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江樓的名字聽起來很響亮,但其實也就是一座二層的小樓而已,樓上樓下各擺了十幾張桌子。蘇昊等人到來的時候,酒樓裏沒什麽客人,顯得頗為冷清。店小二把他們一行帶上了二樓,蘇昊看到二樓也隻有一張桌子上坐了兩個人,其餘的桌子都是空著的。


    “小二,你們這怎麽沒什麽人啊?”蘇昊忍不住問道,此時正是吃飯的時間,酒樓裏卻沒什麽人,莫非是酒樓的菜肴味道難吃?


    小二似乎是聽出了蘇昊的弦外之音,連忙解釋道:“客官有所不知,今年咱們新建縣遭了旱災,農家收成極差,所以出來吃飯的人就少了。這大半年時間,到我家酒樓來吃飯的,八成都是外來的客商。可現在已經將近年關了,客人也少,所以酒樓就冷清了。不過,客官放心,我家的飯菜是這樵舍鎮上最好的,若是客官吃得不滿意,就不用付賬了,直接把我家的招牌砸了就是。”


    “嗬嗬,這可是你自己說的哦。”蘇昊笑道。


    “那是自然的,客官吃過飯就知道了。”小二梗著脖子應道。他這套說辭,其實也就是忽悠一下人而已,出門在外的客人,哪有誰真的敢去砸當地的酒樓的。如果他知道蘇昊是帶著100多大兵來的,隻怕就不敢這樣說了。


    蘇昊和陳道找了個靠窗的位子坐下,從這個位子向外看去,還真的能夠看到薄暮中的贛江,若是春和景明的時節,此間的風景應當是頗為不錯的。陳觀魚和陳道的兩個隨從選了一個不遠不近的位子坐著,這樣一方麵可以照應各自的主人,另一方麵又不至於影響到蘇昊和陳道聊天。


    店小二送上了菜單,蘇昊展開一看,立馬就想跳起來罵街了,他質問道:“小二,你這不是黑店吧!哪有這麽貴的菜?”


    原來,菜單上所有的菜價,都幾乎是豐城的三倍以上,一份青菜要20文,隨便一份肉菜就是上百文,連一盤炒雞蛋都標了50文錢,這些錢在豐城夠買到一籃子雞蛋了。


    小二賠著笑臉,道:“客官,實在是沒辦法,現在市麵上的菜就是這麽貴,本店這已經是賠著錢在做了。”


    “賠著錢做?”蘇昊冷笑道,“我且問你,這市麵上一個雞蛋多少錢?”


    小二道:“往年是2文錢3個,今年是5文錢1個。”


    “這是何解?”蘇昊詫異道,小二說的往年的價錢是沒問題的,這說明他沒有撒謊。但今年的價錢就邪門了,哪有5文錢1個雞蛋的道理?一隻雞也就是50文,那可是三四斤重的老母雞呢。


    小二道:“客官啊,我前麵就跟你說了,今年我們新建縣遭了旱災,很多地方顆粒無收,這米價、菜價、雞蛋的價,都翻著倍地往上漲。這尋常農家,哪還有吃得起雞蛋的。”


    “陳兄,你覺得呢?”蘇昊看著陳道問道。


    沒等陳道說什麽,旁邊有人先說話了:“小二所言非虛,此地菜價確是極高,連樵舍驛都不敢給客人供應飯食了。”


    蘇昊回頭一看,隻見說話的正是這樓上先前那一桌上的一位客人。他穿著藍綢布的長袍,頭頂上戴著小圓帽,帽子上綴著明晃晃的珠子,看上去甚是富貴的樣子。看到蘇昊扭頭看他,那人拱了拱手,說道:“兄台請了,在下浙江餘姚熊汲,熊伯江,乃商賈之人,到此地已有數日,故此知道小二說的都是實話。”


    “小弟蘇昊,豐城縣衙裏的一個雜役。”蘇昊也向熊汲拱了拱手,自我介紹道。他出來的時候已經換上了便裝,所以並沒有說自己在軍中的職務。


    “原來是蘇兄。”那熊汲不愧是個商人,有點順竿上的本事。他站起身說道:“萍水相逢,便是有緣人,蘇兄和這位仁兄如不嫌棄,就請賞個光,到在下這桌來一起用膳吧,在下做東,如何?”


    蘇昊自稱是個縣衙裏的雜役,但熊汲不是瞎子,他哪裏看不出蘇昊和陳道是帶著隨從來的,什麽樣的雜役能夠混到帶著隨從遊山玩水的境界?他相信,蘇昊和陳道二人,起碼有一個是有來頭的,有來頭的人越是低調行事,越能說明此人來頭不小。


    當商人的,自然不會放過任何一個結交權貴的機會。熊汲聽到蘇昊嫌飯菜貴,便主動出麵相邀,其實一頓飯再貴也值不了多少錢,但能夠和一個有來頭的人湊在一桌喝酒聊天,這個潛在價值可就大了。


    蘇昊倒不忌諱與一個陌生人吃飯,但他不知道陳道是怎麽想的。他看了陳道一眼,陳道哈哈笑道:“既然熊員外盛情邀請,改之,我看我們就恭敬不如從命吧。”


    “那就叨擾熊兄了。”蘇昊也笑了起來,與陳道一起,移步來到了熊汲這一桌,雙方客套一番之後,便分賓主的位置坐下了。


    “這位徐兄也是在下剛剛結識的,我們都住在樵舍驛,所以結伴出來吃飯。”熊汲指著身邊一位秀才打扮的年輕人對蘇昊和陳道介紹道。


    那秀才長得眉清目秀,身上的襴衫看起來非常幹淨,出門在外能夠保持這樣幹淨,可見其人是頗為注重儀表的。聽到熊汲介紹他,他站起身,對蘇昊和陳道拱了拱手,說道:“在下徐子先,鬆江府人士,現在是白身。”


    蘇昊和陳道也各自報了自己的名字,陳道自稱是一個小衙門裏不入流的小官,熊汲知道他是掩飾,卻也非常聰明地不予揭穿。


    小二給蘇昊和陳道拿來了碗筷,熊汲吩咐小二給自己這桌加幾個好菜,又安排給陳觀魚他們那桌也送去一些酒菜,說賬都掛在他的名下。蘇昊抱拳表示了感謝,不過卻偷偷回過頭向陳觀魚使了個眼色。陳觀魚非常機敏地給店小二塞了一錠銀子,把自己和蘇昊那邊的飯錢都付上了。


    眾人初次見麵,互相敬了幾杯酒,敘了敘長幼順序,其中自然是陳道年齡最大,已經是40多了,熊汲次之,30歲,徐子先28歲,蘇昊過了年才到18歲,是實實在在的小老弟了。


    客氣過一番之後,陳道對熊汲問道:“伯江適才說菜價高,所以驛館不給客人備飯,是何意思?”


    熊汲笑道:“我近日一直在江西做糧食生意,過這樵舍驛也不下10次了。早在半年前,這餘驛丞就說驛館的灶壞了,到現在還沒修好,這就是不想給客人備飯的意思了。”


    “原來如此。”陳道也笑了起來,他是個久在官場中混的人,一聽熊汲這話,就知道是怎麽回事了。


    按照規定,驛館要負責過往公務人員的廩給,標準是一天三升米或五升米。廩給的米價是按官價計算的,也就是一兩銀子兩石,但當地的米價、菜價都漲了,用這些錢根本就不可能吃飽,更不用提吃好。


    餘宜迫於無奈,隻好說灶壞了,讓客人去酒樓吃飯,回來之後他按照著朝廷的規定算五升米的補助就完了。至於客人去酒樓實際要花多少錢,餘宜就管不著了,這也算是一種自保的方法吧。


    蘇昊也想明白了這一節,對於餘宜的不滿也就消失了。當個驛丞也不容易,自己就多體諒吧。不過,新建縣的災情竟然重到這個程度,卻是蘇昊沒有想到的,他在豐城呆著,對於今年全省的旱情之重,還真沒有太多的感覺。


    熊汲說道:“今年江西的旱災,還真是厲害,不少府縣都有半數的田地絕產,糧價暴漲,百姓中賣兒鬻女者,雖有官府救濟,也是杯水車薪。不過,聽說你們豐城的情況還好,是這樣嗎?”


    蘇昊應道:“豐城也遭遇了大旱,不過我們韓知縣率領官民打井有力,所以災情倒不那麽嚴重,這也是天照應吧。”


    熊汲大搖其頭道:“蘇老弟此言差矣,你是豐城人,難道不知道豐城此次所以受災不嚴重,全是因為一人之功嗎?”


    “嗬嗬,有這事嗎?小弟卻是不知。”蘇昊裝傻充愣道。熊汲說是一人之功,蘇昊猜也能猜出是指誰了,他唯一覺得意外的是,自己的名聲居然能傳得如此遠了。


    熊汲道:“我在這江西地麵上來來往往,早就聽人說了。大旱之時,布政司下令各地官民打井抗旱,然各地打井的效果相差迥異,其中豐城打井的效果是最好的,大家都說,那是因為知縣在鄉間覓著了一位神密的地師,有鬼神相助,勘井十中**,這才救了一縣的黎民啊。”


    蘇昊笑道:“什麽地師不地師的,民間傳說,多半是以訛傳訛,熊兄不可全信。”


    那徐子先也插話道:“小弟也覺得此論有失公允,最起碼,這鬼神之論,小弟一向是不太相信的。”


    蘇昊道:“子先兄所言甚是……”


    徐子先道:“不過,關於豐城縣勘井一事,我也有所耳聞。聽說那名勘井的地師學的是西夷之法,與我大明的勘井術有所不同。光啟倒是心向往之,期盼能有機會與之一見,討教一二。”


    “這個嘛,其實……什麽,你剛才說你叫什麽?”蘇昊有待謙虛幾句,忽然從徐子先的話中聽到了一個熟悉的名字,不禁驚問道。


    徐子先道:“哦,在下姓徐名光啟,子先是在下的字。”


    “你就是徐光啟!”蘇昊眼珠子都要瞪出來了。(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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