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上幾年有什麽奇怪的?”


    老兵徐光祖一邊津津有味地吃著蘇昊從德福樓打包回來的粥,一邊慢條斯理地對蘇昊說道:“老兒我在兵部這些年,見這樣的事情見得多了。上頭哪個當官的腦袋一熱,可能就下個文,調某人進京。等到此人進了京,上頭的官可能已經把這事給忘了,下麵的人呢,又懶得去提醒,結果這進京的人就被坑死了。”


    “真有在京城呆上好幾年的?”蘇昊不敢相信地問道。


    “可不怎的?”徐光祖瞪著眼睛道,“調你進京,未得許可,你是不能擅自離開的。但人家忘了你這回事,你就隻能等著,等上幾年算什麽,等一輩子都有可能。”


    “這也太扯淡了吧?”蘇昊道,“人家在原來的地方可能也有自己的事業,或者是當官的,或者是做買賣的,這樣一來,豈不是全荒廢了?”


    徐光祖道:“沒錯啊,正是如此。所以呢,那些被調進京的人,就要四處走門子,托人給上頭帶話。使的銀子夠了,自然就有人把話替他帶到了,這個時候,他才能見著當初調他進京的人。”


    “這真是天下烏鴉一般黑啊。”蘇昊歎道。


    “你倒是不用擔心這個。”徐光祖把最後一口粥扒進嘴裏,咂巴著嘴,說道:“這個太監李龍,看來對你還真是挺好的。有他惦記著,啥時候方便,他自然就會給你安排,讓皇上見你,所以你比別人要幸運多了。依我看,你就踏踏實實在京城呆著吧,反正兵部也短不了你和你那幫弟兄們的糧餉。”


    蘇昊道:“不踏實也得呆著,李龍都已經說了,萬一皇上什麽時候想起我了,我如果不在京城,那可就是欺君之罪。”


    “嗯……那你呆在京城,有什麽打算沒有啊?”徐光祖問道。


    蘇昊道:“李龍勸我在京城做點買賣,還說他自己也想入一股。我琢磨著,如果真的沒什麽事可做,做點買賣倒也不錯。”


    “做買賣?簡直是不務正業!”


    沒等蘇昊說完,徐光祖的臉色就變了,他厲聲地斥道:“你蘇改之一身的本事,不想著報效國家,卻要去做什麽買賣。這天底下,哪裏就缺你這一個生意人了?”


    蘇昊與徐光祖混了一天,對於徐光祖的性格也多少有些了解了,知道這老頭脾氣雖然急躁,但還是一個講道理的人。對於徐光祖的斥責,他反駁道:“徐叔,非是我不想報效國家,如果不是這道聖旨,我現在已經是在雲南邊關,帶著士卒們測繪邊關的地圖了。現在一道聖旨把我召到京城來,卻又沒我的事情可做,我不做買賣,又能如何?我做買賣還能補貼一下營中的用度,也算是給國家省錢了,是不是?”


    “國家還缺你那幾兩銀子了?”徐光祖道,“你在京城,也不是沒有報效國家的機會。最起碼,你可以去兵部走走,給職方司的那群廢物講講怎麽畫地圖。聽說他們已經折騰了大半年了,到現在也沒摸著門道。”


    蘇昊聳聳肩膀,說道:“這可不是我的事情,我不過是一個小小的百戶,有什麽資格去對職方司的官吏們指手劃腳的?當初兵部調我的隊伍去播州,連我都瞞著,到了重慶才告訴我實情。既然兵部連我都信不過,我又何苦拿熱臉去貼兵部的冷屁股呢?”


    “軍中之事,保密也是正常的嘛。”徐光祖說道,“其實,王尚書對你一直都是非常欣賞的。”


    蘇昊道:“王尚書是不是欣賞我,我可不知道。不過,我不會主動到兵部去討什麽差使,萬一被人家轟出來,我豈不是自取其辱?有這工夫,我還不如自己做點買賣更劃算呢。”


    “真是朽木不可雕也!”徐光祖無奈地罵了一句,也沒別的話可說了。他畢竟隻是一個老兵而已,無權代替兵部對蘇昊下令。他也知道蘇昊的想法是對的,兵部不主動找蘇昊,蘇昊如果自己找到門上去,沒準就被守門的亂棍打出了。


    蘇昊嘴上說得硬氣,其實心裏倒也有幾分期盼,盼著兵部真的來找自己去做點什麽事情。他身上的這些能耐,總是應當要發揮一些作用的。


    可惜,事與願違,在接下來的幾天裏,非但沒有什麽兵部的人來請他去做事,甚至於帶他進京的陳道也像是人間蒸發了一般,不見蹤影。勘輿營的士卒們住在唐家胡同裏,無所事事,每天隻是睡起來吃、吃飽了睡,如果不是鄧奎硬拉著大家搞軍事訓練,大家可真的就過得像一群豬一樣了。


    蘇昊是不會讓自己閑著的,趁著沒事,他每天帶著陳觀魚在京城裏四處亂逛,考察京城的環境。當年的北京城,城牆之內也就相當於後世二環路以內的範圍,不過六七十平方公裏的樣子,而且其中還有相當一部分被皇城所占,那是閑人無法靠近的地方。蘇昊花了幾天的時間,把整個北京城裏能走的地方都走了一遍,對於京城算是有些直觀的印象了。


    從街麵上看,北京城處處是歌舞升平的景象,絲毫感覺不到李龍所說的朝堂上的明爭暗鬥。李龍警告蘇昊不要妄議朝政,而事實上,在蘇昊所到之處,經常都可以聽到有人在對政局高談闊論,而其中說得最多的,就是關於萬曆冊立太子的事情。


    “這位兄台,你說皇上最看中皇三子,這是何故啊?”


    在一座名叫柳前坊的茶樓裏,蘇昊和陳觀魚麵對而坐,正在品茶歇腳。聽到鄰桌有人說起皇長子、皇三子之類的話題,蘇昊忍不住插話發問了。


    被蘇昊問及的那人,是一副舉子打扮,長得形容猥瑣,偏偏又好賣弄點才學和見識。剛剛聽他說話的人,大概是覺得無聊,已經抬腿走了,他正在鬱悶之間,聽到蘇昊向自己詢問,頓時精神抖擻,乜斜著眼睛看著蘇昊問道:“兄弟,你是剛從外鄉來的吧?怎麽連這個都不知道?”


    蘇昊裝傻充愣地點點頭,說道:“是啊,小弟正是剛從外鄉來的,對這京城裏的事情,是兩眼一抹眼啊,還請兄台指點。”


    猥瑣男聽蘇昊這樣一說,自豪感油然而生,他覺得與蘇昊隔著桌子說話不方便,索性端起自己的茶杯坐到蘇昊的桌上來了。蘇昊和陳觀魚此前要了兩碟點心,此時已經吃得隻剩下一個盤底。猥瑣男兩隻眼睛不時向那殘餘的點心渣掃去幾眼,似乎是想伸手去拿,又有些抹不開麵子。


    蘇昊暗自好笑,抬起手向店小二打了個榧子,說道:“小二,給我這桌再來兩盤點心。”


    “這怎麽好意思?”猥瑣男裝出一副靦腆的樣子,說道:“老弟既然是剛從外鄉到京城來的,那無論如何也該由愚兄作東招待才是,怎麽好意思讓老弟破費呢?”


    蘇昊道:“無妨,你我兄弟一見如故,還分什麽彼此?兄台若是覺得過意不去,改日再請小弟一回就好了。”


    “哈哈,老弟果然是爽快人。愚兄我姓羅名思賢,字猗蘭,乃南直隸人氏,未敢請教賢弟的大名啊?”猥瑣男熱情地做著自我介紹,同時詢問起蘇昊的來曆。


    蘇昊道:“小弟乃江西人氏,姓蘇名昊,字改之,這位道長是小弟的朋友,叫陳觀魚。”


    “哦,原來是蘇老弟、陳道長,幸會,幸會。”羅思賢向蘇昊和陳觀魚拱拱手,二人也連忙拱手還禮,這就算是互相認識了。


    大家寒暄了兩句,小二把點心送上來了。蘇昊向羅思賢一伸手,說道:“羅兄,此處的點心也不知是否合口味,還請羅兄品鑒一二。”


    羅思賢兩隻眼睛直鉤鉤地盯著點心盤子,情不自禁地咽了口唾沫,說道:“這柳前坊的點心,堪稱京城一絕,我過去經常來此品嚐,這些日子嘛……有些傷食了,倒是來得少了,也不知道這點心師傅的手藝有沒有走樣。”


    “哦,既是如此,那羅兄就先鑒定一下吧。”蘇昊忍著笑,對羅思賢說道。


    “來來來,蘇老弟、陳道長,大家一塊吧。”羅思賢說著,手已經伸出去了。他抓起一塊桃酥餅,送到嘴邊,一口就咬成了一個月牙狀。


    “咳咳咳……”


    羅思賢這一口,顯然是吃得太猛了,桃酥屑嗆進了喉嚨,弄得他拚命地咳嗽起來,老臉也因此而漲得通紅。


    “羅兄慢點……”蘇昊連忙把羅思賢的茶水遞給他。


    羅思賢接過來,喝了一口,這才算是緩過點勁來。他看看蘇昊,尷尬地說道:“這個……近日有些上火,嗓子太幹……”


    “是啊是啊,小弟剛從南方來到這京城,也覺得氣候太幹了。羅兄也算是南方人吧,對於京城這氣候,可還適應否?”蘇昊沒有揭羅思賢的底,而是笑著給了他一個台階。


    “愚兄我剛到京城的時候,也覺得氣候太幹,不過嘛,在京城呆了兩年多,倒是適應了。”羅思賢答道,說話間,他已經把第二塊桃酥也消滅了。


    “羅兄現在是在京城有差事嗎?”蘇昊好奇地問道,從羅思賢的穿著以及吃東西的樣子來看,此人似乎頗為落魄,但又還端著挺大的架子,這讓蘇昊對他有了幾分興趣。


    “這差事嘛,說有也可以,說沒有也行。”羅思賢一邊伸手去拿第三塊桃酥,一邊答道,“其實,我是進京來考進士的,上一科未中,現在正在等著下一科呢。平常的時候嘛,也有些人慕名來找我,讓我去幫點忙。我這個人心也軟,碰到這種事,一般都是不會推辭的。”


    說到這,他的臉上露出了幾分矜持和得意的神色。(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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