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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兒子整日在外胡鬧,你以後替我勸勸他,我很是擔心他走上邪路。”張夫人低低道,想到自己兒子在成都胡來,連新年和上元節都不肯回家,她不禁眉頭深鎖,鬱鬱不樂。


    李清神思恍惚,有些心不在焉,張夫人身上的香味清新如馨,淡若雅蘭,行走在她身邊,竟有一絲心曠神宜之感,故她的低聲喃語,李清竟毫無知覺。


    “李公子!”張夫人微微詫異,回頭凝視著他:“李公子可在聽我說話?”


    李清驚覺,急低聲答道:“我身份低微,恐怕勸不了他!”


    “身份?”張夫人搖搖頭道:“他兩個舅舅的身份可算高,每年都少不了說他,他又幾時聽過?我兒子自小頑劣,從不聽人勸,那日他竟如此看重你,我倒是頭一遭見到,所以我便想讓你留下,你真當我是為驅什麽邪嗎?”


    李清心中驚訝:“夫人難道也知道少爺是裝的?”


    張夫人苦澀一笑道:“他是我兒子,我怎會不知道他的心思,不過是怕老爺再逼他讀書,所以也配合他的作假,他成婚已經兩年了,子嗣的影子都不見,若讀書再苦壞了身子,那可怎麽辦?”


    李清心中一陣冷笑:“那是他把種都種在別人身上,媳婦能下蛋才怪。”雖這樣想,卻笑笑道:“我倒是勸他取得功名,博一官位,或許他就能走上正道。”


    張夫人半天不語,最後長歎一聲道:“他連論語都背不全,取什麽功名?再者功名、官位都是虛的,我隻盼他身體康健,平平安安地過這一生,我就是死了,也能瞑目九泉。”張夫人想到兒子已經二十五歲還不更事,自己一日老似一日,若死了,兒子孤苦一人可怎麽辦?心中愈加難過,最後忍不住潸然淚下,濕透了羅帕。


    李清見她真情流露,竟也想起自己的母親,自己墜入山崖生死不明,母親又該如何傷心欲絕,千思百轉,他不覺放慢腳步,最後立在那裏怔怔望著張夫人,眼光卻是癡了。


    ......


    次日便是上元節,到了夜間,張府內花燈點起,彩練如織,亮若白晝,按張府的規矩,上元夜開流水筵席,賞燈可到四更,府門一夜不閉。天剛擦黑,張才便將李清從房內拖出:“一年才這一回,你不去尋,這樂子會從天上掉下麽?”


    “誰說我不出門,等會兒吃了飯,我便上街去逛,小才哥可要和我同去?”


    “所以我才來找你,險些被你誤了好事!”張才詭異一笑,仿佛那好事便如這上元夜的花燈,天亮可就沒了,也不理李清的追問,拉著他跑到了前院,院子裏早拚了十幾張大桌,桌上沒有精致的盞碟,一應粗瓷海碗,那一尺長的紅燒鯉魚、五斤重的辣油肘子、粉蒸大肉丸、夏日裏醃的筍幹,更有新釀的桂花酒已拍開了封泥,肉山酒海,竟將五六丈長的桌子擺得滿滿當當,張才拉著李清趕到時,院子裏早是人聲鼎沸,張府的一百多號家仆齊聚一堂,將桌子圍得水泄不通,不等主人宣布開始,桌上已是筷頭點點,幾條大魚隻剩一副骨架。


    “我叫你早些出來的!”張才不由有些埋怨,好容易尋個空,便象兩根竹竿一般插了進去,李清笑笑,卻回身向那台階上看去,那裏又有張小桌,也布滿酒菜,張員外一家就坐在那裏,旁邊還有個空位,估計是張仇的座,目光掃過,卻和張夫人的眼光相碰,昨夜的一番深談,拉近了二人的距離,張夫人向他點點頭,溫和一笑,讓李清的心中竟生出些暖意來。當下他喝了兩碗桂花酒,和人劃起了拳,漸漸地也融進這喧囂熱鬧的市井大唐之中。


    正喝得臉紅耳熱,李清卻被張才胳膊一拐,隻聽他附耳低笑道:“這府上的第一多情女好象對你有幾分興趣,就是穿紅襖的那個,要不要我給你牽根線?”


    李清知道他說的是荷花,從吃飯開始,她的眼睛便不停地朝自己掃來,自己隻當沒看見,當下端起酒碗笑道:“我連少爺都沒見到,怎會認識她,我看你是酒喝迷糊了吧!嗬嗬!我倒覺得她在看你,你小子今晚可要交桃花運了。”


    ‘嗤!’張才冷笑一聲,嘴角微微一撇道:“少爺玩爛的女人,我怎麽會看得上眼。”嘴上雖刻薄,但兩眼卻悄悄地向荷花瞟去,心中暗暗尋思道:“難道她真的是在看自己?”


    突然,席間變得興奮起來,個個眼光熱切,連荷花的秋波也轉了彎,李清順著眾人的視線瞧去,不知何時,台階上酒席已經撤去,女眷各自回房,隻剩張員外一人坐在那裏,桌上、地上堆滿了紅色的布袋,每隻布袋上都粘有一張白紙片。


    “老爺要發賞錢了!”張才激動地叫起來,李清這才明白,他說的好事原來就是這個。


    “這不就是年終獎麽?”他也暗暗歡喜,自己正囊中羞澀,不知道可得多少錢?但願別象前世那樣,隻得薄薄的兩張。


    “張福!”第一個叫的就是大管家,張福大聲應到,跑上前去,雙手接過老爺遞來的紅袋,張員外拍拍他的肩膀,低聲勉勵幾句,無非是今年接著好好幹之類,講了幾十年,早就爛熟,但今年在張福的耳中卻非同尋常,他竟低聲飲泣起來,張員外又安慰他幾句,才將他打發下去.


    “張祿!”


    “在!”二管家急步上前,眼角卻瞥了一眼張福的背影,心中冷笑一聲,又換上他一貫的笑容,恭謙地接過老爺手上的袋子。


    到了後麵,鼓勵的應承話也懶得說了,張員外隻管念名字,讓家人自己在錢堆裏翻尋袋子,突然,他的眼睛呆住了,這最後一個寫的赫然是李清。


    “他、他不就是那個小道士嗎?才來了幾天,怎麽會有年例!”名字是自己念,但錢卻是夫人封的,“難道她弄錯了不成?不會!“張員外立刻否定了自己的疑問,除在兒子的事情上有些糊塗外,其他事夫人著實精明無比,他心中翻騰,眼角餘光卻無意中掃到了那錢數。


    “三貫!”張員外的瞳孔驀地放大,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管家才二貫五,他怎麽會三貫。


    “罷了!罷了,就算今夜拚個魚死網破,也要把這事向她問個清楚。”


    可現在,滿院的人都在看著這最後一隻厚實的紅袋。


    “李清―”張員外一咬牙,終於極不甘心的叫了出來。


    ......


    “自己隻來幾天,竟然比所有人都多。”李清捧起沉甸甸的袋子,默默地感受著蘊藏在裏麵的一絲溫情。


    院子裏的人已漸漸走光,張才拍拍李清肩膀酸溜溜道:“還楞著幹什麽,該走了!”


    “去哪裏?”李清看著他一臉向往,自己倒糊塗起來。


    “自然上街去找樂子,難道你還想回去睡覺不成!”張才象是想到什麽,回頭四下張望,不見荷花的影子,這才微微放心下來。


    雖已近一更,但大街上卻摩肩接踵,比那白天還要熱鬧幾分,儀隴雖是小縣,但上元夜卻是普天同慶之日,最能顯示皇上治下的盛世清明,故那縣令再怎樣節儉,也得擠出幾貫司筆費添置幾盞花燈,供百姓賞玩,此外,各商家也須紮些花燈應景,賺了一年,算是給老客的一種回報。


    二人上了別離橋,但見橋下姹紫嫣紅,恍如白晝,群群的小孩們拎著花燈從他們身邊跑過,每一盞花燈下都聚滿了觀賞的人流,正所謂:


    玉漏銅壺且莫催,鐵關金鎖徹夜開;


    誰家見月能閑坐,何處聞燈不看來。


    但更多的卻看人不看燈,難得幾個村姑、小姐結伴出來賞燈,卻成了一些無聊少年追逐的對象,大膽的靠近說幾句情話,惹出一陣轟笑,那羞紅了臉的跺跺腳,碎步小跑而去,後麵笑聲更加響亮,夾雜著些許得意。


    張才早借故溜走,手中有錢,又正直相思的上元夜,他心中癢癢難奈,自然去翠花樓尋找相好的姐兒去了。


    李清信步走下橋來,前麵一條街是小商小販聚集之處,最是熱鬧,賣燈的、捏麵人的、刻臉譜的、擺個攤兒賣小槍小劍的,隻一會兒功夫,李清的手上竟已挑了兩盞燈籠。


    “算命!十文一次,不準不要錢!”清脆甜美的聲音從街角傳來,李清突然想起那把黃楊木梳,心中一熱,挑起六角琉璃燈緩緩地向叫喊聲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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