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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百一十章高仙芝升官


    天寶九年的仲夏漸漸到了尾聲,可也到了最艱難的日子,壓迫人的暑熱,熱氣橫立在大地上,空氣也變得透明流動,朱雀大街上行人稀少,連要飯的人都不想出來了.


    傍晚,明德門前幾個守城的士兵懶洋洋地倚靠在城牆根,不時從桶裏舀一瓢水澆在自己身上,


    “娘的,老子命苦,連井水也變得滾燙!”一名士兵低低地罵道:“那些官老爺可以穿皮裘抱小嬌娘取暖,老子卻得呆在這毒日頭下,還穿這麽厚重的盔甲.”


    “六郎,你這話說得怪異,大暑天哪有穿皮裘取暖的?”


    他身旁的一名黑胖士兵‘嗤!’地一笑,用胳膊肘拐了一拐伍長,低聲嘲諷道:“我看六郎是熱昏了,盡說胡話.”


    伍長是個近四十歲的老兵,他嘴一撇,不屑地道:“你懂個屁,六郎說的是楊國忠,人家用冰砌牆,當然是穿皮裘抱女人.”


    嘴上說著,卻看見十幾個黑瘦的唐軍牽著馬遠遠走來,身上的軍服襤褸,那些馬和他們一樣瘦,腳步沉重,不停地噴著鼻息,伍長慢慢站了起來,臉上肅然起敬.


    守城的唐軍紛紛站起來,默默地看著這夥衣裳襤褸的唐軍走進了城門,那胖士兵碰的了個釘子,心中正有氣,見這十幾個人不象人、鬼不象鬼的唐軍走進過去,不由衝他們的背影‘呸!’了一聲,“穿得這麽破爛,卻跑到長安來丟臉!”


    伍長大步上前,狠狠地抽了他一個頭皮,罵道:“混蛋!這是安西的邊軍,人家在打仗,你卻躲在這裏納涼,虧你有臉說.”


    這十幾名唐軍正是跋涉萬裏,進京送奏折的武行素一行,他們日夜奔馳,一路換馬,僅一個月時間便趕到了長安.


    李清囑咐他們去見高力士,可此時正是天已黑,高力士尚在宮中未歸,十幾名唐軍皆已疲憊之極,紛紛倒在高力士府前的幾棵大樹下沉沉睡去.


    一直到次日天麻麻亮時,高力士的馬車才終於返回府中,他這些日子也累得疲憊不堪,既要代李隆基批閱奏折,又要侍侯這位主子風花雪月,應付他為討好貴妃而層出不窮的點子,昨日晚上,花二十萬貫做成的冰宮轟然倒塌,壓死了十幾個太監宮女,他處理了整整一夜.


    高力士在馬車裏昏昏欲睡,忽然被一陣吵嚷聲驚醒,他吃力地坐直身子,透過車簾向外看去,隻見大蓉樹下橫七豎八躺著十幾名士兵,幾名家人正在轟他們走.


    “算了!由他們去,安靜點不行嗎?”高力士揮了揮手,“快些進府!”


    這時,台階上一名門房跑了下來,站在馬車前稟報道:“老爺!他們是安西軍,說是有大事找您”


    ‘安西軍找我!’高力士念頭一轉,立刻醒悟,‘難道是李清不成?’


    “問問他們有什麽事?”


    片刻,武行素被帶上前,他在馬車前行了軍禮,從懷裏取出李清的奏折,雙手遞了上去,“這是我家李都督給大將軍的.”


    高力士取過奏折,卻沒有看它,他再一次打量這些士兵,見他們已經紛紛從地上爬起,個個軍服破爛,臉龐黑瘦,高力士眼中不由露出驚訝之色,“你們是從石國來的?”


    “是!”武行素躬身再行了一禮,“都督說事情緊急,我們不敢耽誤,日夜兼程而來.”


    “我知道了!”


    從石國到長安何止萬裏,高力士心中忽然有一絲感動,他回頭對家人道:“這些都是我大唐的梁柱,將他們領進府去,給他們好好吃飯、休息.”


    .一個時辰後,一輛馬車從東駛來,悄悄地停在了高力士府第的後門,一名戴著竹笠中年男子飛快地下了馬車,早已守侯在門前的管家立刻將他領了進去“阿翁,你找我嗎?”中年男子閃身進了書房,他取下竹笠,赫然就是被廢的前太子李亨,或許是沒有當太子時的患得患失,他精神卻好了很多,隻是臉色依舊和從前一般慘白.


    他被封為東閑王,依舊住在原來的忠王府,剛開始時他不得隨意外出,有專人監視他的一言一行,隨著時間的推移,李隆基對他的監管也漸漸鬆了,李亨每月也能偶然偷偷外出了一兩次,逛逛舊時街巷,品品酒樓茶館,成了名副其實的閑王.


    今天天剛亮,高力士突然派人來請他,說有急事相商,李亨不敢怠慢,偷偷溜了出來,此刻他平日的悠閑已經蕩然無存,表情異常嚴肅,目光銳利,儼如從前的太子李亨.


    “我知道王爺出來不易,咱們長話短說!”


    高力士笑容可掬,親自給他倒了一杯茶,方才回到座位上,不緊不慢地道:“我找你其實是為廣平王之事.”


    “俶兒?”李亨一驚,李俶是他能否踏入大明宮,登上太上皇寶座的唯一希望,可千萬別出什麽事情.


    正如李清在廢太子時的猜想,李隆基至今也沒有立新的東宮,時間是一切事務的試金石,在永王和慶王長時間未能入主東宮後,李隆基的其他兒子也紛紛將目光瞄向了那個令他們神往的殿堂,作為廢太子李亨,在他悠閑的背後,也從未放棄過希望.


    他的兒子,父皇曾經最看重的皇長孫,又得到高力士全力支持,未必沒有入主東宮的可能,為了不連累他,這兩年來,他也僅僅見過兒子三次.


    高力士見他吃驚,不由微微笑道:“王爺不要吃驚,並沒有什麽壞事,相反是件好事.”


    他沉吟片刻,忽然抬起頭望著李亨道:“我今天接到一個奏折,思量了很久,我覺得有件事應該告訴你.”


    高力士站起身在房間裏走了幾步,他注視著牆上的‘鬆下弈棋圖’,半天才緩緩道:“支持廣平王入主東宮,我也是受了一個人的影響,他和我一直是此事上的聯盟,有時候他的作用甚至還超過了我.”


    高力士忽然轉過身,眼睛裏流露出神秘的笑意,“你猜猜看,此人是誰?”


    李亨愕然,比高力士還要有用,會是誰,貴妃娘娘嗎?還是李林甫?


    “王爺是想不到的.”高力士笑著擺了擺手,“不妨想想天寶四年的上元夜,那一回東宮多了一位太子舍人.”


    “李清!”


    李亨恍然大悟,隨即驚喜的目光又黯淡下來,他輕輕地搖了搖頭,李清支持兒子又能怎樣,他的能量太小.


    高力士見李亨的臉上露出失望之色,自然明白他的心思,高力士也不說破,隻淡淡笑道:“我想讓廣平王去一趟石國,曆練一年,不知王爺可舍得?”


    ‘當!’清脆的鍾聲在興慶宮上空回蕩,這是皇上午睡已醒來,當值的太監和宮女立刻忙碌起來,端湯奉茶,個個疾步匆匆.


    李隆基長長地伸了個懶腰,房間裏清涼的微風使他的午睡分外香甜,一覺醒來隻覺得神清氣爽、精神格外抖擻.


    屋外雖然是烈日炎炎,但房間內壁又砌了層冰牆,再加上通風良好,使人感覺到清風習習、涼爽如春,李隆基走到窗前,卻意外地發現桌上有一份奏折,他笑了笑,想必是高力士遇到了無法決定的大事.


    這是他最滿意高力士的地方,有所為有所不為,小事自決或批轉中書省共議,大事向自己稟報,孰重孰輕,捏拿得恰到火候.


    李隆基的目光落在了奏折的署名上:安西、北庭兩鎮安撫使李清,他心下一驚,‘難道西域出事了嗎?’李隆基當即坐下,急不可耐地打開了奏折.......興慶宮回蕩的鍾聲也驚醒了在偏殿小憩的高力士,他胡亂地洗了把臉,急匆匆地向李隆基的寢宮趕去,剛到門口,卻見房間裏傳出‘砰!’一聲劇響,幾個太監嚇得閉上了眼睛.


    “皇上在發火,阿翁快去吧!”一名老太監從裏麵跑出,嚇得兩腿發抖,上下牙關直打顫,“皇上命我去召相國.”


    高力士心中有些惶惶然,他知道李隆基會為那本奏折生氣,卻沒想到他會發火到這種程度,高力士彎腰撿起摔成兩半的硯台,歎息地搖搖頭,這可是楚州進貢的極品雞血石,百年才見這一方,雕成了龍硯,這麽一摔就沒了.


    他回頭從一名宮女手中接過玉碗,小心翼翼地捧著它走到李隆基麵前,低聲道:“陛下,這是貴妃娘娘親手給你調製的雪泥,吃一點降降火吧!”


    聽到‘貴妃’二字,李隆基的怒火略略消去,他陰沉著臉接過玉碗,用小金匙舀了一塊凝脂般的雪泥放進嘴裏,半天才長長地吐了口悶氣.


    “高仙芝太張狂,朕實在忍無可忍!”


    “目無君上之人,早晚必亂,與其使之坐大,不如早早圖之.”


    李隆基詫異地停住了金勺,高力士從不肯在政局上輕言得失,今天可是破例了.


    “這是大將軍的意見麽?”


    高力士低頭道:“老奴怎會隨便參與朝政,實在是因為今天皇上的盛怒是這兩年少見,老奴也是有感而發.”


    “朕何嚐不知,為此朕還專門派了監軍.”說到此,李隆基不由恨聲道:“邊令誠每次開戰都稱病不去,石國發生這麽大的事,也不見他的報告,不用說,這狗賊定是吃了高仙芝的賄賂,,還不知有多少事情在欺瞞於朕.”


    說到欺瞞,李隆基剛剛平息的火又竄了上來,他想起了前些日子吐火羅葉護的一份上表,稱吐火羅諸國年年都派使者到龜茲,一直視大唐為宗主國,大食威脅日重,請大唐出兵共同抵抗大食.


    李隆基從這份上表中才得知,西域小國竟視到龜茲為覲見,換而言之,朝見高仙芝就等於朝見了他李隆基,而邊令誠也未說過這件事,這才是他今天發怒之根.


    ‘咚!’李隆基手中的玉碗再一次砸在桌案上,“去!拿朕的金牌警召邊令誠回來.”


    高力士惶恐地接過金牌剛要走,李隆基又忽然叫住了他,“算了,等一等再說.”


    叫邊令誠回來是小事,但如果驚動了高仙芝,那才是大事.


    李隆基慢慢坐到椅子上,望著窗外樹枝上的一隻蟬發呆,高力士見他眼光閃爍不定,知道李隆基心裏鬥爭正劇,便低聲道:“其實安西還有李侍郎在,皇上不必憂慮.”


    李隆基歎了口氣,他擔憂的就是這個,一山不容二虎,本想二人互相牽製,現在卻變成二虎相爭,死一個不要緊,就怕影響了大唐的西域穩定,這也是他當初考慮不周所致,有心將高仙芝調回來,可他又擔心李清壓不住高仙芝的舊部.


    這時,一名太監在門口稟報,李相國來了.


    李林甫正好有緊急大事要求見李隆基,由於財政吃緊,鹽鐵監將鹽價調到每鬥一百五十文,結果引發各地鹽商鬧事,以揚州最為嚴重,已經死傷多人.


    李林甫卻在半路遇到了宣旨的太監,他聽說李隆基盛怒,立刻將他準備上奏的折子派人送回家去.


    他想上奏的就是這次鹽商鬧事的根源,朝廷嚴重的財政問題,主要原因是宮裏的開支月月增加,現在才是八月,但宮裏的開支已經突破五百萬貫,僅僅一個降暑費,去年是二十萬貫,可今年就達一百萬貫,這樣下去,還有秋獵、冬巡,到年底時能控製在八百萬貫內就是萬幸了,大唐一年的各種稅賦加在一起也不過二千萬貫,可宮裏的開支就去了近一半,還要負擔軍費,這樣下去,地方上隻能不吃不喝了.


    作為宰相,李林甫也整日為財政吃緊憂心忡忡,但他卻沒有張九齡、姚崇等人的直言敢諫,麵對嚴峻的形勢,他最終還是在國家興亡和個人得失之間選擇了後者,使各種社會矛盾不斷積累,再加上後期楊國忠的無能,最後安史之亂爆發.


    李隆基自然不關心財政用度,在他看來,錢不夠用就加鹽價,或者是擴大專賣的範圍,年初時將鐵、茶、酒都納入了專賣範疇,六月天快熱時,又將硝石列入專賣,這卻是李清惹的禍,他的硝石製冰法已經是常識,用冰降溫早成為度夏的首選.


    李隆基關心的是他的帝位,他的天子尊嚴,他叫李林甫來,就是想和他商量如何處理高仙芝.


    李林甫匆匆地看完李清的奏折,不由倒吸一口冷氣,高仙芝竟敢如此大膽,擅自處死國王,縱兵洗劫拓折城,而且他本人還傾囊了石國的寶庫.


    雖然李隆基沒有表態,但他既然將這奏折給自己看,就表明他要動高仙芝了,否則大可一笑了之.


    作為皇帝,很多事情不能對大臣說出口,必須要下麵的臣子去意會、去揣摩,一方麵可以威懾臣子的心理,另一方麵也能保住皇帝的體麵,總不能惡某某人,就大喊推出午門斬了,這錄史者的筆可在呢!後世的朱元璋出身草莽,不懂得這些,才最後在史上落下個殘暴的把柄.


    否則盡可學學武則天,弄幾個酷吏出手,最後再殺之謝天下,李隆基也是這樣,用李林甫替他除異己,最後李林甫死後再鞭屍以博取天下的感恩.


    李林甫是揣摩聖意的高手,他心念在迅速轉動,立刻想到李隆基這一定是投鼠忌器,怕高仙芝一怒反了,所以才要自己出麵,既然要自己出麵,那就不是想殺他.


    “陛下,臣的意思最好讓高仙芝進京述職,再授之予高官,養在京中,這樣也安了他手下的心.”


    “述職?”李隆基走了兩步,忽然淡淡道:“述職要到明年初,還早呢!”


    李林甫眼珠一轉,立刻有了辦法,他笑道:“再過一些日子就是貴妃娘娘的壽辰嗎?臣懇請陛下命各邊將獻俘,高仙芝攻打小勃律、朅師國有大功,可事先封賞,再命其進京謝恩!”


    李林甫的辦法正是拿住了高仙芝的死穴,他在天寶六年攻打小勃律抓獲的國王、吐蕃公主、後來的朅師國王都關押在龜茲,如果進京獻俘,這等風光榮耀之事,他怎能讓給別人,再加上封高仙芝顯爵,必然會親自前來謝恩受賞,那時再養他在京,便可萬無一失.


    李隆基笑了,“你這個宰相花花點子倒不少,朕可沒有你想得那麽遠.”


    他微微點頭,算是口頭答應了李林甫給貴妃娘娘過壽辰的請求,剩下的事就是他去操辦了.


    李隆基忽然回身高聲道:“傳朕旨意,高仙芝破敵有大功於社稷,加封其為開府儀同三司、密雲郡公,賞錢五千萬,絹一千匹,並特準蔭其子二人.”


    待李林甫走後,李隆基沉思良久,高仙芝進京之事算是解決了,可李清和他關係僵冷,他又怎麽可能將軍權交給李清,這也是個值得商榷之事高力士在一旁卻微笑不語,他就是李隆基的蛔蟲,這個問題早就替他想好了答案,李隆基若有所感,抬頭向高力士望去,忽然撫掌笑道:“朕倒把你忘了,你說說看,怎麽替朕解開這個結?”


    “老奴以為,石國之事大傷胡人之心,非皇子出麵不能安撫,但皇子出麵會引起不必要的誤會,陛下不妨讓皇長孫出使西域,安撫安西軍和西域各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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