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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百二十六驚疑


    中午,孟聚回到書房裏。他連午飯都沒吃,專心致誌地把白無沙的書信看了幾遍。


    剛拿到遺囑的時候,孟聚激動得不得了,但現在細細一看,他隻能發出一聲遺憾的慨歎。


    寶藏很美好,卻是望得見吃不著。


    按照白無沙的說法,東陵衛的這些秘密基地,大多設在京畿一代,也有不少則設置在江淮前線後方的二線省份,設在北疆的,幾乎沒有――不過拿膝蓋想想都知道,拓跋雄是白無沙的死對頭,白無沙再蠢也不可能把秘密金庫設在自己對頭的地盤上。


    現在中原與京畿亂成一團,慕容家與拓跋家殺得不亦樂乎。要是最終得勝的是慕容家還好,憑著自己跟慕容毅的交情,說不定還有機會把那些寶藏起出來。但要是拓跋雄贏了――孟聚隻好跟東陵衛的這堆寶貝說拜拜了。


    倒是那些秘密資料和情報網,孟聚還有幾分興趣。他特別留意了東陵衛在南朝朝廷和軍隊中的內線名單,那結果是令人震驚的。單是在江都及荊襄地區,東陵衛就安插數以百計的間諜和臥底。當然,他們其中的大部分都是以商人、平民身份做掩護的,也有一些戍守士兵,但有少數,他們卻是已進入了南朝朝廷和軍方,甚至有人取得了不低的位置。


    軍中的低階武官就不必說了,光是將領級別的,東陵衛就安插有兩個偏將和一個參軍。而在江都朝廷上,也有四名官員被滲透了。他們有兩人是兵部的主事,有一人是工部的郎中,還有一人則是戶部的主筆――官階雖然不高,位置卻很機要,基本上,李唐南朝的重大決策,他們都能查探得到。


    更讓孟聚震驚的是,主持對北魏情報業務的北府也同樣被東陵衛滲透了。北府河南道偵緝主事徐穆仁,是東陵衛的人。這隻是一個六品官,但位置甚是重要。河南道是北府對中原情報工作的重點地區,有這麽一個內奸在裏麵,北府的動向東陵衛都能了如指掌――孟聚也搞不清楚他是本來就是派遣過去的間諜還是後來收買的,此人代號“啄木鳥”,是北府在南方最為重要的情報來源。


    孟聚長籲一口氣。看到這封信的第一反應,他就想立即將這個情報通知給北府。但考慮片刻之後,他卻是猶豫了:該向誰告發?


    倘若易先生還在的話,孟聚是可以相信他,也敢向他報告――那個不良中年雖然好酒又好色,但他做事還是靠譜的。向他告發,孟聚相信他會妥善處理的。


    但別的聯係人――有了韓啟峰的前車之鑒,對其他北府官員,孟聚已不再敢無條件地相信了。這種告發,那是你死我活的事情。對方是執掌河南道的老資格情報官,在北府裏肯定關係複雜。孟聚隨便告發的話,運氣不好,這份控告最終落到徐主事手上都有可能的。雖然自己在北疆當一鎮軍閥,那徐主事也鞭長莫及拿自己沒辦法,但平白無故結下這麽個死敵,殊是不智。


    而且,向北府告發徐主事,孟聚也看不到有什麽好處。自己在北魏已是一鎮軍閥,南唐再重賞自己,也不可能給自己超過現在的地位。當然,孟聚以前參加北府也不是單純為了好處,主要也是存了個胡漢華夷之別的念頭。但現在,經的事多了,孟聚慢慢也覺得,自己所接觸的鮮卑人,並不算青麵獠牙的吃人怪獸,自己已算北魏的實力派高層人物了,那種華蠻之別的念頭頓時淡了很多――雖然是蠻夷之國,但那也是自己的蠻夷之國啊!


    一件風險很大又沒好處的事,為什麽要做?而且現在北魏分裂,東陵衛也癱瘓了。就算那個徐主事想搗亂,他也沒了主子,能造成的禍害有限――孟聚思慮再三,最後決定不忙通知北府,暫時觀望一陣再說吧。


    就這樣,整整一個中午,孟聚都窩在家裏拿著白無沙的筆記冥思苦想,發著各種各樣的白日夢。到下午時,有人上門來找他了,正是慕容家的使者。


    孟聚歎口氣,有些事,終究還是推不掉的。


    “請衛大人進來吧!”


    數月不見,衛管領依然神采如昔。這年青軍官身著一身褐色的軍袍,神采奕奕,英氣逼人。他的態度很恭敬,見到孟聚就一個大禮拜了下來:“參見孟鎮督大人。卑職冒昧打擾了!”


    “衛管領,請起吧。一路過來,很辛苦吧?”


    說的是歡迎的話,但孟聚神色淡淡的,臉上卻並不露多少熱情,反而有點淡淡的慍怒之色,這讓衛管領心下惴惴的。他當然知道這是怎麽回事:慕容毅先前曾承諾保住白無沙性命的,但現在白無沙卻死了。


    雖然此事並非慕容家動手而是白無沙自盡,為了證明自己的清白,慕容家已經特意將在場的見證人原洛京東陵衛鎮督蘇芮釋放,讓她來向孟聚解釋――但這種事,解釋是一回事,人家信不信又是另一回事了,畢竟,白無沙死在慕容家的監控之下,這是不爭的事實。


    衛管領的神色凝重:“不敢當鎮督大人的慰問――大人,有一件不幸的消息,卑職要向您稟報。前東陵衛鎮督白無沙閣下,已於上個月逝世。他的死因是自殺。”


    孟聚默然點點頭,他沒說什麽,隻是歎了口氣,眉頭深蹙地望著窗外的花園,眉宇間藏著深深的悲傷。


    看到孟聚這樣的表情,衛管領心裏就更沒底了了。


    “鎮督大人,發生了這樣不幸的事,慕容公子也深感遺憾。他托我來向鎮督大人您致歉,順表哀悼之意,也希望大人您能節哀。”


    “慕容公子有心了。”孟聚咂咂嘴,又歎口氣:“不過,人死不能複活。。。唉,想到白總鎮一生英雄,走得卻是這般無聲無息,說去就這麽去了。。。想到這,我就心灰意冷,什麽都不想了。”


    他沒有說下去,不過那意思,衛管領可是明白了:人都死了,說兩句輕飄飄的道歉話就想了事嘛?慕容家也未必把自己看得太輕了。先前大家有盟約,慕容毅保住白無沙,孟聚幫忙抄拓跋雄老底。現在,慕容家沒能守住承諾,自己還沒開口呢,孟鎮督就把話頭堵死了:白無沙死了,他可是“心灰意冷”,什麽都不想幹了!


    衛管領沉痛地點點頭,神情肅穆。


    能被慕容家派來擔當使者,自然不是簡單人物。衛管領雖然年青,但是深通人情世故,知道做事不可操之過急。孟聚昨天才知悉了白無沙的死訊,現在心情正難過,自己現在貿然跟他提起夾擊北疆軍的事,若被他出口拒絕的話,那就沒法轉圜了。


    “鎮督,卑職這趟過來,您家裏的長輩也給您來了信,卑職一道順便帶過來了。”


    “哦?有勞衛管領了。”


    孟聚接過信函,匆匆一閱。信是自己“父親”孟德心寫的,信中也沒什麽特別的話,隻是囑托他塞上風寒,注意多穿衣裳保重身體。洛京最近很亂,好在有慕容公子幫助看顧,家中平安無事,勿以為念,安心報效朝廷就好。另外二弟已成親了,妻子是翰林院的林老先生的三女,孟聚是家中老大,有空時也要回家探望下。


    孟聚輕輕合上信函,輕歎口氣。


    一直以來,對於這個世界的家族和父母,他並沒有很深的感情。在自己到來之前,“孟聚”就與父母的關係不是很好了。父母更疼愛的是二子,而對自己這個我行我素的老大不甚關心。再加上自己身份特殊,害怕被看出破綻來,他也就順勢與家中的親人保持著距離,大家的關係一直是比較淡漠的。尤其是自己棄文從軍後,更是讓書香門第的孟家認為是離經叛道的奇恥大辱,但自己一貫獨立特行,他們也管不了,隻是關係更是降到了冰點。


    但關係再不好,洛京大亂時,慕容毅幫自己照看家人,這份人情還是要感謝的。


    “讓慕容公子費心了。現在洛京正是多事之秋,慕容公子還要分心這個,真讓我過意不去。”


    “鎮督言重了。卑職也知道,公子與您是同生共死出來的交情,大家情同手足。您不在,公子代為照顧令尊令堂也是應有之義,何需道謝這麽生分呢?”


    孟聚笑笑,問道:“慕容兄弟身體可還好?”


    “有勞鎮督過問了,公子爺身體安好。隻是,最近形勢比較緊張,公子很是憂心。”


    孟聚點點頭,他微蹙眉頭,良久沒有說話。


    衛管領屏息靜氣,他望著眼前的孟聚,心中讚歎。對方態度溫和,談笑風生,但在那談笑中,他不經意的一個眼神,一個蹙眉,無不自然而然地流露出習慣於掌握生殺權柄的自信與威嚴。比自己還要小上近十歲的青年,沉思時候竟能顯露出如此的威嚴,這種大氣又從容、舉重若輕的氣質,自己隻曾在慕容老爺身上見過,連慕容公子都欠缺了一點。


    這樣的人物,怎會隻是一個區區的地方軍閥?


    沉思良久,孟聚正待說話,恰在這時,外麵傳來踏踏的急速腳步聲,有人在門外沉聲道:“鎮督,搜捕處有急事稟報。”


    孟聚一愣,他對衛管領歉意地笑笑:“衛管領,你看,俗務太多,想好好聊些事都不成。這樣吧,你遠道而來,就先在這邊休息一下。明晚,我會安排宴席給你接風洗塵,到時我們再詳談,如何?”


    衛管領心下頓時輕鬆,看孟聚的口風,這事還是可以商量的。他躬身笑道:“不敢,鎮督大人事務繁忙,卑職叨擾了。卑職聽從大人的安排。”


    孟聚起身送走了衛管領,迎來了進門的搜捕處督察寧南和廉清處督察歐陽輝。兩名督察都是神色嚴肅,又帶有幾分躍躍欲試的興奮。


    “怎麽,歐陽,寧南,找我這麽急,可是有事?”


    “鎮督大人明鑒。大人,卑職遵您的命令,查辦城中張、李兩姓大戶。鎮督大人明察秋毫,料事如神,他們果然有問題!今早,我們已經抄了李家,搜出確鑿證據,李家與南唐鷹侯確有勾結!”


    一下子,孟聚的笑容僵在了臉上。愣了一陣,他才沉聲問:“證據確鑿嗎?”――底下人為了討好上頭,把良民栽贓陷害成南唐鷹侯,這是東陵衛辦差常有的操作手法。這種事不是沒有過先例。


    寧南沉聲答道:“鎮督,案犯李家族長李萬長已經招供,他們家暗中窩藏南唐的鷹侯特使趙治勳及隨員。。。”


    孟聚打斷他:“那個姓趙的鷹侯特使,可抓到了嗎?”


    “卑職無能,我們動手稍遲,對方已經聞風逃逸了。”


    “那就是隻有口供。三木之下,何供不可求――怎麽能說是鐵案呢?”孟聚搖頭蹙眉,他嚴肅地盯著寧南:“寧南,你老實跟我說,這個案子有沒有水分?對付李家,弄他個欺壓良民就可以了,沒必要扯到南唐鷹侯那邊去。現在不是以前了,我們沒必要弄這一套。”


    “鎮督大人,這個案子是卑職親自經手的,雖然還沒有完全水落石出,但絕對沒有虛假!我們不但有口供,還查獲了南唐那邊開給李萬長的任命告身――李萬長,已被偽朝的北府任命為江都禁軍的禁軍鷹揚校尉了,是偽朝的從五品官!鎮督,這次我們可抓到大魚了――啊,鎮督,您沒事吧?”


    孟聚一口茶噴出,差點沒被噎死。他咳嗽連連:“沒事,沒事!江都禁軍的從五品鷹揚校尉?你們沒弄錯吧?”


    “絕對錯不了,鎮督大人,查獲的告身在此,請您過目。”


    孟聚掃了一眼,心中暗暗咒罵。告身上麵明明白白寫得清楚,滋任命北疆人士李萬長任江都禁軍鷹揚校尉,官銜從五品――易先生那該死的老家夥,這從五品鷹揚校尉該不會是見人有份的吧?


    “被那王八蛋坑了!這家夥,早該知道他不是什麽好東西!”孟聚暗暗咒罵。他對寧南惡狠狠地說:“看來,這事是真的了。這案子,你給我好好地查下去,把那個趙特使給我弄回來!記住,我要抓活的!敢在老子的地盤上搞事,這幫家夥是活得不耐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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