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之,此事讓你受委屈了。”


    韓文看著程棟等人離去,帶著歉意對蘇昊說道。


    韓文知道,蘇昊完全可以把責任都推到他的身上,這樣蘇昊自己就不用承擔趨炎附勢的罵名了。但蘇昊什麽也沒說,自己把這個惡名擔了下來,所以韓文必須要向他說一聲感謝。


    聽到韓文的話,蘇昊微微一笑,說道:“無妨,他們不過是一些孩子罷了,哪懂得天下大事,縣尊不必在意。”


    “嗬嗬,改之,我看你也隻是一個孩子吧?”方孟縉撚著胡子笑道,其實那三位生員中,也就是程棟年齡比蘇昊小,王生賢和彭時濟都是20來歲的人了,真不能算是孩子,至少蘇昊沒資格說他們是什麽孩子。


    蘇昊自知失言,連忙說道:“方師爺教訓得對,莫非方師爺和縣尊經常給我教誨,我隻怕也要像他們一樣不知民生艱苦,妄言國事了。”


    韓文道:“洪武年間,太祖曾有諭旨稱:軍民一切利病,並不許生員建言。果有一切軍民利病之事,許當該有司、在野賢人、有誌壯士、質樸農夫、商賈技藝,皆可言之,諸人毋得阻當,惟生員不許。若是太祖尚在,今日這些妄言的生員,都是可以治罪的。”


    方孟縉苦笑道:“這都是早年間的規矩了,現在太祖定下的規矩,還有幾條能夠做到的?生員妄言國事之事,在江浙一帶更是盛行,當地的府縣官員,還經常去和生員一起飲酒議政呢。”


    “唉,真是禮崩樂壞啊!”韓文歎道。他倒忘記了當年他是一名生員的時候,也是喜歡議論時政的,隻是現在當了知縣,立場不同了。


    蘇昊道:“縣尊,方師爺,此事倒也應當兩邊來看。生員不了解民情,妄言時政,有時候確實容易惑眾,這是不利之處。但另一方麵,生員畢竟是讀書人,未來都是要做官的,讓他們早一點參與政事,對他們也是一個鍛煉吧。”


    “改之所言,也有道理。改之,對於金礦一事,你是如何看的呢?”韓文問道。


    蘇昊道:“此事是我疏忽了,我去探礦之時,已經知道那一帶岩石疏鬆,易有冒頂事故。以常蕪這種開采法,不出事才是奇怪。當下之計,學生以為,必須向常蕪說明利害,若是他不能保證安全,我們當竭力阻止他繼續開采下去。”


    “阻止常公公采礦?這談何容易啊。”韓文說道,“有關當地易發冒頂事故一事,我也曾向他提起,無奈他並不在意。在他的眼裏,人命根本算不上什麽。這一次的礦難,他也沒有差人向我通報,若非這些生員前來鳴冤,我還蒙在鼓裏呢。”


    蘇昊道:“適才彭時濟的話倒是提醒了我,他說豐城本無產金之名,若是我們不說豐城有金礦,常蕪也就不會想在豐城采金了。”


    韓文道:“改之,你怎麽糊塗了?若是我們不向他獻金礦,他就要我們從百姓中募資來交礦稅,我們不正是因為這個原因才去替他找金礦的嗎?”


    蘇昊道:“常蕪是江西礦監,而不是豐城礦監。若是我們能夠替他在豐城之外找到一個金礦,他是不是就會放過我們豐城了?”


    “豐城之外?”韓文滿腹狐疑地看著蘇昊,“改之,你又怎知豐城之外何處有金礦呢?”


    “學生推算過,南昌府往西,鄧子龍將軍曾經駐紮過的銅鼓石區域,應當有大型金礦,遠比源裏村的金礦要大。若能夠讓常蕪到那裏去采礦,就與我們豐城無關了。”蘇昊說道。


    在後世,豐城的源裏金礦雖有開采,但畢竟隻是一個小金礦,蘇昊並不了解,若非他這一次到那一帶去打井,也不會發現那處礦藏。但銅鼓的金礦就不同了,在後世屬於一個較大規模的金礦,蘇昊曾經親自去參加過探明儲量的論證工作,在那裏住過幾天。雖然隔了一世,他相信自己仍然能夠找到那幾處大礦脈的露頭。


    銅鼓的金礦儲量更大,地質條件也更好,既然常蕪那麽需要黃金,索性就讓他去開采好了。至於說到時候會不會發生新的礦難,蘇昊實在顧不上去考慮了。各地的礦監都在以各種方式采礦,死難的礦工不在少數,蘇昊現在能夠做的,隻是把禍水從豐城引出去,至於其他地方的礦工如何,他也沒辦法了。


    聽蘇昊說銅鼓石地區有大型金礦,韓文的第一個感覺是無比的震驚。他知道蘇昊從來沒有去過那一帶,事實上,那一帶山高林密,人煙稀少,一向是土匪嘯集的地方,尋常人根本就不知道那裏是什麽情況。蘇昊能夠在從未去過銅鼓石的情況下,斷言那裏有大金礦,如果不是胡說八道的話,那可就實在是太神了。


    “改之,你怎知銅鼓石一帶有大金礦呢?”韓文忍不住發問了。


    蘇昊在說出這番話的時候,就已經準備好了托辭,他回答道:“地底下的礦物聚集,是有跡可循的。學生根據在豐城所見到的山水走勢,可以推測出周邊一帶的礦物分布情況,由此可以推測西北方向當有大型金礦。


    此外,鄧副總兵曾率兵駐紮銅鼓石,我營中有兩名總旗是鄧副總兵的親兵。他們雖然參軍較晚,沒有趕上在銅鼓石駐紮的時候,但他們也曾聽軍中的老兵說起銅鼓石一帶的山川地勢。學生與他們談過,從他們說的情況來看,可以確定這處金礦就在銅鼓石一帶。”


    這種話就是騙騙古人罷了,即便以後世的科技水平,也沒有人能夠隔著好幾百裏地預測另一個地方的礦藏分布。不過,蘇昊這樣說,韓文也挑不出他的毛病來,蘇昊在縣裏找水的時候,也是神神叨叨的,最後卻往往能夠找出地下水。沒準他真有什麽高明的勘輿之術,可以洞察方圓幾百裏內的礦藏,這樣的事,誰又能夠說得清楚呢?


    與蘇昊接觸的時間越長,韓文越覺得蘇昊肯定是曾經得到過名師指點,所謂佛郎機傳教士的說法,不過是蘇昊的一個幌子而已,哪有一個傳教士幾天時間就能夠教會蘇昊這麽多東西的。江西有很深的道教傳統,三清山、龍虎山之類,都是道教名山,頗有一些得道的高人。韓文猜想,蘇昊的老師肯定就是這樣一個高人,出於某種原因,不願讓蘇昊泄露他的真實姓名,這才有了什麽佛郎機傳教士這樣拙劣的借口。


    師承一事,既然蘇昊不願意講,韓文自然也不便於追問。看蘇昊一臉自信的樣子,韓文問道:“改之,若遣你去銅鼓石一帶尋找金礦,你估計需要多長時間可以找到?”


    “不超過七日。”蘇昊答道。


    “這話是不是有些托大了?”韓文道,“據我所知,銅鼓石一帶方圓百餘裏,你光是走一圈也不止七日,如何能夠這麽快就尋到金礦?”


    蘇昊當然不會告訴韓文說自己其實不用去就可能把金礦的位置標出來,這樣說的話,未免太駭人聽聞了。他說道:“學生是根據山川地勢去推測金礦的,所以並不需要走遍整個山區,在山頭望一望,基本上就能夠做個**不離十了。”


    “嗯,原來是這樣。”韓文點點頭,他更加相信蘇昊的技術來自於道家的風水學說了。據說,有些高明的地師隻要站在遠處望望地氣,就能夠知道地下有沒有金子,看來蘇昊所學的,就是這樣的功夫。


    “那好,既是如此,我打算上書江西的礦監正使李龍李公公,告訴他銅鼓石一帶可能有大型金礦的消息。他若是有意,我便推薦你去探礦,你可願意?”韓文問道。


    蘇昊奇怪道:“為何是上書給李公公,而不是常公公呢?”


    韓文道:“李公公本來就是正使,常公公不過是他的副手而已。若是我們能夠尋到大型金礦,獻給正使,當然比獻給副使更加名正言順。銅鼓石這邊如果能夠找到大型金礦,李公公必然要把現在在豐城的采金工匠都調過去,這邊的金礦也就無法開采下去了。至於銅鼓石那邊,就讓李公公去想辦法招募采礦義夫好了。”


    “學生明白了,願聽縣尊安排。”蘇昊躬身答道。


    韓文解決了一個棘手的問題,心裏一塊石頭落了地,看著坐在下麵的蘇昊,他有心誇獎幾句,忽然又想起了韓倩的事情,不由得又愁上心頭。


    “改之啊……唉!”韓文欲言又止,隻能長歎一聲。


    蘇昊聽到韓文的歎氣聲,心裏明白韓文的意思,但又沒什麽辦法來解決這個難題,所以也隻能沉默不語。


    兩個人各自沉默著想了一會心事,韓文向蘇昊擺了擺手,說道:


    “算了,改之,你有傷在身,就不必在此久留了,回去歇息著吧。”


    蘇昊也早就如坐針氈了,聽到韓文的話,連忙起身行禮告辭,然後便退了出去。


    看著蘇昊的背影,韓文搖了搖頭,對方孟縉說道:“唉,可惜啊,此子倒確是一個人才,隻可惜與我那女兒無緣。”


    方孟縉則沉吟道:“東主,此事不可操之過急,待老夫想想,是否有破解這個僵局之道。”(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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