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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十四章駕臨帝都


    香教撲城各路人馬,已經不斷的湧入北京城來。韓中平章渝在內,閻書勤在外。早已為這個時候籌劃許久,譚嗣同調去平亂的兵,隻能控製很少一點地方。閻書勤還順便將那些正招架不住譚嗣同麾下正規營頭進迫的大師兄們都調了出來。這些大師兄在本鄉本土是已經殺紅了眼睛的,調出來比那些沒見過血的大師兄們還要得力許多。


    在約定的這夜,四麵八方,或遠或近,野地裏頭,村坊當中,湧進了無數的人。好消息已經通過閻書勤這裏,再經過各位大師兄,層層的傳了下去。打開北京城,就是人上人,殺絕二毛子,香教坐天下!


    閻書勤這些天奔走,以為差不多在今夜能調集個三萬來人撲城,沒想到各處不斷有大師兄過來加入,前前後後,隻怕何止五萬!


    這就是底層變亂的殘酷性體現了,勢頭隻要一旦起來,就是如火!特別是再加上譚嗣同派出去的並不充足的力量來平亂的刺激,更是讓各地燎原而起。


    一個白天,大家聚在京城左近,眼巴巴的看著遠處那灰黑色的高大城牆。南麵有譚嗣同的南苑大營,這些香教大師兄們就離得遠一些。其他地方,就逼城進一些。閻書勤帶著最為心腹的十幾個大師兄,就在城北離城不過十裏的地方等候,焦急的看著太陽從頭頂上慢慢走過。


    南苑槍響,已經讓閻書勤心中大喜。老爺子事先的布置已經在如約進行了!他身邊的那些骨幹,也是喜動顏色。他們這些香教老人,和後來一窩蜂加入的大師兄大師姐們不大一樣,圖出身的少,和朝廷敵視的多。光緒八年大亂,個個都是從死人堆裏頭爬出來的。多半都是被韓中平救出來的。現在居然有了打開北京城,進去血洗這座帝都的機會,當真是心切如焚!


    南苑槍聲響一陣停一陣,看著太陽慢慢落山,幾萬人在四下,這寒夜當中也堅持不了太久。如果北京城沒有如約內亂起來打開城門,到不了半夜大多數的熱情就要消磨幹淨。想再聚集起這麽多人同時撲城,就不知道要到哪年哪月去了!


    時間一步步過去,閻書勤也越來越緊張。底下人有跟他回事情的,多半就被他惡狠狠的罵回去。任何時候,他都隻是等著並不是太遠的北京城牆,看著那高大的箭樓,一顆心越跳越急,似乎都能跳出了腔子!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直到北京內第一個火柱升了起來!


    閻書勤這一刻簡直無法按捺自己,揮手下令。讓手下人趕緊將煙花火炮發射起來!


    一朵朵煙花在他身邊冉冉升起,而北京城內回報這裏信號的是更多的火頭,火光熊熊,照出了高大的箭樓在黑夜中的輪廓。這個時候更能聽見槍聲隱隱約約的傳了過來,混雜其中的,就是整座城市山呼海嘯一般的哭喊慘叫!


    在這一刻,所有人都再不懷疑。這八百年帝都,已經完全為他們所敞開!


    閻書勤幾乎用盡了自己幾十年的生命積攢下來的氣力大聲呼喊:“洗城!”


    幾萬香教教徒,同聲應和,呼嘯聲層層從遠處卷向近處,直拍在北京城古老的城牆上,似乎就要將這堅實高大的城牆,完全摧垮!


    夜色中,似乎是無窮無盡的香教教徒湧向了京城四門。北京城在內憂外患之下,已經再無抵抗的能力。這些教徒穿著五花八門,手裏的家夥,同樣也是五花八門。矛子砍刀,鐵尺土槍,菜刀釘耙,偶爾還有一些洋槍夾雜其中。閻書勤帶著的那一路,裝備尤其精良一些,都是韓中平提供的,幾乎有接近一千杆快槍!


    人群像潮水一般的湧向了九門,有的地方門已經被從裏麵打開,教民們蜂湧著灌了進去。而和韓中平手下一起來開門的那些清流帝黨,幾乎第一時間就被紅了眼睛進城的教民殺掉!


    隨著他們人流的前進,就是一條條火龍在向前延伸。無數家房屋被點燃,無數商鋪被砸開,街上東跑西鑽的難民被轉瞬間淹沒,躲在家裏發抖的居民給拖了出來,當即砍倒。正遇上的旗人聚居的地方命運更慘,往往是整條巷子都遭了火亟,要是有人試圖從這裏逃出來,不管老弱婦孺,又被教民們丟進火裏。


    那些深宅大院,更是這些教民們衝擊的重點,隻要門被砸開,就是一場慘禍。庭院中,房屋內,花廳裏,到處都是走避不及被砍倒的屍體。子女玉帛,箱籠物件,成堆成堆的扔出來丟在街上,任人哄搶。


    閻書勤手下那些老香教的骨幹,在每處都起著打先鋒的作用。每到一處,一陣洋槍子彈潑灑過去,就加劇了所到之地的混亂,再無一人能有抵抗的意誌。他們也是對著清廷懷著最深刻骨仇恨的一群人,幾乎不去搶東西,燒屋子,隻是引領著狂亂的教民,在北京城當中左衝右突!


    京城裏頭的閑漢混混,還有已經信了香教的教民,這個時候也跟著趁火打劫。隻要弄一塊紅布包頭,再打起一麵八卦旗,就加入了施暴的隊伍當中。


    值此時刻,京城當中的狂亂慘厲,比剛才更甚百倍!


    在北京城左近的郊縣,甚至二百餘裏外的天津,都能看到京城方向通紅的天空,這一切的一切,都表明滿清二百餘年的統治下,體製內一切尋找出路的手段都已經用絕,一切延命的方法都已經宣告無效,這個已然千瘡百孔的煌煌大清,已經在末世的熊熊火焰當中轟然崩塌!而且是以這樣一種慘烈的結局,來宣告謝幕!


    滿城的火光當中,楚萬裏的布置終於開始起著一些保護的作用了。幾路人馬分別迎向直湧過來的火龍。槍聲在北京城各處以十倍於前的密集響起。天街變成了戰場,禦道上堆滿的屍堆。這些人馬竭力的在阻擋著教民們不再前進,至少還要保住北京城南半麵的完整。


    劉坤一留下的這些兵現在不過千多人,今夜的變故此起彼伏,早就弄得人昏頭昏腦,雖然突然冒出一個禁衛軍大將楚萬裏要他們努力自效,並且許諾給他們新的出路。可誰都心中沒底,自然不會有多強戰鬥力。香教卷進來的勢頭有如此的嚇人,不少人更是心驚膽裂,什麽也不顧了,幹脆丟下槍就跑。加強的延慶標也是未經怎麽訓練的子弟,不少人還是徒手。這樣的混亂當中,起到的抵抗力量自然也說不得多強。


    不過香教教民也都是烏合之眾,唯一仗恃的就是人多勢眾,聲勢驚人。更多心思在殺戮搶劫上頭,朝前衝的意誌不是那麽強。唯一紅了眼睛打先鋒的,就是閻書勤那千把人。


    互相此消彼長之下,雙方差不多打了一個旗鼓相當。不過閻書勤帶著心腹衝到哪裏,哪裏的官軍就節節後退。閻書勤更是隻傳了一件單褂子,紅布抹額,紮著黃腰帶,發瘋一樣的奔前跑後,鼓動著這些老香教教徒向前衝,屠盡了北京城複仇!


    半個北京城已經徹底亂了,毀滅的命運可以想見。還有半個北京城,正在竭力苦苦支撐。頤和園萬壽山那裏火光早起,這邊紫禁城也冒起了火苗。大清所有一切的統治象征都在燃燒,香教的呼喊聲更加的鋪天蓋地,而節節抵抗的那些隊伍,在這情況下,幾次差點就要崩潰!


    楚萬裏帶著禁衛軍骨幹,在這個時候匆匆從頤和園那裏殺了回來。他們幾乎是從香教教民那一頭衝開一條血路殺出來的,人人衣衫帶血。楚萬裏一到,這才算稍稍穩定下來軍心,禁衛軍骨幹分發下去掌握這雜亂的隊伍,這些老兵甚或下級軍官,都是精挑細選出來的絕對精銳,身先士卒的帶隊衝殺兩場,就振作了不少士氣。


    一直到下半夜,雙方的陣線這才穩定下來——楚萬裏這頭,是因為手頭這些人馬今夜拖過來拖過去,遭遇了太多變故,禁衛軍骨幹又實在太少,實在已經精疲力竭,能不後退就算好的了。而香教這邊,雖然士氣如虹,可畢竟還是不能和正規營頭比,器械上也差著不少,遭遇幾次迎頭痛擊之後,紛紛退後,幹脆找地方加入搶劫屠殺焚燒的人群當中去了,閻書勤帶著老香教的骨幹衝殺幾次,死傷百餘,不管他再怎麽瞋目怒喝,拚命打氣,這隊伍一時間也難得拉上去了。隻好退下來再說。


    紫禁城就在北京的最中心,隱然為兩邊之界。一邊已經成了火城,成了地獄般景象。一邊也好不到哪裏去,全是大群大群驚惶到了極處的難民,誰也不知道還能撐持多久,哭喊聲音驚天動地。


    立在中間的紫禁城,已經是火光直透雲霄,不時有燒穿的宮殿樓宇轟然倒塌,每當這個時候,整個北京城就刮過一陣幾乎是所有人同聲喊出的驚呼!


    天色漸漸的亮了起來,又暗了下去。京城的混戰仍然在接下來的白天黑夜當中持續著。


    香教的人馬源源不斷的繼續入城,他們在北地的人力資源幾乎是無窮無盡的。半邊北京城被他們摧破殆盡之後,就又盯上了這在楚萬裏盡力保護之下的另外半邊。一天一夜的搶劫殺戮,讓哪怕是最老實的香教教徒也紅了眼睛。整整一天當中,香教不斷的向這邊發起衝擊,又一次次的被打退。楚萬裏他們苦苦的又支撐了一天。


    聚在這邊半城的百姓,幾乎將永定門左近擠得水泄不通。人人都在拜倒念佛,乞求徐一凡徐大帥早點來到北京,解救此方生靈。從昨夜再到今晚的這種折磨,讓所有人都不成人形。隻是沉默而恐懼的聚集在一處,等待著不可知的命運。人們也不敢出城逃散,僅僅是永定門一牆之隔,如果站在城頭,就能看見外頭已經是無數的八卦旗朝著這裏湧過來。看著城頭還有兵把守,這些八卦旗又引導著人流,從另外一個方向入城而來!


    北京城在新的一天裏,一邊像是地獄,一邊卻又像是墳場。


    槍聲、喊殺聲、人垂死的哭喊掙紮聲,雖然沒有昨夜那樣密集而混亂,可仍然不斷的飄過來,提醒著這裏所有的人們身處在怎樣的環境當中。


    萬壽山的火已經熄了,在城西麵隻是冒出縷縷殘煙,而紫禁城的火頭在整整一天裏仍然在無窮無盡的燒著,似乎要將滿清二百餘年的統治,徹底焚燒幹淨!


    時間,隨著這混亂和殺戮飛快的走過去,已經是公元一**六年農曆的三月初七的淩晨了。


    夜正是在最深的時候。


    寒氣逼人。


    楚萬裏在瓦礫堆裏一瘸一拐的走著,葛起泰和袁世凱侍衛在他左右。北京城中,他和袁世凱是唯一穿著禁衛軍軍服的人。雖然已經又是灰又是血,可在這半城苟延殘喘的百姓看過來,就是最大的希望所在。


    皇帝已經不在了,朝廷崩塌,公卿大臣,不知道剩下的還有幾個。現在能救此城的,隻有徐一凡徐大帥了!而他也的確派了人來,要不然,隻怕這半邊城現在都保不住了!


    楚萬裏起著的作用,就是到處走動,激勵手下雜牌人馬堅持到底。讓老百姓看著他身上的衣服,能稍稍安心一些。


    香教還在源源不斷的進來,白天還在不斷的發起衝擊。雖然對於訓練有素的軍人來說,這些衝擊雜亂無章,虎頭蛇尾,根本沒什麽對付不了了。可是現在楚萬裏手底下能有多少訓練有素的軍人?要據守的安全線又是這樣的長,北京城太他媽的大了。每個巷口街口,擺不了幾個兵,子彈也打一發少一發。再加上一天兩夜下來,吃沒吃的,喝沒喝的。體力已經消耗殆盡,可香教有的是人,哪怕照著這樣不斷的衝下去,他們也支撐不了太長的時間了!


    走過幾條街,撫慰了幾百號難民。繞到一個人少一些的地方,楚萬裏一屁股坐了下來。紫禁城還在燃燒的熊熊火光照在他臉上,看得出來,僅僅一天兩夜,楚萬裏瘦了一大圈下來,嘴唇也幹得破了皮,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腿上傷口抽痛,他坐在那兒,隻是齜牙咧嘴。


    葛起泰侍立在他身邊,遲疑了半晌,才小心翼翼的問道:“大人……您說,大帥什麽時候能到?”


    楚萬裏有氣無力的斜了他一眼:“怕了?”


    葛起泰一挺胸:“誰怕誰是小娘養的!”接著他又躊躇了一下:“……隻是這香教,真他媽的是蟻多咬死象!”


    他又看看楚萬裏臉色,小心翼翼的問:“大人……我們是本鄉本土的,是不是抽點弟兄回來,一旦有個萬一,保著兩位大人殺出去?”


    楚萬裏笑笑,搖了搖頭:“任務沒完成,掉屁股就跑,還算大帥的兵?葛大個子,你還缺練!”


    袁世凱也在旁邊打破沉默笑道:“這才哪兒到哪兒?當初在朝鮮,日本鬼子厲害多了,老子還不是在安州城下殺了個屍山血海,等到大帥趕來?放心吧,大帥絕不會棄我們不顧!”


    楚萬裏笑著擺手,打發葛起泰離開:“去去去,給老子找點水來,要是運氣好,撈點吃的過來!”


    看楚萬裏和袁世凱兩人氣定神閑的樣子,葛起泰安心了許多。大聲答應之後,轉身就走。


    他才離開,袁世凱就若有所思的看著紫禁城的火頭,輕聲道:“大帥什麽時候才能到?”


    楚萬裏翻翻眼睛:“我怎麽知道?照常理來算,怎麽也還得要個三兩天,韓老頭子動作太快!等大帥下定決心,已經有點遲了……不過好歹咱們現在還保全了這城裏大半的百姓!”


    袁世凱沉默著搖搖頭:“……香教人太多了,我剛才走了一圈,咱們子彈也沒多少了。好幾次香教撲過來,是咱們的老禁衛軍亮了刺刀,才把他們殺退下去……雖然現在咱們傷亡不重,可已經筋疲力盡。那些臨時抓著的營頭,更是士氣低落,已經有丟了槍偷溜進難民堆裏頭的了……我們孤軍保著半個北京城,四麵是汪洋大海也似的香教教徒,我看……難。”


    楚萬裏不動聲色聽完,隻是問道:“你覺得還能撐多久?”


    袁世凱攤攤手:“最多再有明天一個白天……說不定等天亮,香教再發起一次衝擊,咱們就得全完。一點補充都沒有,後方就是半城膽子已經嚇破的難民,我們畢竟不是天兵天將來著……大人,還是早做準備,讓葛大個子護著你先退出去吧,好接大帥進城。”


    楚萬裏卻沒有接他的話茬,隻是笑道:“項城,你覺得,將來由大帥開創的新時代,是個什麽樣子?”


    袁世凱一怔,出神半晌,緩緩搖頭:“我想不出來。”


    楚萬裏一笑:“我也想不出來……可是我仔細琢磨了,陪著大帥這一路走來,奪取天下之路,我們走得差不多問心無愧!保僑民,守朝鮮,天下皆降我獨不降………現在更是從香教刀下,怎麽也救了幾十萬人出來!說起來跟夢似的,大帥崛起之速,讓人瞠目。可正是因為我們跟著大帥行事,一直堂堂正正,符合了這天理人心!得國之正,莫過於此。隻要順著這條路的方向走下去……未來,總會比現在好吧?既然是這樣,我們為什麽要從這條路逃開呢?一條命,又算什麽?”


    袁世凱一笑:“大人,我沒你那麽襟懷坦蕩。為的就是自己的榮華富貴……可既然陪著大帥走這條路了,如果這榮華富貴隻能從這條路上取得。我陪著走下去就是了……這條命,我也沒看得多重,早該死多少次了!”


    楚萬裏哈哈大笑:“走!上城牆看看去,看看這正從火焰中重生的北京城,看看大帥的蒼龍旗幟,是不是就會突然出現在我們眼底!這一輩子,遭逢此等際遇,過得實在是痛快!”


    在城的另外一頭,閻書勤也正在忙著調集人馬。


    原來陪他進城的絕大多數大師兄,現在已經找不著人影了。不是繼續在什麽地方燒殺搶掠,要不就幹脆覺得撈飽了,城裏頭子彈亂飛,據說還有徐一凡的禁衛軍在裏頭,這條命現在金貴了起來,幹脆就帶著心腹弟兄離城而去。現在大清瓦解,趁著姓徐的還沒北上,到哪裏不能發財?


    現在到閻書勤這裏討令要好處的,都是陸續趕來的大師兄們。北京城火光燒了一天兩夜,一路過來,也不時看到腰纏累累的香教教民推出城來。背的背扛的扛,有銀子有女人。一個個眼珠子都快紅了。等死趕活趕到北京城裏頭,卻發現半邊城毀得差不多了,就算還有發財的地方,也給先進來的人死死守住。為了從紫禁城那裏搶火,幾路大師兄自己都互相殺了個不亦樂乎。


    要發財,還得指望對麵那半個城!要撲下對麵半邊城,還得指望閻大尊者手下那一千杆硬火!


    大師兄大師姐們紛紛而來,將閻書勤這裏擠得水泄不通。閻書勤還是那件又是泥又是血的單褂子披在身上,虛火撐著一直也沒休息,嘶啞的嗓門在現在駐節的不知道哪個鳥王爺的王府大廳當中嗡嗡回蕩。


    “……天一亮!所有小車子都推出去!澆上油,燒他媽的!一人發道符,刀槍不入!火一燒起來,對麵一亂,咱們就衝過去!我已經算過了,咱們怎麽也有四五萬壯棒漢子,對麵子彈差不多也沒了,守了一天兩夜沒合眼,我就不信他們是鐵打的!走一路放一路火,我就不相信他們不退!老子一千杆硬火給你們撐腰,各自撈著什麽都算自己的,老子的子彈算是白打,人算是白死,不要你們一文錢!”


    “尊者,您就瞧好兒吧!”


    “怎麽也堆上去!他媽的,咱們腿慢來遲點兒,就能白跑了?姥姥!”


    “別瞧先到的人眼紅,北京城裏頭全他媽是滿狗子二毛子,都過刀也不冤!對麵半個城,人更多,都帶著細軟逃命呢,到時候誰手長算誰的!”


    “大清說垮就他媽的垮了,姓徐的還在江南摟著娘們兒,現在這北地就是咱們的天下!管將來如何呢,屠盡了北京城,咱們也捧著尊者當幾天皇上!到時候,不定這天下是誰的呢!”


    “就是!”


    這些大師兄已經給眼前北京的亂象刺激得血突突的直衝腦門兒,互相之間提氣的話一攛掇。個個都是恨不得馬上就殺上去。


    閻書勤興奮得滿臉通紅,用力揮手:“回去準備!人都堆上!老子的硬火在後麵頂著,砂鍋子搗蒜,一錘子買賣!誰要敢後退,老子不認得師門!”


    公元一**六年農曆三月初七。


    天漸漸的亮了起來。晨風卷著煙火的灰燼,紛紛落下。聚集在永定城門左近,沉默坐著的難民頭上身上,都已經落了厚厚一層。


    楚萬裏和袁世凱站在永定城高大的城門上,舉目四顧。


    城牆外頭,是到處飄動的八卦旗。不斷的有教民在城外經過,飛也似的趕往另外一個方向入城。人流似乎無窮無盡,誰也不知道到底有多少!


    朝城內看,現在還算安靜的半邊,隻要入眼處,都能看到黑壓壓的人頭。北京城大半的人口,不管當初是達官貴人還是平民百姓,不論是旗是漢,都集中到這裏來了。


    每個人都在恐懼的等候著最後的命運。


    城中間那條生與死的分野,用望遠鏡能看到街口巷口,堆上了各種各樣亂七八糟的東西組成街壘。不多的士兵在那裏駐守,不論是禁衛軍,還是延慶標的土著子弟,抑或劉坤一留下的湖南兵,都背靠著街壘,抱著已經沒有了子彈的步槍蹲坐在那裏。


    哭喊喧囂了一天兩夜的北京城,這個時候反而奇怪的平靜下來。偶爾隻有火燒透屋子,轟然坍塌下來的聲音打破這片寧靜。


    在香教據守的北京城那頭,已經可以看見街上慢慢湧出了大隊大隊的人群。每個人都紅著眼睛,拿著亂七八糟的兵刃,將每條迎麵而來的街巷塞得滿滿的,在他們前麵是一輛輛的手推車,上麵堆滿了壇壇罐罐,還有一層層的被褥棉絮。澆透了各色各樣的菜油葷油,準備到時候用作火攻。在這些人群最後麵,就能看到一排排的快槍,總有千把杆,舉槍的人或在街壘上,或爬在屋頂,都瞄準了這邊。還有穿紅著綠的女人隊伍,挎著籃子舉著扇子站在高處,給準備撲過來的香教大隊加油助威。


    楚萬裏放下望遠鏡,問身邊的袁世凱:“如何?”


    袁世凱就簡短的回答了一句:“夠嗆!”


    接著他又悶聲悶氣的說了一聲:“要是子彈夠,他們還是不夠看的!”


    楚萬裏笑笑,沒說話。他們自己滿打滿算就萬把發子彈,出發的時候全部攜帶上了。倒是也提醒林旭他們帶夠子彈,可當時林旭他們能抓著千把人的隊伍回來就不錯了,誰還顧得上輜重?一天兩夜,子彈差不多打光。對香教的戰鬥力和堅韌性,楚萬裏和袁世凱都看得很低。可是真到短兵相接的時候,在這街市戰,對方要是紅了眼睛,還真填得下來!——除非他現在手底下全是禁衛軍,就算拚刺刀,香教也上不來!可他手裏這老禁衛軍卻隻有百把人!


    他手下作為主力的那些雜牌軍,身處絕境,外援全無,又沒了朝廷,現在算是什麽還不知道。到現在還沒完全崩潰,已經算是個不大不小的奇跡了。


    “大帥,你要是還不來,姓楚的小命就交代在這兒啦……孔茨家的小姐,你被我騙動了心,算你命不好哦……”


    楚萬裏在心裏嘀嘀咕咕。袁世凱在旁邊用手一指:“狗日的動了!”


    對麵啪啪的槍聲已經打響,子彈嗖嗖的掠過,打在街壘上煙塵亂冒。香教那裏,每個人都扯開嗓子大喊起來,這麽多人的喊聲混在一塊兒,還真是驚人。一下將所有的槍聲就全部壓下!後頭還有人擂起了大鑼大鼓助威,種種聲音混雜在一起,跟大風一樣席卷過來!


    難民們也被驚動了,密密麻麻的人群當中起了浪頭,更多的人跪在地上,不住磕頭祝禱。有的人想起身逃跑,卻又能向哪裏逃?


    最前麵的人已經點著了小推車,挑出的香教選鋒都是鄉裏出名亡命的,舉著門板藤牌推著車子就往前衝。後麵跟上的一排人則舉著火藥包,靠近了就投擲——香教的組織能力到此為止。後麵滿街滿巷黑壓壓的人群嚎叫著就一窩蜂的朝前衝。


    這邊街壘終於有槍聲響起,向衝來的香教回擊。可響聲零零落落,大家的子彈,實在是差不多打光了。從楚萬裏這裏可以看見,已經有人丟下手中步槍,一邊脫號坎一邊朝後跑。而也有人站起,給步槍裝上了刺刀!


    香教教民看到這裏還擊不力,吼聲越發的高昂,火龍一般的小推車越衝越快,已經有車子撞著的街壘,加上後麵投過來的火藥包,頓時就燒成一片!禁衛軍的骨幹紛紛起身,冒著火焰舉起上好刺刀的步槍就迎了上去,在他們的帶動下,也有血性漢子抄著各種各樣的武器迎上前去。狠狠的和衝過來香教教徒撞在一起!


    不多的禁衛軍官兵雪亮的刺刀上下翻飛,刺倒了一個又一個的教徒,但更多的又從後麵湧上。閻書勤手下那些洋槍,已經不是在朝對手發射了,而是一槍槍的打在自己人身後,讓他們後退不得!


    每個還堅守在自己站位上的弟兄都在死戰,可誰也不知道,他們還能堅持多久!


    楚萬裏緩緩放下了望遠鏡,這個時候,已經沒什麽必要再看下去了。剩下的,無非就是拚了這條命而已。他掏出腰間的手槍,朝袁世凱歪歪頭,這個時候他居然還笑得出來:“走哇?”


    袁世凱點點頭,突然吼了一聲:“這兩年幹得實在是痛快!他媽的,大丈夫生不能五鼎食,就算五鼎烹了也是快事!”


    葛起泰站在兩人身邊,一句話也不說,隻是緊了緊身上腰帶。


    楚萬裏一笑,最後向東看了一眼。大帥,等不到你了!


    就在這個時候,一片哭喊驚惶的聲音從東麵傳來。一瞬間,楚萬裏還以為自己聽邪了耳朵,把城裏的聲音當成城外的了。可是這聲音卻越來越清晰,也越來越響亮。


    再向東看去時,就已經看見大隊大隊紅布包頭的香教教民跟蟻巢遇水也似,發瘋一樣象這裏逃來。八卦旗幟,刀槍鐵尺丟了一路,不少人一邊跑一邊將頭上的紅巾拚命扯下來扔掉。


    “徐一凡來啦!禁衛軍來啦!”這個時候,才能聽清楚他們喊的究竟是什麽。在逃跑的大隊人潮後麵,已經可以看見幾十匹健馬,正如風一般疾馳過來。馬上騎士半伏在馬背上麵,這些騎士一身禁衛軍的黃呢軍裝,大背著槍,連開槍都懶得。每人右手牢牢的擎著一麵大旗,旗幟迎風獵獵而動,上麵就是四個大字“徐一凡到!”


    在這幾十個連槍都懶得摘下來的禁衛軍騎兵麵前,香教教民沒有一個敢回頭試圖抵抗一下,隻是朝前,朝左,朝右三個方向拚命的散開逃跑。幾十匹跑得渾身是汗的健馬過去,人群就如波分浪裂一般的散開。


    永定門外麵原來聚集的大隊香教教民,這個時候也丟下了手上家夥,加入了逃命的隊伍當中。狂呼亂喊的聲音,比剛才更增加了十倍!


    轉眼之間,原來在永定門外,望之讓人膽寒的那漫山遍野的八卦旗和紅頭巾,就此完全崩潰!


    在那些騎士身後不遠處,已經卷起了滾滾煙塵,煙塵下麵,就可以看見大隊大隊的步兵,正成四列縱隊,扛著槍急行而來,隊伍當中,禁衛軍的蒼龍旗幟,奪目生輝!


    袁世凱已經振臂朝著城下高呼:“徐大帥到!”


    這一聲激起了更多的呼聲,京城難民們跳了起來,看著城頭如瘋子一般在那裏大吼的袁世凱。再聽聽城外香教教徒崩潰逃命的雜亂呼聲,更多的吼聲在難民當中響了起來。


    “徐大帥到!”


    這聲浪由南而北,席卷整個北京城,直到將所有一切,籠罩其中!


    楚萬裏卻在這片喊聲中,找個城垛靠著坐下來:“……累死老子了……自告奮勇個什麽勁兒啊……以後要不要辭職呢?傷腦筋……話都放出去了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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