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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百三十三章謀河西(一)


    “大將軍,你不知道慶王現在已是.....”崔煥說不下去了,他忽然想起當年李清在蘇州調查櫃坊案時,將慶王的老窩一鍋端,二人冤仇已深,難道現在他又想如法炮製嗎?想到此,崔煥心急如焚,自己好容易調進京掌握戶部實權,千萬不要再被他連累,可李清的手已經挽住他的胳膊,那力道,分明就是在向外拖他,崔煥急得快哭出來,“大將軍明日就要走了,可我還得在慶王眼皮下就職,這、這...大將軍,這實在是強人所難啊!”


    李清不為他的哀求所動,隻嗬嗬笑道:“我隻要崔侍郎去做個證,旁觀便可,屆時崔侍郎還可說力阻我無效,總比現在臨陣逃脫的好。”


    或許是李清最後一句話打動了崔煥,他老臉微微一紅,無奈地搖了搖頭苦笑道:“你這人啊!真拿你沒辦法。”


    尚和鄉距縣城約十裏,李清和戶部十幾名官員在前,他的三百鐵騎遠遠跟著,一行人在一望無際的平原上行走,北方連綿不斷的山影便是秦嶺,巍峨的山體擋住了南下的寒流,使這裏的氣候溫暖,又有渭水的灌溉,關中平原成了名符其實的物寶天華之地。


    “大人,就是那裏,那裏原是一片村莊,現在都變成莊園了。”張主薄遙指一片青煙嫋嫋的樹林道。


    李清順他手指望去,隻見在一望無垠的農田中間,有上百株參天大樹,占地足有十數頃,其間屋頂簷角隱隱可見,最外麵是一道延綿的矮牆將其圍了起來,見李清有些不解,張主薄又解釋道:“那裏原本是一個村落,後來慶王將其改建成莊園,又將其在高陵縣的千戶奴隸都遷來居住,再修一道圍牆,裏麵就儼如**王國,官府管不了。”說到此,張主薄心中也異常惱恨,他在高陵縣做了三年主簿,這座莊園他竟一步也沒有踏進去過。


    春耕尚未開始,土地硬實,崔煥等十幾名文官在主薄的示範下,下馬從田埂上行走,以示體恤農人,但李清卻不理睬,他一策馬,率三百鐵騎衝入田野,加速向大門處馳去。


    張主薄呆住了,他忙回頭驚疑地問崔煥道:“侍郎大人,難道節度使要動武麽?”


    “你現在才知道嗎?”崔煥摸了摸鼻子,苦笑著道:“要不然他怎麽會答應將你調到安西去。”


    大門處,五六個莊丁正坐在門口曬太陽、談女人,忽然聽見一陣巨響,仿佛半空滾過一陣悶雷,幾人麵麵相視,皆不約而同抬頭向天望去,可就在這一愣神時,黑壓壓的鐵騎已經在他們側麵出現,戰刀出鞘,在陽光下散發著陣陣殺氣,幾個莊丁嚇得臉色慘白,跌跌撞撞向門內跑去,‘砰!’地一聲,莊門重重關上,裏麵傳來用巨木頂門的聲音。


    “衝進去!將所有管事和莊丁都給我抓出來,敢反抗者殺無赦!”李清命令剛落,兩條粗索向大門梁柱飛套而去,百餘騎兵上前拉住繩索,一齊向外加力,‘一、二、三!’大門晃了三晃,‘轟!’地一聲巨響,大門轟然倒地,激起大片塵土,透過塵霧,隻見十幾名穿灰衣的莊丁正狼狽向裏逃竄,不等塵埃散盡,李清的鐵騎便如蟒蛇入洞一般衝了進去。


    約一刻鍾後,十幾名文官也氣喘籲籲趕到,大門外早跪了黑壓壓一大片莊丁,為首兩個管事攤軟在地,渾身戰栗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住在田莊裏的奴隸不知發生何事,紛紛爬上牆頭向外偷偷探視,這時,幾名親兵向李清低聲稟報什麽,李清點點頭,馬鞭一指兩名管事道:“田契與賣身契何在?”


    “皆、皆在長安!”兩名管事對望一眼,一齊顫聲答道。


    “真是不見棺材不落淚。”


    李清冷笑一聲,回頭對親兵道:“將此二人分開帶進去,先說者活命,後說者殺!”


    十幾名親兵縱馬而上,俯身各抓起一名管事向莊園裏衝去,隻片刻時間,親兵們便抬著一口箱子出來,拎著一名管事的人頭,而另一人則被嚇暈過去,一親兵上前向李清施禮稟報:“大將軍,我們在地窖找到了田契和所有人的賣身契。”


    李清笑了笑,策馬到崔煥麵前道:“就拜托崔侍郎替我善善後,我先走一步。”


    說完,他向崔煥拱拱手,也不管他一臉苦相,回頭對親兵喝一聲,“回長安!”


    眾親兵紛紛催馬,跟隨著李清飛馳而去,很快騎兵隊變成了一團黑影,漸漸地便消失得無影無蹤。


    “崔兄,這件事該怎麽辦?”張主薄一直望著李清消失,才膽顫心驚問崔煥道:“咱們要不要寫份折子?”


    崔煥瞥了一眼這個竟敢和自己稱兄道弟的主簿,微微冷笑,“如果張主薄想寫的話請自便,本官什麽也沒有看見。”


    .慶王李琮一次又一次衝擊東宮失敗後,他漸漸有些摸到了李隆基的心思,自己的父皇竟想千秋萬代,壓根就沒有立嗣之念,在這種情況下越是向東宮努力,離東宮也就越遠,,從天寶八年起,他便漸漸地改變了策略,以不爭為爭,一方麵他努力行善,在民間謀取好名聲,另一方麵,他廣交墨客、興辦書院,以取天下士子的心,但更重要的一點,是他將自己牢牢地和楊家綁在一起,無論逢年過節給楊家巨額供奉,還是生意、官場上利益共享,他都竭盡全力。


    在李隆基麵前,他低調隱忍,使李隆基在朝政上看不見自己的身影,可又能時時聽到自己的名字,功夫不負有心人,李隆基日漸衰老,他的目光又慢慢放到這個長子的身上,這是一個有耐心的兒子,或許能在自己百年後繼位,於是,在正月初二萬邦朝覲儀式上李隆基便讓他扮演了一回太子的角色,在隨後的幾天裏,無論是新年宴會還是邊將述職,李琮屢屢露麵,儼然就是一個儲君的姿態。


    已經吸取教訓的李琮越到緊要關頭,他越是小心謹慎,雖然父皇已默許諸王可與百官往來,但李琮依然格守舊製,所有來給他拜年的官員一概不見,所有賀禮均統統上繳,在他現在看來,沒有任何事比他邁向儲君之位更重要。


    今天是正月初六,昨晚李林甫病逝,他和所有皇室親王一樣,都及時送去了悼詞,但人卻不能去,這會引起不必要的議論。


    李琮哪裏也沒去,而是將自己關在書房裏苦讀史書,院子裏不時傳來他琅琅的書聲,‘......然後以**為家,崤函為宮,一夫作難而七廟墮,身死人手,為天下笑者,何也?仁義不施,而攻守之勢異也。’


    據說李亨為太子時,父皇在他身邊安插了人,他的一舉一動都在父皇掌握之中,那自己身邊有沒有探密者,這暫時不得而知,但為了謹慎起見,李琮依然要擺出一副上進的姿態。


    讀誦了約半個時辰,他心裏煩亂,丟下書來到院子裏,隨手拾起一塊胡餅喂食池塘裏的鯉魚,可心裏卻在想著安祿山之事,安祿山有反意,他也有所耳聞,但安祿山是支持他為儲,這讓他十分為難,朝中大臣的支持固然重要,但地方上的支持也不可小視,尤其是掌握軍權的幾大節度使,他們的態度猶為重要,安祿山、張齊丘、哥舒翰、安思順、李清、封常清、鮮於仲通,若得一半以上支持,那父皇再想立別人為儲,就不得不三思了。


    安祿山無疑是資格最老,勢力最大的節度使,李琮也知道現在已撼不動他,他的態度原本將直接影響父皇的最終決定,而現在,誰敢和他走得太近?


    到此,李琮就覺得一陣心疼,安祿山是下了好大的血本才拉過來,隻一個謠言便成了泡影,他不由暗暗發恨,現在他手上隻有一個勢力最弱的鮮於仲通,還是看在楊國忠的麵上才支持他,而張齊丘支持潁王李璬,哥舒翰支持永王李璘,而安思順則支持延王李玢,諸親王眾人各取其一,皆不肯為人後,至於北庭封常清,有消息說他竟支持自己的兄弟李琬,也不知真假,最後隻剩下新貴李清一人,這幾年他西域風光無限,父皇屢次加賞,現在他竟已成為僅次於安祿山和哥舒翰的第三大節度使,所控製的勢力範圍甚至還超過前兩人。


    李琮歎了口氣,李清原來是支持前太子李亨,現在李亨倒台後他態度不明,永王拉他幾次也沒有成功,


    如果能將他引為己用,這個念頭一起,李琮便搖頭苦笑,怎麽可能,自己屢次刺殺於他,早已仇深似海。


    正思量著,一名家人快步走來,手中拿著一張拜貼,李琮眉頭一皺,斥道:“我不是說過,我誰也不見嗎?為何還要拿貼過來!”


    那名家人戰戰兢兢道:“我也這樣說,可他卻道王爺必然會見他,我隻得拿來。”


    “我必然會見他!”李琮一陣冷笑,“他是誰?楊國忠還是陳希烈?”


    “是安西節度使李清。”家人低低聲道。


    “什麽!”李琮霍地站起來,手一抖,半隻胡餅掉進池塘裏,他驚訝得半天說不出話來,最後一迭聲道:“快請!請他到我書房。”又想了想,他一把推開家人,親自向大門跑去。


    “大將軍竟然光臨鄙府,讓人想不到啊!”李琮滿麵春風迎出大門,他見李清麵帶微笑,心中更是激動,上前拉著李清的手連連感慨,“大將軍榮升,小王幾次想去府上祝賀,可又沒那個膽量,卻沒想到大將軍會來我這裏,想不到!想不到!”


    他一連說了幾個想不到,喜悅到頭,心中卻又升出一絲狐疑,李清與他宿怨未了,今天來他府上該不會不安什麽好心吧!


    李清就象看透了他心事似的,向他拱拱手,微微笑道:“無他,明日便要返回安西了,今天特來拜訪一些舊人。”


    “舊人?”李琮一愣,自己應該是他舊敵才對,心中胡思亂想,但禮數卻不能丟,李琮又抓住李清的手腕,向府門裏拖,並笑道:“大將軍選這個時辰來,明顯就是來打我秋風,我還藏有一瓶百年高昌葡萄酒,正好與君共飲。”


    “那就打攪殿下了!”李清也不客氣,隨他進了府門,李琮將他讓進自己書房,並命人準備幾樣小菜,他踮腳從櫥櫃頂上拿下一隻細頸青花瓷瓶,對李清笑道:“我這瓶酒還是先皇所賜,是葡萄酒中的極品,放了幾十年了,多少人想喝而不得,今天就讓我與大將軍共謀一醉吧!”


    李清的眼略略一眯,淡淡笑道:“殿下的酒恐怕李清沒這個福氣享用。”


    李清此話一出,笑容便在李琮臉上僵滯住了,這時,幾個家人抬一著小菜正要進屋,李琮忽然向他們一揮手,怒喝道:“給我滾出去!”隨即一把將門拉關上。


    他回到自己位子上,將酒瓶往桌上重重一頓,陰沉著臉道:“說吧!你有什麽事?”


    “其實也沒有什麽大事。”李清笑容依然親切,他從懷中取出一份名冊,向李琮麵前一推,道:“這是戶部從高陵縣無地農中挑出來的五百戶西遷百姓,我上午去高陵縣才得知,這裏麵至少有四百戶的身份與官府記載不同,他們都成了殿下的奴隸,此事讓我為難啊!”


    李琮的鼻子上已微微浸出汗來,李清的笑容雖親切,但話卻犀利,天寶八年,朝廷推出了限奴令,規定了每戶可以按爵位擁有一定數量的奴隸數,他是親王,可擁有五百戶奴隸,但事實上他在各地擁有的奴隸數量幾近萬戶,為了不讓人抓到把柄,他準備開春後便將手上的奴隸統統賣掉,但還沒有著手,便被李清抓個正著。


    “大將軍弄錯了吧!他們雖然住在一起,但佃戶是佃戶,奴隸是奴隸,身份完全不同,本王一向遵守朝廷法度,此事定是弄錯了!弄錯了!”


    事到如今,也隻有矢口否認,等朝廷在調查此事之前,搶先一步將他們的賣身契毀掉,讓他們死無對證。


    李清卻似乎不為所動,他從懷中取出一張發黃的薄紙,攤在李琮身邊道:“殿下請看一看,這位王十郎在名冊上排第十五位,可我卻從貴莊園取到了他的賣身契,這你又如何解釋?”


    “你、你!”李琮猛地站起來,臉色鐵青,渾身顫栗著,指著李清大吼道:“你大膽!竟敢闖進本王的田莊,來人!”門外忽然響起了激烈的腳步聲。


    李清冷笑一聲,手中依然端著茶不急不慢道:“慶王殿下,門口有我三百鐵騎,你敢動我一根汗毛,我就殺光你全家。”


    他將腰中劍解下來,往桌上重重一拍,盯著他的眼睛道:“就從你開始!”


    李琮望著露出的一段寒冷的劍鋒,他心中一陣膽怯,急向門外喊道:“沒事,退下去!”腳步聲到門口嘎然而止,隨即輕輕地退了下去。


    “這就對了,我喜歡與識時務之人打交道。”李清將那張賣身契收了,這才對他微微笑道:“殿下,你不妨想一想,假如我此時是在皇上的禦書房裏,你的下場會是怎麽?”


    李琮漸漸地明白過來,李清到自己這裏來竟是為了講談條件,他心中又升出一線希望,對李清遲疑著問道:“那大將軍有什麽條件,請盡管說!”


    話既然已經挑白,李清也便毫不客氣道:“我隻有一個條件,我要兼任河西節度,你去給楊國忠說,讓他去給皇上提出建議。”


    “這個.......”李琮麵露難色,河西節度使現在是安思順,且不說他不好對付,就算安思順被撤職,也輪不到他李清,想做節度使的人多著呢?


    李清明白他的為難,便又笑道:“如果殿下能達成我這個心願,我不但將所有的東西還給你,而且還願祝殿下再高升一步。”


    李琮大喜,李清的意思就是支持他為儲,這可是他夢寐以求之事。他再也顧不得李清條件的苛刻,慷然答應道:“咱們就一言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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