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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十八章別無選擇


    袁世凱在宋慶這兒,算是碰了一個有點出奇的軟釘子。


    正常來說,要是對袁世凱此行來意有什麽為難,常用的法子要不就是客客氣氣的將他們招待好了,然後說什麽也不見袁世凱他們。再不就是見了袁世凱,也是左一個為難,右一個為難的擺出困難,求袁世凱幫忙設法。隻等火候看老了,然後所有困難都不成為困難了,毅軍不管北上還是南下,到時候說走就走。


    可是宋慶此番表現,卻是截然不同。


    一開始他倒是也打算裝病不見袁世凱的,可是袁大腦殼這等人物,豈是他這老丘八的手段糊弄得了的!從一開始袁世凱就異常強勢,帶著幾個隨從直闖宋慶的轅門。宋慶也算硬氣,再不裝病,說見就見了這些兩江來人。


    對著袁世凱,宋慶說了掏心窩子的話。


    “袁老弟,我知道你在安州的威名,給毅軍捎開發費這件事情,原本用不著你親來。結果徐大帥派了你來,大帥對咱們毅軍的重視愛護,那是沒說的!


    天下這個大勢,我宋慶再是糊塗,難道還看不清楚麽?說句實話,就算南北勢均力敵。可毅軍卻是三番五次在徐大帥手裏成全下來的,就算我宋慶對朝廷是受恩深重,可不能不為手下兩萬子弟著想哇!得為他們謀出路,出路在哪兒,無非歸於徐大帥麾下!兩萬毅軍,隨時準備進至遼南,和禁衛軍會合。這兩萬子弟,改編禁衛軍也罷,另成營頭也好,我宋慶是絕無成見。我毛七十的老家夥了,還在意什麽官位不成?毅軍交出去,也算是了了老頭子的心事,就可以包袱收收,回山東蓬萊老家去養著啦……


    可是袁老弟有沒有為我宋慶想一想,我宋慶是大清出來的人哇!人老了,未免也有些念舊,錢財官位不在乎了,可有的事情還得求一個心安理得!


    徐大帥行事,向來是光明磊落,沒人能指他的脊梁骨,要不然他怎麽能到今日!劉峴莊給老頭子來了電報,要老頭子稍稍緩一緩,等他來了再走。不見老朋友的麵,做賊似的逃了,不僅我心裏過不去,這也是壞了徐大帥的名聲!好像咱們幹的不是為國家全朝鮮之地的正事去的……老頭子還是有點念舊哇!


    劉峴莊的來意老頭子也多少明白,是想咱們毅軍南下,去穩住直隸局勢的——現在那裏亂得邪性,誰也不知道會出什麽麽蛾子!老頭子的打算,也不瞞著你,君子絕交,不出惡語。徐大帥我毅軍是跟定了,可劉峴莊也是為的正事來,老頭子準備給他留幾千兵,讓他帶回直隸,也全了幾十年君臣名分,還有這麽些年的朋友之意!


    這幾千兵,他日徐大帥北上,再不會和禁衛軍兵戎相見!留下來的人老頭子都交代好。真到那一天,一看到禁衛軍的軍旗,就脫號坎放兵器,絕不會對禁衛軍一刃相加!


    什麽話,老頭子都從心裏倒出來了,袁老弟體諒也罷,不體諒也罷,我就這麽個老丘八脾氣,一輩子不討好。為了求心安,也知道傷了大帥的關愛之情,到時候,老頭子去江寧跪門,去請罪!袁老弟,再等幾日罷!”


    這一番話說出來,讓袁世凱再多的話也不必說了。宋慶七十多歲的人了,真老糊塗了不成?所謂留幾千兵給劉坤一,他難道不知道大帥現在就是想把直隸的所有兵馬都掏空麽?到時候兵給了人家,怎麽擺布就隨著別人了,原來軍官一換,當兵的還不是在哪個營頭都吃餉錢。多了幾千兵給劉坤一,到時候不知道又要生出什麽變數來!


    鼎革在即,從龍之臣都在力爭上遊,這個時候都在爭著建功立業。宋慶他自己非要自疑於徐一凡,非要將這兩萬毅軍子弟在徐一凡心中打入另冊,他袁世凱有什麽辦法?


    這等一輩子帶兵的老丘八,心裏打定了主意,那是說服不來的……全君臣之意,顧朋友交情,不是在這即將天翻地覆的時刻!


    這等軟釘子碰下來,袁世凱也隻有無可無不可的接受,這些天就在綏遠閑晃。宋慶對他們的招待那是沒有話說的,就差將自己行轅讓出來了。毅軍也在開始發放安家費,置備後勤縱列,雇募民夫,也在開始做著開拔準備。毅軍軍官,宋慶也不禁止他們和袁世凱交遊,這些天,袁世凱的筵席都吃不過來,不是這個總兵做東,就是那個提督設宴。這些毅軍軍官對袁世凱討好得很,什麽心裏話都朝外麵倒。無非就是詢問直接在徐一凡手底下當差有什麽竅門,有哪些忌諱。


    大家夥兒也忍不住朝外倒苦水,老軍門經曆了那麽多讓人寒心的事情,怎麽還對朝廷不死心?那個朝廷,這年多來,幹的是人事兒麽?現在不知道哪些家夥命苦,要被軍門留給劉坤一,下半輩子,就算是毀了!可是大家夥兒都是老軍門帶出來的子弟兵,毅軍從淮軍旁係分支一個營頭,在口外苦寒之地,被宋慶一把屎一把尿,拚著老命拉扯到現在這麽大。大家夥兒又怎麽好違背老軍門的意思!


    這些天,綏遠城就在這樣人心擾攘的氣氛當中過去,袁世凱的態度不冷不熱,隻是冷眼旁觀,毅軍軍官心思紛亂,而宋慶卻始終像一根老樹根一樣又臭又硬,誰的建言都不聽,隻是倔強的按照自己意思行事。


    直到劉坤一被刺的消息傳來。


    “什麽?劉大人被刺?”


    袁世凱驚得幾乎打翻了手中茶碗。他是匆匆被宋慶戈什哈請到轅門議事。一到就發現氣氛不大對頭,宋慶麾下有頭有臉的軍官幕僚,全部齊集,穿著正式的衣服。人人臉色古怪,有的是又驚又怒,有的是又懼又怕,有的是暗中竊喜,而在一身朝服,端坐正中的宋慶臉上,卻是一種哀莫大於心死的悲涼!


    劉坤一,這位湘軍末世老將,竟然在趕來宋慶這裏的途中被刺殺,隨行隊伍,隻有幾名戈什哈冒死衝出,直奔南口附近的官署,這消息傳到北京,經過確認之後,又被有心人傳布到了整個大清。朝廷緊急召回直隸擎天保駕的這根頂梁大柱,竟然倒了!


    雖然北京城還有那麽多的王公親貴,光緒又親自簡拔了譚嗣同這等清流賦以重責,準備刷新改良,和徐一凡掰掰腕子。可是在天下人看來,朝廷現下唯一靠得住的有能力,有威望,有人脈的重臣,就是劉坤一了!可是現在,就在直隸境內,一省總督,居然離奇遇刺!


    不管是哪方麵下的手,朝廷現在是加倍的搖搖欲墜,卻是共識!


    袁世凱手足冰涼,第一反應就是宋慶莫不是疑的是徐一凡派人下的手,傷心此末世老將謝世,要生變故了吧!


    他眼光在在場眾人臉上一掃,沉下了臉:“宋軍門,劉大人遇刺,知道是哪方麵勢力下手了麽?”


    宋慶淡淡苦笑:“不知道,袁老弟,現在傳言紛紛,猜測是哪裏的都有。有疑清流新貴的,有疑徐大帥的……什麽都有。連猜是東洋小鬼子的也大有人在,誰也不知道,到底是誰幹的!”


    袁世凱目光炯炯的逼視著他:“劉大人遇刺,明麵上最為得利的就是我們徐大帥,宋軍門,你心中就對我們大帥沒有疑惑?”


    宋慶緩緩搖頭:“別人我不知道,可我老頭子信得過徐大帥……大帥行事,一向是秉直道而行,贏天下歸心。現在正是如日方升之時,怎麽會做這等事情?”


    “那又會是誰?”袁世凱看起來似乎是在問宋慶,其實更多的是在問自己。這等關頭,本來就是朝廷和徐一凡兩邊,都在積蓄力量,整頓陣營,準備最後分出一個勝負出來的時候。徐一凡是絕不忌憚劉坤一那點力量,這點他可以確保。沒想到突然這位劉坤一劉總督就離奇的死了!北地局勢,毫無疑問就要陷入混亂,而這也並不是徐一凡想要的。那到底是誰,期待這場即將到來的北地大亂呢?


    種種線索,在他腦子裏麵飛速盤旋纏繞著,卻怎麽也理不出一個頭緒來。他靜靜的坐在那兒,目光還看著宋慶,心思卻不知道飛到了哪裏去。


    宋慶廢然長歎:“不管是誰,反正老頭子也沒這個心思知道了!”


    他神色慘淡:“……劉老帥故世,不管是誰,獨力已經難以回天。我就算毅軍全部南下,又何嚐能挽回這局勢半點?這個時候,不如多為自己子弟想想了……袁老弟,我這就給大帥去電,請你附個名字作個見證,老頭子為這些天的遷延遲疑向大帥請罪,也稟明大帥,毅軍再不耽擱,這就整隊而發,我們——從現在開始,正式歸於徐大帥麾下!”


    老頭子遲緩的站起來,一整衣襟,麾下諸將也全都起立,跟著宋慶朝南麵兩江方向而跪,重重的磕頭下去!


    袁世凱心中先是一喜,跟著站起來肅然端立見禮。不管如何,他到綏遠這裏最大的差使已經辦下來了!接著他就明白了過來,為什麽在場諸將臉上不少有著又懼又怕的神色。


    徐一凡聲勢威望現在已經足夠,就算劉坤一是死於他手。也不過是將朝廷得罪到底的程度再加深幾層。這有什麽區別沒有?至於天下人心,要得天下,不光是靠著你一切秉直道而行,有的時候,還要表明出你這上位者足夠的心狠手辣,該下手的時候,絕無顧忌。天下不但要敬你,同樣還需要怕你!證明你不僅能給追隨者帶來好處,還能給敵人帶來足夠的懲罰震懾!這才是得天下的擔當!


    怪不得宋慶說是誰動的手,他已經沒心思查明了。劉坤一一倒,在絕大多數人看來,大清朝廷已經去了一根頂梁柱,局勢越發的不可挽回。毅軍這個時候還不表明立場,難道真的等到徐一凡底定大局之後再來收拾他宋慶的兩萬子弟麽?


    到底是誰,替徐一凡幹了這件事情?徐一凡布置這些北地秘密行動,絕不會他一點風聲都不知道。可又是哪一方勢力,要在這鼎革之際混水摸魚?


    袁世凱腦子已經轉得快要飛起來,北地局勢已經不同了,大帥那裏恐怕還不曾有應對這種情況的預備……毅軍與遼南禁衛軍會合,已經成了板上釘釘的事情。他要不要再冒一番奇險,為大帥探明白這北地內情?


    一副畫麵突然掠過他的腦海,康莊外那條通往口外的官道上,那劉大師兄,那滿天飛舞的八卦旗,還有那些曾經在禁衛軍當中服役的矯捷灰衣漢子……什麽東西似乎就在眼前,卻始終隔著一層,朦朦朧朧的,就是抓之不住!他隻是隱約的有些感覺,這也許是又一場空前大功!能讓他一舉和李雲縱楚萬裏唐紹儀等人並列的大功!


    他要不要,再回返直隸?


    劉坤一死了。


    這消息傳到兩江,傳到南方,同樣震得所有人都目瞪口呆!


    所有有心於時局的人,包括南方督撫,第一反應,這就是徐一凡幹的。他終於開始動手砍朝廷的頂梁大柱!有的人憤懣不平,合肥閑居李鴻章在暗中幫助徐一凡去信各地督撫,請協餉保住朝鮮之後,這次卻馬上怒氣衝衝的給徐一凡寫信,得天下你就得就是了,天下人誰還看不出你的心思,現在已經優勢在握,你又何苦行此不仁之事?


    湘淮兩軍,算是同氣連枝,有血緣上的關係。他李鴻章自許為曾文正公的門生長,對於湘軍老將離奇遇刺,再不做此表示,叫他李鴻章如何做人?


    閑居上海的翁同龢——老頭子沒有回常州老家,反而住在上海租界,別人都對朝廷心灰意懶,他卻仍然在不斷和北京書信往來,通告南方情況。兩江士紳當初反對徐一凡都督江寧,未必背後沒有翁老頭子的身影。


    翁老頭子更是反應激烈,自己出錢買了上海幾家洋報的版麵,破口大罵徐一凡。如此心狠手辣之輩,天下人人得而誅之!各地督撫,應認清楚徐一凡的真麵目,同氣連枝,共同扶保朝廷,將徐一凡趕下台!


    但是更多的人,卻是震懾。特別是已經選擇了在徐一凡這裏下注的地方實力派。反而心中讚許也說不定。雖然這事情名聲是不大好,可是要得天下,不幹些髒事兒怎麽可能?如此果斷的去掉朝廷一支柱,說不定他們還在心中暗讚徐一凡帝王氣象,豪傑手段呢。朝廷越弱,則徐一凡大業越可能成功,他們在徐一凡身上下的注越不會白費。要是徐一凡心慈手軟,他們當初就不會跳上徐一凡的船!朝廷贏了,他們這些人還能有個好?


    除了幾個人在憤怒叫囂,南方輿論,竟然對這件事情有點寂然無聲。大家都在忐忑的看著兩江督署的反應。


    而兩江督署裏頭,在得到消息之後,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震驚,一時竟然失聲。一天之後,徐一凡才召集心腹骨幹,齊集督署,商議這件事情。


    李雲縱、楚萬裏、唐紹儀、盛宣懷、張佩綸等人,齊集一堂,除了現在還忙著殖產興業事業的詹天佑,這些起家班底,幾乎都到了督署簽押房裏頭。大家眼神,隻是在站在那裏負手走來走去的徐一凡臉上轉動。大家夥兒神色都有些僵硬,心裏頭都在轉動著各自的心思。不時還互相對視一眼,眼神裏頭就是同樣的詢問:“這事兒是不是大帥布置你幹的?”


    徐一凡卻是滿腹鬱悶,莫名其妙就背了這個黑鍋!劉坤一死了倒也沒什麽,反正他徐一凡債多不愁,早就是亂臣賊子了。而且明顯這事情,也是震懾了一下天下人,也不見得壞到了哪裏去。可是他就是沒幹這事兒啊!


    委屈倒也罷了,最要緊的是,他竟然一時理不出頭緒出來。到底是哪方麵勢力幹了這件破事兒——劉坤一那點實力,一推就倒,隻是看他什麽時候出手推罷了。犯得著去搞暗殺?大勢又不是靠暗殺來推動的……到底是哪幫王八蛋?這件事情發生,北地必然有一番大變,等於是將他穩住局勢,整合南方,獲得列強諒解之後,一舉北上推翻清廷的計劃完全打亂!


    這事情說好處有好處,大家對朝廷的絕望更加深了一分。那些列強也就更加不能相信清廷還有穩住亞洲局勢的能力,到了後來,還是隻有求到他的頭上。他和列強之間,尤其是英國,已經開始有所溝通,隻是等著最後談判了。


    說壞處就是北地局勢,一下脫離了他的掌握!萬一糜爛,他還要花費更大的氣力去收拾。最要緊的是,他連攪亂局勢的是哪隻手,還弄不大清楚!


    屋子裏頭的空氣越來越緊繃。徐一凡越走越是冒火,轉過頭來狠狠盯著自己一幹手下,他們也趕緊停了眼神的互相詢問,危然端坐。


    徐一凡狠狠一拍桌子:“不是老子幹的!”


    大家都不吭聲。


    “杏蓀,北地情勢,慰亭去後,就是你在掌握。怎麽這麽大一件事情,之前一點消息都不給我?北地安插的那些人,幹什麽吃的?每個月幾萬兩的津貼,白塞給他們去嫖去賭了?


    徐一凡火發得可是有點兒大。對盛宣懷他一向是客客氣氣,這個時候也忍不住說了兩句重話。沒成想盛宣懷倒不大介意,反而一副甘之如飴的樣子。說重話,追究責任,那是將你當作心腹,始終客客氣氣,他盛宣懷在徐一凡麾下,隻怕反而前途不大妙!


    盛宣懷低頭挨罵,其他人也不敢插嘴。徐一凡也知道自己這火發得有點無名。手撐在桌子上麵極力的平息這胸中氣息。


    也不能怪他有點失態。他現在已經不是當初那種極力掙紮出頭,光腳的不怕穿鞋的心態。那時候局勢越亂越好,越是紛亂,他越有機會出頭。現在已經是他這條逆而奪取道路的關鍵時刻,反而怕的就是一切事情失去掌控!


    張佩綸看看徐一凡臉色,一笑起身:“大帥,一點小事就如此失態,這又是何苦來哉?是咱們幹的也好,不是咱們幹的也罷。反正劉峴莊已經故去了,現在還是籌劃以後的事情吧……”


    他容色也嚴肅了下來:“大帥,行百裏者半九十,什麽事情,都不可能如預料中一般發展……當初楊士驤作亂於最危急的時刻,大帥不一樣應對如常?現在大帥怎麽就有點沉不住氣兒了呢?”


    徐一凡一震,閉上眼睛點點頭:“幼樵,說得好。我這是爬得越高,生怕摔得越重啊……杏蓀,剛才我語氣重了一點兒,你別見怪。”


    盛宣懷一笑起身:“大帥,何出此言!我等也是因為行事太順利了,不免有些忘形。總想著北地再怎麽折騰,也翻不出大帥的手掌心,懈怠了一點兒。屬下回去這就布置,今後北地不管是一舉一動,都呈上大帥的案頭!”


    徐一凡點頭:“給袁慰亭發電報,宋慶那老丘八,要不馬上出發,要不就別出發了!他辦完那邊差使,趕緊給我回來!”


    說著說著,他就突然一笑:“他媽的,讓天下人怕下老子,也未嚐不好……嗯,劉峴莊故去,樣子總得做一下。江寧城是劉督久鎮之地,準在後湖設祭招魂,兩江地方有受劉公惠政者,可去參拜,我說不得也要去上一柱香。通電天下,給老子痛痛的罵凶手!說以後抓到了,非生祭在劉公墓前不可!還有給李中堂去封信,好好解釋一番,說這事情真不是我幹的……設祭的事情,少川你來辦,其他文字上的事兒,就勞煩幼樵大筆一揮了。”


    看徐一凡完全平靜了下來,唐紹儀和張幼樵都站起來領了交代下來的事情。


    徐一凡接著又重重一拍桌子:“老子也不能白背了這個罵名!趁著大家害怕我徐一凡辣手的時候兒,協餉兩江的那些督撫,可以提前召集起來會會了。看誰敢不來?注下在我這裏了,還能站在幹岸上看風景?我瞧著就下個月吧,接著劉公遇刺天下震動的時候,一鼓作氣把下麵的事情都給辦了!就在後湖,我來招待這些督撫!”


    大家轟然領命,屋子裏頭氣氛總算鬆動下來。隻有楚萬裏皺著眉毛,苦苦思索:“到底是誰,幹了這件事情?北地經此一變,又要朝什麽方向變化?那些家夥,行刺劉坤一,到底想得到什麽?”


    這懶散的楚狐狸難得這麽開動腦筋,聽到他那喃喃自語,大家的目光都轉向他,接著又看向徐一凡。


    徐一凡聳聳肩膀:“沒有足夠的情報,叫我怎麽判斷?從現在開始,盯緊北地的一舉一動!幹了這麽大一件事情,總得跳出來撈好處。那個時候,就能知道是什麽家夥在那裏出賣風雲雷電了!到時候,老子總有辦法對付!現在,也隻有等著看而已!


    ……現在,最惶急害怕的不是我們,而是那個朝廷!”


    譚嗣同踉踉蹌蹌的下了轎子,臉上淚痕猶自未幹。


    劉坤一死訊傳來,光緒數次召見他,每次召見問對,君臣兩人都是對視下淚。


    朝廷氣數衰微,竟然到了這等地步!直隸總督,居然在自己轄境內遇刺身亡!


    北京城裏第一反應就是,這是徐一凡幹的!除了憤怒,更多的卻是害怕。俗話是家貧出孝子,國難見忠良。可是大清這個時候兒,卻是家貧出忠良,國難見孝子,不少宦囊豐足的京官,借口雙親老病,死乞白賴非要開缺回家奉養,朝廷不準,就自己開溜。六部九卿,還有各個京城衙門,一時間走了不少。要靠著俸祿吃飯,回家就得瞪眼挨餓的,則隻好當忠臣了,頓在北京城,口口聲聲說要當大清的末世純臣。


    京城年節尾巴的喜慶氣氛,一時間轉眼就收得幹幹淨淨。四九城家家閉戶,尤其是旗人家庭,誰不知道劉老帥是這個當口的架海紫金梁?現在梁塌了,大家的著落還不知道在哪兒呢!


    就連園子裏頭,這幾天慈禧太後老佛爺都數次在用膳的時候下淚,脾氣壞到了極點,還有一晚夜訪光緒,娘倆抱頭痛哭了一夜!


    劉坤一遇害的地方,發現了丟棄的帶著禁衛軍符號的槍械。朝廷不可能去加害劉坤一,剩下的,也隻有徐一凡有這個實力!可是能怎麽辦?難道通電天下,說徐一凡就是凶手。馬上就要對他加以討伐?督撫們買不買帳另說,現在在遼南可有徐一凡的一萬精兵。隻要朝廷和徐一凡撕破臉,就能馬上南下,朝廷拿什麽去擋?


    光緒幾次召見譚嗣同,都是痛哭流涕:“朕要兵!不管你用什麽法子,幫朕把這兵練出來!你要怎麽刷新,就怎麽刷新。你要怎麽改良,就怎麽改良。朕都從你!隻要在半年之內,給朕練出十萬兵出來!”


    劉坤一去前,將自己兵權留給了譚嗣同。他的部將感念老帥恩德,對劉坤一最後的布置是奉命唯謹,現下隻聽譚嗣同的調遣。大清現在最後的實力,最大的權力,就這樣陰差陽錯的落在了譚嗣同身上。要練兵,無論如何繞不過他這個實力派。光緒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了他的身上,而譚嗣同在這個時候,才感覺到肩頭的擔子是如此沉重,幾乎讓他承受不住!


    是不是劉坤一早有不祥預感,也感到這擔子是這樣的沉重,才毅然出行,其實是一心赴死?


    長隨想扶著神色憔悴的譚嗣同回書房,卻被他揮手推開,隻是神不守舍的前行。


    要練兵,就得籌餉,就得用人才。康有為所一力支持的借大盛魁的勢力練兵,看來是在所必行了……就算借大盛魁的勢力拉出一個架子出來。後續的餉呢?十萬新軍,一年光是維持費用就是一千五百萬兩以上,到哪裏開這個源?


    源無法開,就隻有節流。節流最大的指望,就是那些旗餉開支……停了旗餉或者打折減半發給,都是天大的動靜!事到如今,難道隻有冒這樣的風險了?如果真的能練起兵來,也許已經無人能威脅到他譚嗣同的地位了吧,是不是幹脆就借此破釜沉舟,將朝局痛痛快快的全部刷新改良!


    鳳凰涅盤,或能浴火重生……他一直希望能團結大多數朝中人,穩妥的進行改良事業。現在看來,要挽此危局,也隻有放手行事了!這樣的動蕩,已經脆弱到了極點了朝廷,能承受得住麽?但是徐一凡可沒有給他留下太多時間!


    想到徐一凡,譚嗣同心裏就是一緊。


    傳清兄……再沒想到,你能行出暗殺劉老帥的手段啊……我譚複生真是看錯了人!隻可能是你,也隻有是你,因為隻有你,在這件事情上會得到最大的利益!


    傳清兄,我身負劉老帥臨終重托,我已經別無選擇,隻有和你作對到底!不管采用什麽樣的手段!


    別無選擇!


    譚嗣同腳步虛浮,自己都不知道怎麽來到的書房。


    才到門口,就見書房簾子一掀。這幾天和他避不見麵的康有為,嘴角帶著一絲冷笑,已經舉步走了出來。在他身後恭謹而立的,就是一身皮裘的北地財神韓中平。他的頭一直低著,看不清老頭子臉上神色。


    康有為隻是冷冷的看著譚嗣同,而譚嗣同也僵在那裏,呆呆的看著康有為,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複生,此時此地,你還有其他選擇麽?隻有起團成新軍!不然,拿什麽來對付徐一凡,我們的時間,已經不多了!”


    譚嗣同啊了一聲,苦澀的搖搖頭,接著盯向了那默不作聲的韓老爺子。


    “韓老!譚某人隻問一句話,你破出家產,支持朝廷練新軍。到底是為的什麽!不要跟我扯那些忠義血性的鬼話!”


    韓中平渾身一震,緩緩抬頭。老爺子神色也說不出的鄭重,隻是淡淡一笑:“譚大人,家財到了老朽如此,已經在錢財上麵沒什麽追求了。想的隻剩下權勢……可惜,徐大帥不肯分這權勢給老頭子,不然,我為什麽還要回北地來?說句實話,隻要徐大帥同意老頭子我的條件,說不定這個時候我還在為他竭盡全力,圖謀這大清江山!


    ……大盛魁久在口外,有財有人,隻要你能準了將東西蒙古,綏遠及遼西一部,準我大盛魁永鎮,保我大盛魁百代基業。老頭子就全力支持譚大人!幫大人練新軍,幫大人剪除朝中對手……這些地方,流官改為世職。還是大清土地,但是一切內務,都由大盛魁自專,我們來為朝廷鎮住這北陲之地!老頭子的野心,也就如此而已!”


    譚嗣同臉色如死一般蒼白,死死的看著神色自若的韓中平。


    久久久久,他才沙啞著嗓門開口:“……我可以幫你求這個,朝廷準不準,我不擔保。”


    韓中平一笑:“有譚大人一句話,老頭子還有什麽不放心的?大盛魁必保得大人為朝中第一人,到時候大人能一言而決,老頭子的條件,還怕實現不了?”


    譚嗣同神色卻沒有放鬆下來半點:“南海,韓老掌櫃,譚某人就一句話。雖然準了起團練新軍,可是一切事宜,都由譚某人掌握,你們要是在其中上下其手,行什麽見不得人之事,不要怪譚某人翻臉!劉公一萬餘軍,現在就在譚某人手上!起團可以,但是不論團如何起法,不得進入離北京城牆三十裏之內!哪支團進來了,譚某人就剿哪支!”


    康有為臉色鐵青,眉毛一挺就要說話,卻被韓老爺子在後麵拉了一下。康有為一下頓住,狠狠一抱拳:“複生,你要包攬把持,那就請便!反正我也不和你爭這個!”


    譚嗣同臉色也同樣變成了鐵青色:“南海,這不是敘交情的時候,我們這是在死中求生!明日我就請聖上正式下旨,起團募練新軍!”


    康有為重重的哼了一聲,也不和譚嗣同道別,自顧自的揚長而去。韓老爺子卻是朝譚嗣同深深一揖,再追上康有為的腳步。


    兩人去後,譚嗣同幾乎一下子就癱軟下來,掙紮著走進書房。這個時候,他腦子空空的,什麽氣運鼎革都沒想到,卻隻是想到了王五。


    “五哥啊五哥,我和傳清兄看來是越走越遠了,你夾在中間,到底選我們哪個兄弟呢?不要選我……五哥,南下吧……也許兄弟正走的,是一條死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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