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太紫連喊了兩聲前輩,我才看見那一大坨垃圾蠕動了一下,然後慢慢的從毯子裏探出頭來。


    街邊的路燈早就壞了,光憑頭頂上的月光,我看的不是很真切。但依稀能看出這人頭發花白,滿臉皺紋,胡子拉碴的長得跟野草似的。


    最主要的是他的雙眼,上眼皮和下眼皮幾乎全都被眼屎給糊住了,睜都睜不開,隻能從縫隙裏往外看人。


    這家夥,就是溫太紫嘴裏的前輩?


    雖說驅魔人不拘小節,能人異士都隱藏在民間,但是形象這麽邋遢的人我卻還是第一次見。當下我就心中懷疑,這人就算真的是驅魔前輩,估計也不算多麽了不起的人吧?


    不知道溫太紫為什麽這般畢恭畢敬的喊他。


    流浪乞丐看起來大概五六十歲了,被溫太紫喊醒之後,就從破毯子裏坐了起來。他打了好幾個哈欠,才迷迷糊糊的說:“溫家小哥?”


    溫太紫急忙回答:“前輩,是我。”


    流浪乞丐在身子下麵摸索了一陣,然後拿出半個硬的跟石頭一樣的饅頭,嘎嘣嘎嘣的咬了兩口,嘴裏含糊不清的說:“三年時間已經到了?”


    溫太紫神色窘迫,支支吾吾的說:“還……還沒……”


    我暗暗駭異,溫太紫麵對江中小龍的時候,神色是何等堅毅?說話斬釘截鐵,絲毫不拖泥帶水。但是麵對這個流浪乞丐的時候,竟然說話都結巴了?


    正想著的時候,我注意到那個流浪乞丐的身體就像是氣球一樣膨脹了半圈,他的身體猶如患了癘疾一樣,劇烈的顫抖著,以至於手裏的饅頭都掉在了地上。


    溫太紫臉色大變,拽著我後退了一步,大聲說:“前輩!不可!”


    被他這麽一喊,流浪乞丐的身子立刻就平穩了下來,剛剛膨脹起來的身體也飛快的變回原來的形狀。


    這下看的我目瞪口呆,這人的身體竟然真的猶如氣球一樣,竟然還能變大變小?


    過了好一會兒,流浪乞丐的身子才恢複正常,他伸手從地上撿起那個饅頭,放在嘴裏咬了一口,說:“人老了,總是有點控製不住自己。溫家小哥,三年期限還沒到,你怎麽又來了?”


    溫太紫額頭上都滲出了細密的汗珠,他低聲說:“若非事關重大,也不敢來打擾前輩。我來這裏,隻是想用一下修魂石人。”


    流浪乞丐不再說話了,黑暗之中隻能聽到他嘴裏在咀嚼幹饅頭的聲音。溫太紫在這大氣也不敢出一下,而我不知所以,則不敢說話。


    周圍的氣氛一下子變得沉默起來。


    那流浪乞丐不說話,我倆也不敢說話。反倒是他吃饅頭的聲音在黑暗中顯得極其響亮。過了好一會兒,流浪乞丐才說:“溫家小哥,你帶的這人,是誰?”


    溫太紫還沒說話,流浪乞丐的語氣陡然變得嚴厲起來:“你是想讓他防著我是不是!王八蛋!你還想防備我?”


    他這句話說的聲色俱厲,一股煞氣直接就迎麵撲來。雖然他還坐在那裏,沒有碰溫太紫半根手指頭,但是溫太紫卻騰騰騰的連續後退了三步,臉色瞬間變得慘白。


    溫太紫駭然道:“前輩!不可!”


    這是他第二次說這句話了。


    第一次說這句話的時候,那流浪乞丐的身體還膨脹了半圈,但是第二次說的時候,流浪乞丐的身體沒有膨脹,但那股駭人的氣勢卻壓的溫太子都站立不穩。


    這還是人嗎?身子一動不動,光是一聲低喝配合身上的氣勢,就能嚇得溫太紫連站都站不穩了?


    卻說溫太紫說出不可之後,流浪乞丐的身子又顫抖起來。這次他用了足足三分鍾才算是恢複了平靜,連語氣都變得柔和了許多。


    他歎了口氣,說:“溫家小哥,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你最好離我遠一點,否則我怕自己又傷了你。”


    溫太紫堅定的搖搖頭:“我相信前輩能控製住自己的情緒!”


    流浪乞丐連饅頭都不吃了,他靠在牆角的位置,雙眼看著天上的星星,說:“這三年時間我過的很好。但是心魔難除,我始終是個拖累。溫家小哥,對不起。”


    這是他不知道第幾次對溫太紫說對不起了,這人給我的感覺,就像是一個精神分裂症患者,一會兒脾氣暴躁,幾乎要暴起傷人,一會兒又客客氣氣,唯唯諾諾,滿口都是對不起。


    我已經明白為什麽溫太紫要全副武裝,背起自己的降魔袋了。也為什麽拉著我過來,一方麵他想讓我幫手,另一方麵,也不想讓這個流浪乞丐被別人知道。


    而我的身份和本事,恰好是最合適的那個人選。


    但是這流浪乞丐究竟是誰?跟溫太紫說的人間怨魔,又有什麽關係?


    溫太紫小心翼翼的說:“若非事關重大,我也不會來麻煩前輩。隻是修魂石人……”


    這次說修魂石人這幾個字的時候,流浪乞丐的情緒倒還正常。他說:“我怕自己控製不住……”


    溫太紫咬咬牙,說:“前輩,我也不瞞著您。這次修魂石人若是拿不回去,溫家怕是要毀於一旦。雖說您比我們更需要這東西,但我不能讓溫家毀在我手裏。”


    流浪乞丐這次沉默了好一會兒,才說:“你需要幾個修魂石人?”


    溫太紫思索了一下,說:“四個足以!雁蕩山何先生,水族的淚先生,還有重慶的火先生和洞庭湖的無咒女孩。”


    這句話我聽明白了,這四個人是對溫家發難的四個主力,他們當年就是讓溫老爺子超度亡魂,所以才把亡魂交給了溫老爺子。


    隻不過溫老爺子沒有印花殮服,又不肯用鎮魂碑,所以才用修魂石人來蘊養這些殘魂。


    隻要能拿回去這四個修魂石人,就足以化解溫家這次的劫難了。


    流浪乞丐沉默了片刻,說:“印花殮服找到了嗎?”


    溫太紫神色黯然,說:“還沒有。但是圈子裏有消息傳來,湘西老墳山一帶有人看見了滿天飛化作厲鬼,借道陽世。我完成這件事後會走一趟老墳山的。”


    流浪乞丐的身子又開始顫抖起來,估計是又控住不住自己了。但他這次恢複的很快,說:“找不到印花殮服,修魂石人不能離開我身邊。你知道的,我若是沒了修魂石人,溫州城就會亂的。”


    溫太紫神色黯然,說:“我倒是有個主意,隻不過怕是要前輩委屈一下。”


    流浪乞丐苦笑一聲:“我不怕委屈,但是我怕自己傷到你們。你是想用禁魔繩嗎?沒有用的,當初於不仁就是用禁魔繩把我從鬼獄裏麵救了出來。但我的身體已經對禁魔繩產生了抗性,再來一次,恐怕未必管用。”


    “我並不是不願意讓你們嚐試,但我並不想傷害你們。你知道的,我控製不住自己。”


    我聽到這流浪乞丐說起於不仁的時候,心中就微微一動。他認識於三哥?還有鬼獄,那又是什麽地方?


    禁魔繩我倒是知道,據說是用鬼文製作的合金繩索,但是這玩意兒用著沉重,又難以製造,就算是於不仁輕易也不會製作。


    這個流浪乞丐何德何能,竟然能讓於不仁甘願耗時費力的去製作禁魔繩?


    鬼獄……


    人間怨魔……


    於不仁……


    禁魔繩……


    這幾個詞不斷的在我腦海中徘徊不定,然後逐漸串聯在一起。


    我猛地抬起頭來,低聲說:“張一道?”


    這話雖然是在自言自語,但那流浪乞丐的耳朵卻是極好,最主要的是他聽到這個名字後,身子又猶如癘疾一樣,劇烈的顫抖起來。


    溫太紫嚇得臉都白了,一把捂住我的嘴,顫聲道:“噤聲!不許說這個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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