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魔坑乃是有名的藏汙納垢之地,天下所有的陰氣,死氣,晦氣,邪氣,兜兜轉轉,大部分都會猶如百川匯聚一樣,納入這片肮髒的地帶。


    這裏的流沙地,絕不同於普通的流沙地。


    卻說我和屍不語鬥來鬥去,流沙已經沒到了脖頸的位置。隻覺得身子下麵冰冷入骨,邪氣侵體,忍不住機靈靈的打了個冷戰。


    對麵的屍不語忽然冷笑道:“你就這點本事嗎?”


    我勃然大怒,喝道:“老子的本事比你想的要厲害的多!”


    屍不語露在流沙中的腦袋忽然露出一抹詭異的笑容,然後輕聲回答:“既然如此,那就下來吧!”


    他話音剛落,身子一沉,整個人都鑽進了流沙裏麵。


    我還沒來得及反應過來,就覺得雙腿被人一把拽住,整個人都朝流沙裏麵墜落下去。


    這一下把我嚇得魂飛魄散,急忙屏住呼吸,手裏的鎮邪短棍不要命一樣的朝周圍砸去。但是流沙粘稠,給我帶來的壓力極大,鎮邪短棍在流沙中隻挪動了半個圓圈,我就手臂酸麻,半點力氣都使不上了。


    腳下空蕩蕩的無處借力,黃沙也淹沒了口鼻,無法呼吸。當時我就心中冰涼,暗叫糟糕。老子今天不會死在這吧?


    我死了不要緊,賭局輸了可就麻煩大了!


    流沙外麵,隨著我和屍不語一起沉下去的時候,所有人都發出了一聲驚呼。要知道活人一呼一吸,離不開氧氣,就算黃沙的縫隙中有殘餘的空氣可以提供些許氧氣,卻也不能持久。


    反倒是屍不語連活人都不是,壓根兒就不用呼吸,我倆一起墜入流沙,怕是隻有他能活著出來!


    張無忍的臉上抽動了一下,然後問:“老於,能看清楚嗎?”


    於不仁的雙眼早已經泛起了紫芒,聲音沉穩:“別慌,還能支撐得住。但是有一點我覺得很奇怪……”


    何中華低聲說:“屍不語的實力問題!”


    張無忍點點頭:“你們也看出來了?屍不語好像沒有盡全力。更或者說,屍不語一直在手下留情!”


    他雙眼精光閃爍,聲音壓的極低,說:“看來咱們的猜測是對的!否則的話,老四連一個照麵都撐不下來!這一場賭局,咱們怕是真的會贏!”


    於不仁冷笑道:“三年前,屍之祖從煉妖塔中脫困而出,國內頂尖的驅魔人聯手鬥他,卻被他殺的丟盔棄甲,死傷慘重!若非帝銘上校以國運相抗,又以先天八卦引靈陣吸引了漫天屍氣,恐怕大家都得遭殃!”


    “饒是如此,國內頂尖的驅魔人幾乎被屍之祖一網打盡,被困萬魔坑足足三年!嘿嘿,屍不語雖說是屍之祖的反麵,善念大於惡念,但這並不代表他的本事就有多差!老板,你們推測的果然沒錯!老四真有可能是那個人!”


    何中華的語氣都興奮了起來:“天生子!”


    若非是天生子,屍不語怎麽可能會手下留情?若非是天生子,屍不語為何會在賭局開始之前,就提前來找他了?


    也正是因為這個身份,張無忍才下定決心,讓我一個剛剛出道三年的菜鳥,來麵對世界上的頂尖邪祟,屍之祖的反麵,屍不語!


    這是一場豪賭,我若跟天生子沒有半點關係,不但我會輸了賭局,丟了性命,甚至還會連累帝銘上校和他身邊的頂尖驅魔人!


    現在,他們三個賭對了!


    我沒有來得及告訴他們三個,屍不語曾經對我說過要認輸的話。如果我說了,他們更會斷定我的身份!


    隻不過那時候的我壓根兒就不知道這一茬事,依舊在流沙之中咬牙切齒,拚死爭鬥!


    沉甸甸的流沙壓的我全身不暢,幾乎要窒息了。眼睛剛一睜開,沙子就順著眼皮灌進來。我唯恐自己的眼睛進了沙子,急忙閉眼,同時屏住呼吸,想要從流沙中脫身再說。


    在流沙裏麵我占據絕對的劣勢,想要活命,必須要衝出流沙!


    可我剛剛閃過這個念頭,忽然間腳腕一緊,就像是有一雙手抓住了我的腳裸,直接就朝地下遁去。


    被這股力量一拽,我身子不由自主的就開始下沉,越往下沉,流沙給我帶來的壓力就越大,我肺部的氧氣被一點一點的擠壓出去,卻又無法呼吸到新鮮的空氣。


    此時的我,就像是被水鬼拖住了一樣,隻不過屍不語並非是水鬼,流沙地也不是普通的河流。


    我心中慌張至極,但是也恨的咬牙切齒!這種流沙地帶,最適合埋葬屍體,屍不語拽著我一直往下,難道他就能從中脫身?難道他想跟我同歸於盡?


    我心中冷笑,同歸於盡?真當我就是惜命的人?現在我們已經贏了五場賭局,哪怕這一場戰平了,也算是贏得了最終的勝利。


    既然如此,即便是我死了都值!


    死就死吧!難道我張無心還會怕死不成!


    不知道怎麽回事,我腦子裏閃過這個念頭的時候,忽然間覺得心情放開了很多。我不但不再掙紮了,反而揉身向下,艱難的抓住了屍不語的雙手。


    既然下來了,大家就都別想上去!永遠埋葬在這片流沙地中也是一個不錯的歸宿!


    我這一下定決心,連身上的氣場都變了很多。那種毅然,決絕,不懼生死的意念讓我變得更加執著。


    但是幾乎是與此同時,我聽到了屍不語的一聲歎息:“張無心,你還記得答應過我的事嗎?”


    我張口就想回答,卻被流沙瞬間灌進了嘴裏。當下我死死的咬著牙,連理都不理他的話。


    屍不語的聲音繼續傳來:“活人無邪念,死人無怨氣,陰陽同存,日月無光!張無心,我寂滅之後,希望你能信守諾言,去完成這四件事!”


    “這四件本來就屬於你的事……”


    我口不能言,眼不能看。但是卻忽然覺得自己的身子停止了下墜,緊接著流沙裏的邪氣和晦氣四下流淌,帶動的黃沙猶如開水一樣翻翻滾滾。


    腳腕上的那隻手已經消失不見了,但是身子卻隨著沙浪翻翻滾滾,不斷往上。我腦子裏的氧氣越來越少,隻憋的我胸口煩悶,臉色通紅。也不知道是不是缺氧所造成的幻覺,我竟然感覺到有人在我耳邊輕聲說話。


    那人說話的聲音虛無縹緲,像是遙遠地方傳來的佛經,又像是有人在低聲呢喃。我仔細去傾聽,仔細去分辨,似乎那人在說:“寂滅輪回,生死不知。天生地長,陰陽協調!天生子,哈哈,天生子!”


    其實那時候我已經陷入半昏迷狀態了,所以這聲音到底是幻覺還是真正聽見的,我已經無法分辨了。隻覺得那個聲音斷斷續續,而且越來越遠,逐漸消散的無影無蹤。


    就在我意識漸漸消失的時候,卻猛然聽到有人驚喜的說:“出來了!快!人工呼吸!老四!撐住!”


    雖然我還沒睜開眼,透過眼皮,卻能感覺到手電筒的光束在胡亂掃射,有人抓住了我的胳膊,有人把我橫著放倒。


    還有人用清水潑在我的臉上,然後捏住了我的鼻子,準備給我人工呼吸。


    我忍不住長長的吸了一口氣,隻覺得氧氣入腦,四肢百骸的細胞都活躍起來。我艱難的轉過頭來,避開了湊過來的一張臭烘烘的大嘴。


    有人哈哈大笑:“好!我就知道你沒事!老四!你贏了!哈哈!”


    我勉強睜開眼睛,才發現周圍已經聚集了一群人,領頭的是張無忍和何中華,在我身後托著我腦袋的則是於不仁。


    他們見我醒過來,無不喜形於色,仰天長嘯。


    我躺在沙丘上麵,耳朵裏聽著七嘴八舌的稱讚聲,鼻子裏呼吸著帶著塵土味的空氣,過了好一會兒,我的大腦才逐漸恢複了過來。


    我輕聲說:“我贏了?”


    張無忍斬釘截鐵的說:“你贏了!屍不語寂滅了!”


    屍不語本身就是死人,既然是死人,自然不能說他又死了這類話。所以才會用寂滅這種詞。寂滅,其實就是死人徹底魂飛魄散,連靈魂碎片都不會再留下。


    我艱難的轉過身來,說:“他的屍體呢?”


    於不仁雙眼紫芒閃爍,兩個瞳孔呈現八卦符文,他隻是朝流沙地看了一眼,就搖搖頭說:“地下十八米處,有萬噸黃沙覆蓋。你想挖他出來,怕是不可能的了。”


    我知道於不仁雙眼特殊,但是沒想到他竟然能透過黃沙看到十八米的位置,這讓我難免有點目瞪口呆。


    於不仁似乎知道了我的想法,說:“我沒辦法看穿十八米的障礙物。但是卻能看見地下流淌的陰氣,邪氣,晦氣,死氣。這些氣息駁雜不純,卻又無處不在,混合在黃沙之中,牢牢的壓住屍不語的身體。若非發生劇烈的地質運動,屍不語永遠也無法從裏麵爬出來了。”


    我歎了口氣,心中已經明白了屍不語是如何投降的。


    他把我拽進流沙之中,逼我使出全身的本事,逼我到達生存的極限。可能是因為我的極限達到了他的某個標準,他才終於真正的認輸。


    隻為我答應他做到的四件事。


    可我真沒想到,屍不語的認輸,其實就是搭上自己的這條命。對死人來說,寂滅之後魂飛魄散,就算留下一句屍體,又能如何?


    不知道怎麽回事,屍不語雖然跟我站在敵對的位置,可我卻很難對他產生仇恨。


    他一身本事,卻和屍之祖處於反麵的位置。屍之祖身上的暴虐,怨氣,仇恨,野心,在屍不語身上半點都看不見。


    這樣一個人,為了讓我做到那四件事,寧願選擇了自我寂滅。


    他到底為什麽這樣做?那四件事,對屍不語來說難道比他的性命還要有價值?


    我不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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