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是改之來了,怎麽不早通告一聲,老夫也好掃榻相迎啊。”


    看到蘇昊來到書院,教諭吳之誠大呼小叫地迎上前來,那份熱情,簡直像是看到孔聖人穿越過來了一般。吳老夫子一向是一個極其方正、極其講究師道尊嚴的人,但在蘇昊麵前,卻像換了個人一般,這或許就是所謂的禮賢下士了。


    蘇昊躬身向吳之誠行了個禮,笑道:“吳先生太客氣了,學生何德何能,敢當得起先生親自出來相迎?”


    吳之誠道:“當得起,當得起。改之在鄉下打井的事情,我都聽學生們回來說過了。改之勘的井位,八成能夠出水,實在是非常了不起。你不知道,這幾日書院裏的學生們談論得最多的,都是你說的西方格物之道呢。”


    “嗬嗬,不好意思,倒是學生有些妖言惑眾,影響書院的教學了。”蘇昊半開玩笑地說道。


    吳之誠道:“哈哈,這哪裏是什麽妖言,分明也是聖賢之道嘛。”


    兩個人寒暄著走進了教諭署,在大堂上分賓主坐下。有仆人過來倒上了茶水,吳之誠一邊招呼蘇昊喝茶,一邊問道:“改之,聽說你昨天才回到縣城,怎麽今日就有工夫到敝書院來?”


    蘇昊道:“吳先生這就是明知故問了,我聽一位故人傳話,說是吳先生,要我必須親自到書院來與吳先生當麵說清楚,否則書院就要把我托付過來的學生程棟掃地出門了。”


    “哪有此事,定然是傳話之人曲解了老夫的意思。”吳之誠腆著老臉否認道。這些話的確是他親口向方孟縉說的,又經韓倩之口傳到了蘇昊的耳朵裏,但要讓他當麵承認曾經用這樣的手段來要挾蘇昊,他還有點不好意思。


    蘇昊知道老先生臉皮薄,對方又是長輩,稍稍開個玩笑倒也無妨,揪著不放就未免太煞風景了。他笑笑,說道:“即便先生沒有說這話,學生從鄉下回來,也得專程到書院來一趟,感謝先生收留程棟,這畢竟是學生欠下的人情,卻麻煩先生來替學生還了。”


    吳之誠曾經聽方孟縉介紹過程家姐弟的事情,所以知道蘇昊所指,他擺擺手道:“這件事也不是你的錯,你不必耿耿於懷。這程棟天資聰穎,功底也紮實,我很是喜歡。即便沒有改之你的推薦,我也會願意把他收入書院來的。”


    “那我就放心了。”蘇昊道。


    吳之誠交代完了程棟的事情,嘿嘿地笑了兩聲,對蘇昊說道:“人我是收下了,不過,這束脩之資卻是不能免。我聽聞這程家姐弟家境貧寒,想必是付不起的,改之是不是好事做到底,就把這束脩給付了?”


    所謂束脩,也就是學費了,據說是從孔子那裏傳下來的說法。當年孔子招收學生,讓每名學生交10條臘肉作為學費,束脩二字,就是指捆在一起的臘肉條。這個詞一直流傳下來,成為讀書人收取費用時候的雅稱。比如韓文聘蘇昊為師爺,每個月發給蘇昊的工資,也稱為束脩。


    書院有縣衙撥付的經費,當然不缺程棟的這點學費,吳之誠說讓蘇昊替程棟付學費,其實是另有所指。


    蘇昊早有準備,他從隨身的包裹裏取出三本小冊子,交到吳之誠的麵前,說道:“學生下鄉期間,整理了一下所學的西學,現草擬出數學、物理、化學各一冊,請吳先生過目。”


    吳之誠眼睛一亮,站起身,伸出雙手恭恭敬敬地接過那三本小冊子,翻開一看,隻見裏麵用蠅頭小楷工工整整地寫著一些各式定理,還有用阿拉伯數字和一些奇怪的符號所表示的公式。吳之誠貪婪地翻看著,一邊看,一邊嘖嘖連聲,他雖然一時間還無法完全消化這些知識,但他知道,這些知識的價值都是不可估量的。


    蘇昊給吳之誠寫的這些,差不多就是後世義務教育裏的數理化知識了。他用了一種高度概括的方法,把每一科的知識都濃縮到一本小冊子裏去。他相信,憑著吳之誠的智慧,肯定能夠將其中的奧妙悟出來,並且將其轉化成更為詳盡的文字。


    蘇昊倒不是有意要為難吳之誠,實在是他在鄉下這段時間忙得很,沒有工夫坐下來細細地撰寫教材。再說,用毛筆來書寫數學公式,也是麻煩之極,如果有可能,他還是寧可讓其他人來做這樣的事情。


    吳之誠拿到了這三本小冊子,就再也無心和蘇昊閑聊了。他與蘇昊敷衍了幾句,便找了個借口,把蘇昊打發出門了。蘇昊前腳剛走,吳之誠便抱著這三本小冊子一頭鑽進自己的書房,吩咐下人除了給他送飯之外,不許進去打攪,看來,這老爺子是打算閉關攻讀了。


    蘇昊從吳之誠的教諭署出來,溜溜達達地在書院裏閑逛。迎麵走來的生員們大多認識這位曾經在書院裏出過風頭的年輕師爺,紛紛向他打招呼、行禮,蘇昊便也向眾人拱手還禮。還有一些是曾經隨蘇昊下鄉去勘井,在此之前陸續回來的,見了蘇昊自然更是親切。


    正走著,隻聽身後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響,蘇昊回頭一看,卻是滿麵喜色的馬玉。一見蘇昊回頭,馬玉連忙招呼道:“改之兄,我還正打算到縣衙去尋你的,結果聽人說你到書院來了。如果不忙的話,可否願意與小弟到劍匣亭一敘?”


    蘇昊到書院來,其實也是有事要辦的,本來打算與吳之誠聊得開心的時候,順便提起來,誰知吳之誠拿到他寫的幾本教材,就翻臉不認人了,根本沒有給蘇昊留出談事的時間。聽到馬玉主動邀請他去聊天,蘇昊欣然道:“正好,小弟也正有事想和獨文兄商量呢。”


    “那太好了,來,改之兄,這邊請。”馬玉應道。


    兩個人穿過書院的花園,來到馬玉所說的劍匣亭。這其實就是一個普通的八角亭子,隻是中間供了一塊上麵帶有凹槽的長條麻石。據說這塊麻石當年是用來藏劍的,劍匣之稱,因此而得名。劍匣亭位於花園的一角,周圍樹木蒼翠,一向是生員們休閑和討論詩書的場所。


    蘇昊和馬玉進了亭子,在石凳上坐下,蘇昊笑道:“適才獨文兄說打算到縣衙去尋我,可是對小弟有何指教?”


    馬玉擺手道:“改之兄這話讓小弟好生慚愧,小弟豈敢對改之兄有何指教,小弟是有一些問題琢磨不清,想向改之兄請教呢。”


    “哦?可是關於這地質學的事情?”蘇昊問道。他知道,馬玉是頭一年縣試的案首,文章功底比他要強出幾條街。馬玉說要向他請教,顯然不可能是針對四書五經的事情,而隻能是與地質勘探相關的知識了。


    馬玉點頭道:“正是。此次下鄉勘井,小弟從改之兄那裏受教良多,越琢磨這西人之學越覺得深不可測。這些天,小弟整理出了一些想不清楚的問題,還望改之兄賜教。”


    說到這裏,他拿出一疊紙,遞到蘇昊的麵前。蘇昊接過來一看,不由得汗如雨下。隻見這些紙上,密密麻麻地寫著數十個問題,有關於三角函數的,有關於地質構造的,其中有些問題之難,找個後世地質專業的本科生都未必能夠回答得圓滿。


    “獨文兄,你琢磨的這些問題,也未免太艱深了吧?”蘇昊說道。


    馬玉不好意思地說道:“是啊,我也覺得有些問題似乎是鑽牛角尖了,可是小弟就有這樣的毛病,越是想不明白的問題,就越想去搞明白。不怕改之兄笑話,這些天小弟在睡夢中想的都是這些問題呢。”


    要不人家能當案首呢,光是這種求知欲望,就不是原來那個秀才蘇昊能夠比得上的。看著馬玉那充滿期待的目光,蘇昊搖搖頭道:“獨文兄,你這些問題,我倒是能夠回答得上。但其中有些問題的解答,可能需要一些其他的知識,這可不是三兩天能夠掌握的。如果你想搞明白這些問題,恐怕需要三五年的時間來學習這些預備知識,而這些時間,顯然你是耽誤不起的。”


    “為什麽耽誤不起?”馬玉瞪圓了眼睛問道,“改之兄,我今年才20歲,三五年時間對於我來說算得上什麽?十年寒窗都熬過來了,別說三五年,就是再坐十年冷板凳,小弟也在所不惜。”


    “不會吧?”蘇昊道,“你是縣試的案首,這次打井又出了很大的力,明年的鄉試名額,韓大人肯定是要給你的,你不用溫習功課嗎?”


    馬玉堅定地說道:“改之兄,我已經想好了,明年的鄉試,我不準備參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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