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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百四十章科舉案(二)


    趙嶽被李林甫的管家領進府內,穿過幾道回廊,被引到一座小廳堂中,“老爺有事,趙員外請稍等片刻,”管家丟下一句話便揚長而去。


    四月的下午陽光充裕,空氣中有些燥熱,周圍很安靜,院中幾株桃樹鬱鬱蔥蔥,累累果實已壓彎枝頭,此刻已快到晚飯時分,趙嶽依然在無聊的等待中,沒有人來招呼他,自然也沒有香茶招待,漫長的等待使他不耐煩起來。


    趙嶽走到院中,隨手摘下兩隻毛桃把玩,忽然似乎有腳步聲傳來,他扔掉毛桃,疾步向院門走去,卻見李林甫的管家領著一人從院門前一閃而過,走得太快,趙嶽沒有看清,但從側麵看,此人很是麵熟,他急忙走到院門口探頭看去,在這一瞬間,趙嶽愣住了,此人的背影赫然就是他的頂頭上司苗晉卿。


    苗晉卿不是死硬太子黨嗎?幾時又拜在李林甫門下,趙嶽百思不得其解,他搖了搖頭,正要將此事甩開,可沒走兩步,他又猛地記起一事,這苗晉卿正是這次科舉的副主考,他此時來李林甫是什麽意思?難道是


    冷汗頓時濕了趙嶽的大片脊背,他忽然意識到自己正成為李林甫的一把刀,而這把刀對準的是當朝新貴,楊國忠。


    “員外郎,我家老爺命你去見他。”管家送走苗晉卿,又拉長了冷臉出現在小院門口。


    李林甫的書房裏還有一絲苗晉卿留下的淡淡酸味,這位大唐權相已經過了他權力的最高峰,從前年柳升坐贓案李適之被貶後,他便一天天開始走下坡路,太子黨垮了,他的相國黨也元氣大傷,李隆基通過各種手段來削弱他,無聲無息、不著痕跡,陳希烈丟了左相,升為無職無權的尚書仆射;剛剛從南詔歸來的禦史中丞王珙,論功行賞被升為門下侍郎、禦史大夫,這意味著他李林甫在禦史台失去了發言權;還有倒戈的楊慎矜、欲自立門戶的楊國忠。


    種種跡象表明,李隆基在一步一步鏟除他的根基,‘欲斷主幹、先去其枝,’這是李隆基的一貫手法,同時還在不斷迷惑他,如提拔有前科的李道複、賜他風水寶地為宅,看似恩寵,實為黑暗來臨前的黃昏。


    李林甫感覺自己必須有所動作了,他必須保護自己和家族的命運,這次科舉的機會他等待已久,為此他與章仇兼瓊達成協議,用支持鹽政和官坊換取他們在此事的沉默,因為他要動的人是掌管著吏部實權的楊慎矜和後台極硬、卻還沒有來得及站穩腳跟的楊國忠。


    “老爺,趙嶽帶來了。”管家敲了敲門在門口低聲道。


    “恩!讓他進來。”


    趙嶽是李林甫安插在楊國忠身邊的一根暗樁,最初的目的是讓他幫楊國忠對付李清,但他的狀元身份卻使他成為楊國忠長子之師,在李林甫的這次計劃中便成為關鍵的一枚棋子。


    房間的窗簾緊閉,光線顯得十分昏暗,趙嶽一進屋,便感覺到兩道鷹一樣的目光向自己掃來,仿佛兩支利箭,射穿了他的內心,趙嶽心中一陣發虛,腿一軟,竟跪了下來。


    “屬下參、參見恩相。”


    李林甫半天沒有說話,忽然冷哼一聲,“剛做了員外郎便忘了本,難道趙大人這一生就隻想做個吏部員外郎嗎?”


    一個‘趙大人‘的稱呼使趙嶽仿佛一腳踩空,跌入萬丈深淵,他驚得心髒幾乎都要停止了跳動,趴在地上、渾身直打顫,頭也不敢抬,結結巴巴道:“屬下之官是恩相所賜,屬下、屬下不敢忘本。”


    “不敢忘?哼!”李林甫又重重哼了一聲,碩大的鼻子使這一冷哼顯得異常有爆破力,“我是怎麽吩咐你的,難道要老夫天天登你府門去洗耳恭聽嗎?”


    趙嶽身子又一抖,他這才想起,當初恩相曾吩咐自己每三天要匯報一次,後來他疏於懈怠,慢慢地便將此定例拋在腦後。


    “屬下不是不想匯報,實在是沒什麽事”


    他忽然解釋不下去了,李林甫眼中的冷意使整個書房都要凝固起來,趙嶽嘴唇直哆嗦,最後臉上充滿了悔恨的神色,他低聲哀求道:“屬下知錯了,恩相饒我一次!”


    李林甫見打壓已夠,臉色慢慢緩和下來,口氣變得溫和,“罷了,這次就饒你一遭,若有下次”


    “屬下發誓,再沒有下次。”趙嶽搶過李林甫的話,用‘砰!砰!’的磕頭聲表達他悔過的決心。


    “你起來坐下吧!”李林甫的臉上開始有了笑意,他揮了揮手,“坐下說話,今天你有何事要向老夫匯報?”


    趙嶽怯生生的站起,本不敢坐,可是腿軟得跟麵條一般,實在站不住,隻得屁股擦著胡凳坐了,便將這兩天楊國忠如何得到考題之事,一五一十都坦白說了,他恨不得將心都掏給李林甫,隻恐有半點遺漏,最後道:“屬下已按楊國忠的吩咐,做了一些功課給他,但他兒子實在是不堪扶持,屬下認為他難中高榜。”


    末了,趙嶽又補充一句,“屬下來之時,楊國忠也同時起身去慶王府了,恐怕他也沒有把握。”


    “考題,慶王?”李林甫陷入了沉思之中,如果這件事牽扯出了慶王,倒不好辦?得想個法子讓慶王和楊國忠鬧崩了才行。


    他見趙嶽還在眼巴巴地望著自己,仿佛一條乞憐的狗,李林甫便先將此事放在一邊,臉上又掛起來他招牌似的笑容,用一種跟兒子說話才有的口氣,不容分辯道:“楊國忠之子一定要高中進士,而且名次要靠上,此事便交給你了,聽見沒有!”


    趙嶽體會到了李林甫父親般的嚴厲,他激動得眼淚都流了出來,慢慢從椅子上滑跪在地,兩眼通紅、哽咽著嗓子道:“屬下定不辜負恩相的重托,一定辦好此事!”


    當趙嶽信誓旦旦表示一定要殫精竭慮助楊家大公子之時,楊國忠也在為兒子之事奔波,當然,他找慶王還有更重要之事。


    慶王李琮這一個月來幾乎都處於驚恐不安之中,先是被兒子刺殺的李清忽然又出現在長安街頭,緊接著二十萬石被竊官鹽抵達渭河,直至李成式被杖斃,李琮才長長舒了口氣,這一關算是過了,但他在揚州的利益也因此丟失殆盡,他認為這都是李清造的孽,李琮非但不感謝李清替他掩蓋盜竊官鹽的罪行,相反更加恨之入骨,他仿佛是隱藏在暗處的惡狼,等待著噬人的機會。


    密室內,兩個有著共同敵人的野心家,頭自然而然便碰到了一起。


    “王爺,我這個計劃是周密考慮過,應該沒有問題。”楊國忠的計劃是說服李琮拿出十萬貫的巨資存到官櫃中,然後提現擠兌,從而使官櫃信譽掃地,最終失去它櫃坊的功能。


    但李琮卻有點猶豫,一是他不想拿出這麽大一筆巨資露富;二是他看不清楊國忠的著棋點在何處,盡管他拍胸脯保證這一定會使李清在皇上麵前抬不起頭來。


    楊國忠看出了李琮的猶豫,他嘿嘿一笑,湊上身子在用大青石砌成的密室裏壓低了嗓音解釋道:“我是太府寺卿,朝廷的家底沒有人比我更清楚,現在左藏,不!現在應該叫金庫,存錢已不足二十萬貫。”


    “等等!”李琮打斷了楊國忠的話,他詫異道:“不是剛剛有百萬貫的鹽稅入庫嗎?這還不到一個月,怎麽現在隻有不到二十萬貫?”


    “哼!哼!”楊國忠一陣冷笑,“錢自然是花掉了,三十萬貫撥給宮內,七十萬貫補了各地欠的軍費,這還遠遠不夠,他李清在成都、蘇州兩郡成立了官櫃,又撥了一部分本錢去,本來朝中存錢就少,這樣一來,你說金庫裏還能有多少餘錢?殿下,聽我一言,先存下十萬貫,定下三個月存期,他必然會先挪作它用,官櫃的規矩中不是說可以隨時提錢嗎?過幾日你再把錢提出來,我們再在京城中放出風去,擠兌風一起,那時他拿不出錢來,我倒要看看那時他如何向皇上交代!”


    楊國忠開始興奮起來,他認為這是條天衣無縫之計,若李清拿出自己的錢來補庫,他又背上公私不分,甚至是盜用官錢的罪名,他見李琮已經頗為心動,又最後給他吃了一粒定心丸,“此事隻要你不出麵,誰會知道這錢是你慶王的,再者存錢取錢、天道公平,何罪之有?”


    “好!此事就聽你的。”李琮拳掌相擊,終於下定了決心,他咬牙切齒道:“隻要讓那李清有好看,我就是將全部家當拿出來又何妨?”


    二人又相商一些細節,眼看天色已晚,楊國忠這才告辭回府,臨走時,李琮又拍胸脯向他保證,“明日開始的科舉考試,一定會讓楊暄高中。”


    夜幕剛剛降臨沒多久,平康坊一帶便迅速安靜下來,明日便是科舉,大多數士子都早早回客棧歇息,養精蓄銳,以準備明日的人生大考。


    年年的科考前夜都是如此,平康坊一帶的商家們早已摸到了規律,大多數酒館、青樓都早早關門,養足精神,待考試結束後,迎接更洶湧的士子潮。


    但平康坊最大的青樓怡心樓卻沒有關門,一群大主顧尚沒有離去,這是一群正在喝花酒的士子,皆二十出頭,大多是權貴豪富子弟,其中長得瘦瘦高高,獅鼻蟹眼,臉色黝黑的,正是楊國忠的長子楊暄,而旁邊與他稱兄道弟、把酒言歡的另一個白臉公子哥卻是禦史中丞張倚之子張奭。


    楊暄在怡心樓已經住了三天,樂不思蜀,對於明日的考試他並不太放在心上,那是他父親之事,隻要自己出現在考場,其餘的問題都由他父親或是師傅趙嶽去解決,在他看來,考得上當然好,進士身份追女人更方便,若考不上他就去宮中做侍衛,他有榜樣在前,父親楊國忠狗屁不懂,不一樣也坐到了高位嗎?


    “楊兄,還是你有腦子,這不露聲色便大賺一筆,若明天試題能押中,後天你的策論題一定會賣得瘋掉。”張奭將坐在他懷中的粉頭向外推了推,附在楊暄的耳邊低聲笑道:“這次我爹爹托了苗晉卿,又有楊兄的試題做後盾,不說狀元,拿個探花郎問題也應該不大。”


    楊暄已經喝得麵紅耳赤,他隨手在懷中的美姬身上摸了一把,嘿嘿笑道:“奭兄這話說的極是,這年頭靠的是人情,你就算學問通天,若沒有後台,照樣名落孫山,我父親走的慶王的路子,達奚旬已保證讓我上榜,所以我並不急,探花郎留給奭兄,我就勉為其難,做個狀元郎好了。”兩人對望一眼,一起仰天大笑。


    “楊公子,門口有人找,好象是你家人。”青樓的老鴇笑咪咪走來,伸出兩支白花花的手在楊暄肩頸部位推拿一陣,這才將整個身子壓在楊暄的背上嗲聲笑道:“楊公子,以後要常來哦!”三天來,楊暄在這裏花了近五百兩銀子,她當然希望這樣闊綽的客人常來。


    “孫大娘,你的兩隻玉球太重,我可消受不起!”楊暄調笑一句,站起身來,他長長地伸了個懶腰,是該回去了,考完試再來吧!


    “各位,我先走一步!”他拱了拱手,醉熏熏地朝大門外走去,出了怡心樓的大門,卻見門口站一人,袖著手,冷冰冰地看著他。似乎是師傅趙嶽。


    楊暄使勁搖了搖頭,再一看,果然是趙嶽,他不禁啞然失笑道:“師傅,你不是在這樓裏也有相好的嗎?怎麽等在外麵喝西北風。”


    趙嶽臉一沉,恨聲道:“你少胡言亂語,快給我上車,我若再不來叫你,你明日非交白卷不可!”


    此刻,就在離怡心樓大門約二十步外的一處民宅轉彎處,一個黑影伏在牆邊,正緊緊地盯著大門口的楊暄和趙嶽,在身後,另外幾個人押著一個愁眉苦臉的中年男子,那男子一見楊暄,立刻激動得低聲道:“就是他!就是他把試題先賣給我,我再轉賣給別人。”


    那牆邊的黑衣人似乎認識楊暄和趙嶽,他眼睛裏不由流露出不可思議之色,心中暗暗道:“怎麽會是他?”


    他回頭看那男子,再一次確認道:“你可能肯定是他嗎?”


    “絕對是他,他的眼睛很有特色,鼓得象螃蟹一般,所以我記的住。”


    ‘看來他說的話是真的!’那黑衣人見對方已經上馬車走遠,便一揮手令道:“走,跟我回去向都督匯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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