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朝暉遍灑,霧氣漸隱,最後隻剩下一些低窪處還留有一條條玉帶似的濃霧,掩映著綠樹青草,說不出的幽深靜謐。


    山坡上,碧草如茵,幾個少男少女正在朝陽中練武。除了小歡子、小青蛙之外,還有柳如眉。而柳天則背著兩手,橫眉怒目,不時大聲吆喝幾下,多數都是吼給小歡子的。


    “小樂師弟,別偷懶——”柳如眉儼然是個小監工,額前的劉海沾了一層細密的露珠,在陽光下,就像是閃爍的珍珠。


    自從收了小歡子他們之後,柳天也就搬到村子裏居住。隨著時間的推移,他漸漸發現,這個朱小樂對於習武根本就沒有太大的興趣,練功時懶懶散散,偷懶耍滑是家常便飯,距離他原本認為的可造之材有很大的差距。


    他甚至懷疑:當初是不是看走眼了?


    越是這樣,越是激起了柳天執拗的性子,對朱小樂的操練也越是嚴格,不過這家夥顯然不是練武的材料,進展極為緩慢,一套六合刀,學了大半年,還是全無章法,又一次在練刀的時候,差點將小黑這隻義鳥砍傷。


    垂手在肥鳥的頭頂撫摸一陣,後者嘴裏發出一陣親昵的咕咕聲。柳天心裏不由歎息一聲:好鳥啊,比它的主子還強——


    肥鳥這貨自從上次勇救主人之後,就被稱為“義鳥”,地位節節攀升,尤其是攀上了柳天老爺子之後,跟著吃香的喝辣的,身形也越來越胖。小歡子瞧著他生氣,所以才差點“失手”將他砍傷。


    至於柳天傳授的這些世俗武功,小歡子更是看不上眼。雖然他現在還隻是築基期的修為,但是就算是武林第一高手,在他麵前也就是跟剛會爬的小娃娃差不多。要不是為了過上一世真正的凡人生活,他早就甩手不幹了,練功的時候,當然也就沒什麽勁頭。


    “如眉,你跟小樂對練!”氣急之下,柳天終於使出殺招。


    於是小歡子就充當了人肉沙包這個很不光彩的角色,被柳如眉的粉拳一通蹂躪,看得小青蛙在一邊鬥拍手叫好。她當然清楚,這種程度的打擊,對豬頭哥哥來說,連搔癢都算不上。


    柳如眉開始的時候還興致勃勃,到了後來拳頭越來越輕,落在小歡子身上,就跟棉花似的。柳天再也看不下去,冷哼一聲,麵色鐵青地回轉村子。肥鳥趾高氣昂地跟在後麵,嘴角垂著一滴晶瑩的哈喇子,心裏琢磨回去之後能糊弄點啥吃喝。根據以往的經驗:柳老頭越生氣,對他就越好——


    柳天一走,小歡子就四仰八叉往草地上一趟,隨手扯過一根草葉,在嘴裏慢慢嚼著。等小青蛙和柳如眉叫他回家吃飯的時候,發現他已經睡著了。


    “爹爹要是知道有了這麽一個徒弟,肯定氣得拔刀相向——”柳如眉眨著一雙彎彎的眼睛,心中滿是擔憂地將小歡子喚醒。


    吃過早飯,三個人就上山砍柴,兩個小丫頭還各自背著一個小竹簍,一邊砍柴,一邊采藥,基本上就是她們一上午的工作和休閑。


    如今的小歡子,已經成為附近頗有名氣的小郎中,雖然他才十二歲。


    世俗界的醫術對於精於煉丹的他來說,根本就是小兒科。雖然這些草藥不能煉製成靈丹,不過想要弄清它們的功效和配伍,再簡單不過。


    眼看著小歡子正在漸漸由“武將”向“郎中”發展,柳天也無可奈何,隻能暗自歎息罷了。


    到了下午,小歡子一般就呆在家裏,接待十裏八村一些前來就診的病人,其中有一些還是鎮子的人,也大老遠跑來找他醫治。


    這其中的緣故,主要還是這位小神醫不計較診金,有錢的就多給幾個銅錢,沒錢的賒賬也可以。實在窮苦不堪的,索性就免費就診。再加上藥效如神,所以名聲遠播。


    因為這是無本生意,所用的草藥都是自家采來的,所以賺的錢都用來貼補家裏,算下來,比朱大壯種田的收入還多了幾倍,家裏的日子也漸漸殷實起來,但是也僅僅溫飽而已。


    日子就這樣在平平淡淡、有滋有味中一天天度過,就像是一條潺潺的小溪,很清澈,很幹淨,嘩嘩嘩的還很歡樂。


    在一日日的成長中,在和形形色色的人們接觸中,在與天地萬物的不斷溝通中,小歡子和小青蛙漸漸長大,長到了十六歲。


    兩個人的模樣,倒是漸漸和原來十分形似,當然也十分神似,尤其是小歡子招牌式的憨笑,叫人一望而心生親近。不過這也是柳天最為痛恨的:一個將來要去戰場上殺敵的人,需要的是殺氣,不是傻氣!


    他現在隻能是深深懊悔,懊悔當初看走了眼,這小子在那個夜晚表現出來的殺氣和堅毅,隻不過是靈光一現罷了。


    依著他的脾氣,早就甩手而去。不過現在卻走不了,因為他發現,自己的寶貝孫女,好像是跟這個混小子越來越對眼。


    這個醜八怪怎麽能配得上他的如眉呢?


    每當看到朱翠花跟朱小樂一起進進出出的時候,柳天眼睛裏就冒火:一母所生的雙胞胎,差距怎麽會這麽大,一個美若天仙,比他的孫女還耐看,另外一個,則像——肥豬!


    不行,一定不能叫寶貝孫女嫁給這個肥豬——柳天徹底對朱小樂失望,決定離開這個令他無比失望的地方,前往京城,從此老死不相往來。


    聽說他們祖孫要走,朱小樂倒是沒什麽,臉上還是那種沒心沒肺的笑容;倒是小青蛙有些不舍,跟柳如眉在一起生活了六年,情同姐妹。


    另外比較失落的就是肥鳥,柳老頭一走,他的飯碗子也就打了,叫肥哥情何以堪?


    看到義鳥眼淚巴叉的模樣,柳天下定決心要將它也帶走。不過義鳥畢竟是義鳥,在第二天上路的時候,無論柳天如何許下承諾,肥鳥也不肯跟著他去享福。


    柳如眉也淚眼朦朧,望著在晨光中憨笑的朱小樂,她的心中滿是不舍,腦子裏隻有兩句詩在不停回蕩——郎騎竹馬來,繞床弄青梅——


    這是小歡子在給她做了一隻竹馬之後,嘴裏念叨出來的。那隻竹馬,此刻也在馬車的包裹裏麵。


    以柳如眉的聰慧,當然能猜出爺爺的用意,她也偷偷跟柳天抗爭過。不過爺爺的性子她太了解了,沒有什麽人能改變他的決定。


    走到馬車前,柳如眉捏捏掛在胸口的一個小瓷瓶,那裏麵有三粒藥丸,是朱小樂昨天晚上偷偷塞給她的,說是關鍵時刻可以用來救命。


    再一次回過頭,透過朦朦的淚眼,她看到的還是那副憨憨的笑容。


    這個沒心沒肺的家夥,哪怕是你出言挽留一聲,我拚著跟爺爺決裂,也一定會留下——柳如眉心中還保留著最後一絲幻想,雖然她也清楚,在強勢無比的爺爺麵前,她的抗爭肯定要以失敗告終。


    就在柳如眉的一隻腳已經踏上馬車的時候,遠處忽然傳來一陣隆隆聲,那聲音,就像是滾滾的雷聲由遠及近。


    “是騎兵!”柳天臉上的神色瞬間變得無比嚴峻,一隻手也按在腰間的彎刀之上。大隊騎兵出現在這樣偏遠的小山村,本來就不正常。


    一片烏雲從遠處飄過來,馬上的士兵黑盔黑甲,這是帝國最精銳的烏雲鐵騎,看數量隻怕有五百之眾。當年,柳天就是率領著烏雲鐵騎,創下了五百鐵騎破敵五萬的奇跡,真正的以一當百。


    五百鐵騎徑直衝到近前,馬上的士兵又整齊劃一地勒住韁繩,五百匹駿馬同時停住,霎時間由運動變位靜止。


    柳天的眼角忽然抽動兩下,因為他發現,在每名騎兵的手臂上,都係著一根白綾。


    京城裏那位跟他並肩作戰,打下大好江山的馬上皇帝,終於辭世了嗎?此時此刻,柳天渾然不顧這些鐵騎的來意,心中隻是充滿悲涼。


    唰——五百兵士同時抽刀,斜斜指向蒼穹,雪亮亮的刀光亮透半邊天,令人不敢逼視,幾乎與日爭輝。


    柳天的彎刀也無聲無息出鞘,向那些騎兵回禮。這種揚刀禮,還是他當年定下的,他還能感覺到那種發自內心的敬意。


    “收刀——”柳天腰杆比往日更加挺直,口中更是威嚴地吼出這兩個字。在這一刻,他仿佛又變成了沙場上指揮千軍萬馬的無敵勇將。


    隻是,五百隻雪亮的彎刀卻並未收起,依舊閃爍著刺目的光芒。


    柳天的雙目不由自主地眯起來:“你等要造反——是趙王叫你們來的,還是齊王!”


    雖然身處江湖之遠,但是柳天對廟堂裏麵的事情卻還是很清楚的,趙王和齊王是先皇最寵愛的兩個皇子,也是勢力最大的兩個,如今老皇帝一死,他們勢必要發生一場戰爭。而無論是哪一位皇子,都不希望他這把軍中第一刀還活在世上,成為他們爭奪皇位的絆腳石。因為他們都清楚柳天的性格,絕不會支持他們中的任何一方。


    “趙王有令,柳天將軍追隨先帝戎馬一生,如今先帝駕崩,請老將軍繼續追隨——”


    “哈哈哈——”柳天仰天長笑,最後笑得眼淚都灑落下來。


    “爺爺——”柳如眉撲過來,她還從來沒有見到過爺爺這般嚇人。


    柳天止住笑聲,雙手托舉彎刀,緩緩放到眼前:“此刀飲過萬人鮮血,老夫是最後一個!”


    身為帝國第一刀,自然有他的尊嚴。他的生命,別人都不配奪取。


    “爺爺,您不能死!”柳如眉聲淚俱下,死死拉住柳天的手臂,卻無法阻止刀鋒一寸一寸逼近柳天的咽喉。


    “豬頭哥哥——”小青蛙扯扯小歡子的衣角。


    小歡子目光中閃過一絲猶豫,不過最後還是搖搖頭:“再等等——”他隻想做一個普普通通的凡人。


    再等就出人命了——小青蛙賭氣甩開小歡子的衣襟,然後就準備出手。


    “殺——在場的所有人,還有前麵那個小村裏的,一個不留!”騎兵之中傳來一個冷酷的聲音。


    馬蹄聲再一次響起,小歡子的心也攪亂:這叫俺如何取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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