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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紀委的張書記今年已經滿四十了,人長得白白胖胖的,一副慈眉善目的模樣,很難讓人把他跟冷峻嚴苛的紀委書記聯係在一起。但實際上熟悉他的人都知道,他絕對不是什麽彌勒佛。試問,一個參加過對越反擊戰並且榮立二等功的退伍軍人,真會是一個彌勒佛麽?


    和平年代,很少有誰會真的殺過人(殺人犯除外),但張書記殺過,而且還不止一個。現在,他正在另外一場看不見硝煙的戰場中奮勇殺敵。八年的軍旅生涯培養出了他耿直堅毅的性格,而之後這十多年的官場生涯也教會了他圓滑世故的處世方法。在戰場上,他殺敵無數,在官場上,栽在他手裏的大小官員同樣不少,甚至還更多些。


    最艱苦的一次是他曾經領著兩個手下在省城最著名的東方大酒店吃住了足足一個星期,最後一舉在飯桌上把正推杯換盞著的省交通廳一位副廳長人贓並獲。而事實上他之前手頭上沒有任何有價值的情報,所有的一切偵破工作都是他憑直覺猜測的罷了。這個案子他本來沒有權利插手,上麵的阻力也很大,但他仍然幹了,並且到現在都沒有後悔。盡管從那以後他就從省城被發配到了江州,幹到市紀委書記的位子後就再也沒能往上挪挪了。當然了,挫折使人成長,他也從此深刻認識到了這個戰場的複雜性,不是光憑一腔熱血悍不畏死就能成事的,更多的要靠的是腦子,甚至有時候他得學會比奸人更奸才行。


    .


    “嗯,省團委下派的掛職幹部,燕京大學經濟係高材生,現在鬧得滿城風雨的陳主任,真的會伸手去撈這麽點小錢麽?嗬嗬,真有意思。”


    張書記看著正跟兩位紀檢幹部邁步向他走來的陳揚,一臉微笑的搖了搖頭,隨手把一份卷宗扔到了辦公桌上。不得不說,他的眼神相當老辣。沒到他這歲數,沒有他那麽豐富的鬥爭經驗,是學不來的。


    另外,他現在還有點困惑,本來按程序這封匿名的上訪信應該交由縣紀委去處理,可偏偏前麵省裏有人來了電話,麻煩他親自來審一審這個年輕幹部。請注意,這裏用的是“麻煩”這個詞,因為幾乎省裏所有人都知道他不是一個彌勒佛。另外,還有一點更讓他哭笑不得,這個電話是省團委的於強親自打過來的,以他對這位現任省團委書記的了解,這可絕對是個出了名護短的人。


    嗯,的確有點意思。


    陳揚也覺得很有意思。因為他發現這間辦公室跟其他地方有些不一樣,特點是長。真是太長了,他從進了門開始,足足走了差不多一分鍾,才走到了張書記的辦公桌前。


    兩位把他領過來的幹部沒打招呼就自動離開了。這是張書記的工作習慣,局裏上上下下沒人不知道。


    “坐吧。”


    張書記起身指了指一旁的沙發。


    “好的,張書記。”陳揚很配合的坐了下來,同時又好奇的多打量了幾眼這位白白胖胖的書記。他聽說過張書記的大名,用一句久仰來形容絕不為過。


    張書記也坐了下來,然後摸出一盒煙,取出一支剛要點上,不知為何卻停了下來,把煙盒遞到陳揚麵前,問:“抽煙嗎,小陳?”


    陳揚看了看張書記遞過來的那盒煙,兩塊錢的銀沙,他笑著擺了擺手,不過他卻不是裝樣說不會抽煙,而是從兜裏把自己的中華給摸了出來,輕彈了兩下盒底,取出一支遞給張書記,“張書記,抽我的吧,我這煙順。”


    張書記遲疑了一下,終於還是在陳揚那一臉燦爛笑容的注視下,把煙接了過來。他幹了這麽久的紀檢工作,這可是頭一回接嫌疑人(暫且這麽說吧)的香煙,連他自己都很奇怪。


    不過轉而一想,張書記便即明白了,這個年輕人似乎的確有點門道,他不像自己曾經接待過的任何一個嫌疑人。那些人在他麵前要不就是牛逼得要死,要不就是謙卑緊張得滿臉噴汗。可這個年輕人不是,他看上去自信灑脫,而且還一副光明磊落的樣子,根本就看不出哪怕是一星半點的緊張來。


    更重要的是,這個年輕人不像是裝出來的。


    靠,這種氣質即便不是與生俱來那也是在特定環境下才能培養出來的,別人想裝也裝不來。


    張書記也不客氣,接過煙後自顧自的點燃了,深吸了一口後,忍不住在心裏自嘲道,嗬,味道果然挺順的,他這一盒煙頂我十幾盒了吧。


    陳揚也點了煙,他其實已經猜到了對方把自己找來是想問什麽,隻是有些奇怪,這點屁事好像還用不著張書記親自出馬吧。


    不過他沒說話,而是等張書記問出來。這是一種禮貌,同時也是一種智慧。主動問出來就跟主動交代沒什麽分別。


    “小陳,知道我為什麽把你找來嗎?”張書記問了句廢話,問完之後他自己也笑了。


    陳揚搖搖頭,笑道:“嗬嗬,我現在身上的問題太多了,到處都在曝光,都在深度挖掘,我還真不知道您找我來是想知道哪方麵的問題呢?”


    張書記聞言也笑了起來,報紙電視上的那些新聞,他也在密切關注。做為一名紀檢工作者,他不會放過任何一點可能對他有用的資訊,即便是八卦,他也不介意去看。同樣的,他也在深度挖掘,對待工作,他絕對稱得上是一絲不苟。事實證明,還真讓他挖掘到了不少有用的資料,但是很遺憾,沒有一樣能挖到陳揚身上去的,甚至連邊兒都沾不上。也就是說,他白白的幹了一回警察的活兒。


    哦,也不全是,至少他麵前擺著的那封舉報信他還沒有深度挖掘過。不是他不想,而是他剛挖下去就碰到了讓他頭疼的大石頭。這塊石頭不是別人,而是跟他一位老領導頗有淵源的項小姐。


    直到現在他都還記得,在當初那個讓他心裏滴血的大會上,隻有他的老領導拍桌子站了起來,“我可以負責任的說,張建國是個好同誌!你們揪住一個屁大點的問題就煽風點火不算,現在還要開會討論開除他的黨籍?我問問你們,你們他媽的除了開會整人還會幹什麽?你們誰扛過槍,誰上過戰場,誰為共和國流過血?”足足十分鍾過去,偌大的會場依舊是靜得嚇人。而老領導這句罵娘的話,把他給保了下來。


    不過眼下,舉報信上那個“過從甚密”的字眼,讓他徹底犯了難。


    挖還是不挖?


    這真是一個讓人頭痛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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