吳三金卻不願意就這麽消停下去。


    事情到這裏,吳三全沒有再寫下去。


    吳三金到底是怎麽折騰他,直到他在這間屋子裏麵自殺了結一切的,恐怕也就隻有他自己一個人知道了。


    “怎麽辦?幫他入殮?”蔣毅峰轉過頭來問我。


    我不禁有些奇怪的看向他,畢竟在此之前,蔣毅峰對於吳家的事情都是能避開就避開,絕對不願意多管一分一毫的。能從他的口中聽到這樣的話,應該算是極為不容易的了。


    “你這麽看我幹什麽?”蔣毅峰衝我攤了攤手道,“以前我不願意幫他們,是因為他們求人辦事還要不停的遮遮掩掩的,一點兒都不老實。現在真相大白了,人也都死了。給他們入土為安,也是應該的麽。我哪裏有那麽不通情達理了?隻不過,這人都死成這樣了,不太好收殮的吧?碎塊的。”


    對於吳老太太屍體的樣子,我也很頭疼。


    不過,讓我更加頭疼的卻不是這個。


    我能感覺得到,吳三全身上的陰魂還在,但吳老太太身上的魂魄卻已經是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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