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遠清從衛的駐軍地出來時,天已蒙蒙亮,下了一夜的大雨到了這時已經雨勢漸弱,向遠清深吸了一口帶著水汽的,滿是涼意的空氣,揉了一下酸漲的眼睛。


    兩個小徒弟頭一回見識到沙場,也是頭一回見識到如此眾多的死亡,到了這會兒還是麵無人色的樣子,戰戰兢兢地跟在向遠清的身後。


    向遠清看了兩個小徒弟一眼,歎了一口氣,說:做大夫,你們就要學會接受。


    一個小徒弟說:師父,我們要學著接受什麽


    向遠清低聲道:黃泉路上無老少,你們要學會接受生死,從醫之人求的是盡心。


    兩個小徒弟互看了一眼。


    我們回帥府去,向遠清上了馬。


    師父,安五少爺怎麽樣了一個小徒弟問向遠清道。


    性命無憂,向遠清道:隻是心傷難醫啊。


    兩個小徒弟回頭看一眼掛著白幡的衛轅門,默然無語地跟著向遠清走了。


    帥府裏,將軍們坐在正廳裏,多的是五大三粗的漢子,平日裏大大咧咧,隻是這會兒誰都沒有心情說話了,偌大的正廳裏,一片死寂。


    向遠清進了帥府之後,就看見吉和站在帥府的大門旁,眼睛紅腫,看來這位太監大總管也狠狠哭過一場了。


    向大人,吉和看見向遠清走進大門裏了,忙就走到了向遠清的跟前,躬身行了一禮,說:向大人,五少爺怎麽樣了


    向遠清說:昏睡未醒,不過沒性命之憂。


    那袁威


    向遠清搖了搖頭。


    吉和唉的歎了一口氣。


    向遠清說:聖上呢


    四殿下,吉和小聲道:四殿下昨天晚上也走了。


    向遠清點了一下頭,對於白承允的死,他昨天晚上就心中有數了。想必世宗也一樣,否則昨天晚上,世宗又怎麽會放自己跟上官勇走


    向大人,請,吉和抹一下眼淚,領著向遠清往帥府裏走。


    向遠清跟著吉和走進了白承允住著的院落。


    白承允的侍衛們靜立在院中。


    榮雙帶著幾個太醫站在臥房門前。


    向遠清走到了榮林的跟前,一時之間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麽。問一句聖上還好嗎這個問題光想想就傻透了,兒子死了,當父親的能好過更何況這個還是被選來做繼承人的兒子。


    榮雙看向遠清不說話,倒是開口了,說:五少爺怎麽樣了


    向遠清還是那句話,說:無性命之憂。


    袁威呢


    走了。


    榮雙搖一下頭,半晌才道:聖上一直沒有傳人進去。


    向遠清小聲道:我們隻是太醫,除了替人看病療傷,我們還能做什麽


    是啊,榮雙看著緊閉著的房門,愁道:我們什麽也做不了。


    臥房裏,燈燭已經燃盡,光線從窗欞中照進屋中,下雨陰天裏的光線,不甚明亮,無法將這間臥房整個照亮。


    世宗坐在床頭,看著自己的四子已經看了許久,他沒能見到兒子的最後一麵,等他回到雲霄關中,站在南城城樓上試圖穩住軍心的時候,他的這個兒子已經讓太醫們回天乏力了,等到太監來報,白承允病危彌留的時候,他還是站在南城城樓上。那個時候上官勇帶著部下還在沙場上苦苦拚殺,他怎麽能回來看自己的兒子


    白承允的身體是他身邊的太監替他清洗幹淨的,衣服也是太監們替他換上的。世宗看著白承允,這個兒子從小到大,他還沒有機會這樣靜靜地好好看這個兒子一回。這會兒身體冰冷了的白承允,臉上反而沒有了活著時的嚴肅克板,竟是多了幾份柔和。


    父皇知道,你是個心軟的,世宗對著白承允喃喃低語道:老五整日裏臉上帶笑,才是個最心冷不過的人。混帳東西,一句話也不給父皇留下,父皇要將這大好的江山送你,你也不要了


    屋中很安靜,無人應答世宗的話。


    世宗撫額,這會兒他連悲傷的力氣都沒有了。


    衛的駐軍地裏,上官勇把一碗湯藥硬給昏迷中的安元誌灌了下去。


    安元誌這會兒高燒不退,雖然向遠清說他性命無憂,但上官勇卻還是放心不下。


    老六子雙眼通紅地走進了屋中,看了床上的安元誌一眼,跟上官勇說:侯爺,阿威的屍體二個字老六子怎麽也說不出口,最後隻是問上官勇道:阿威那裏要怎麽辦


    上官勇站起了身。


    老六子說:我聽說聖上已經下旨,這次戰死的人要一起埋了,那阿威怎麽辦


    上官勇還沒說話,頭上纏著紗布的袁誠就跑了進來,說:侯爺,帥府那裏來人,說我們這裏的屍體,他們都要帶走。


    衛的屍體我們自己埋,上官勇道:你讓他們回去吧。


    袁誠說:侯爺,這是聖旨啊。


    這就是他兒子害的老六子往地上吐了一口唾沫,恨道:屁的皇子


    一會兒我去見聖上,上官勇衝袁誠擺了擺手,道:你把那些人打發走。


    袁誠又看了看床上的安元誌,轉身跑了出去。


    你守著他,上官勇又跟老六子道:要是病得厲害了,記得去找太醫來。


    老六子點頭答應了。


    上官勇走出了安元誌的臥房,一個禦林軍的將軍正好從院門裏走進院來。


    上官勇衝這將軍搖了搖手,帶著這將軍走出了這個小院。


    將軍出了院子,小聲問上官勇道:五少爺還好嗎


    發熱,上官勇說道。


    這將軍能聞到上官勇身上濃重的,傷藥的味道,又問了一句:侯爺,您的傷礙事嗎


    上官勇搖了搖頭,說:不礙事。


    不礙事,傷藥味會這麽重禦林軍的這個將軍在心裏暗自歎氣,跟上官勇道:將軍們現在已經等在帥府了,侯爺什麽時候過去


    上官勇說:聖上那裏怎麽樣了


    這將軍說:聖上還在陪著四殿下。


    聖上沒說接下來怎麽辦上官勇問道。


    這將軍搖頭,說:聖上隻是下令要打掃戰場。


    上官勇沒說話。


    禦林軍的這位將軍看一眼上官勇麵無表情的臉,小聲道:侯爺,您還是去帥府一趟吧。


    我還有些事要做,上官勇道:有什麽事先讓風大將軍他們拿主意吧。


    將軍說:侯爺要做何事


    上官勇說:我兄弟們的後事,我要處理一下。


    將軍忙道:下官明白了。


    我就不送你了,上官勇跟這將軍道:事情處理完後,我會去帥府。


    禦林軍的這位將軍衝上官勇行了一禮,快步走了。


    上官勇走到停著袁威屍體的院中時,袁誠一幫人正跟一幫禦林軍對峙著。


    侯爺,他們要硬闖,袁誠看見上官勇過來,忙就衝上官勇喊道。


    帶著這隊禦林軍的是一個禦林軍的校尉,看見走到了自己跟前的上官勇後,這校尉身子往後縮了縮。


    上官勇說:我這裏的事情不用你們費心,請回吧。


    校尉說:侯爺,這是聖旨。


    少他媽拿聖旨唬人,有死士侍衛衝這幫禦林軍叫了起來:這會兒看見你們了,我們在關外玩命的時候,你們這幫孫子去哪兒了


    你,校尉出身大家,受不了這種斥罵,當下就反駁道:我們也死了不少兄弟,這仗又不是隻有你們衛死了人。


    老子現在就讓你死叫袁達的死士侍衛直接拔了刀。


    你們也要造反校尉叫了起來。


    上官勇這才仔細看了這校尉一眼,看來這個小校尉一定是出自名門了,不然怎麽會有這種在他麵前叫嚷的底氣


    校尉看上官勇打量他,往後退了一步,上官勇的凶名軍中誰人不知


    滾,上官勇看著這校尉道。


    校尉的臉漲成了赤紅色。


    這會兒禦林軍不是你的跳腳板了,上官勇也不再看這校尉,冷聲道:我不管你是出自哪戶大家,出身保不了你的命,先想想怎麽讓自己活下去吧。


    還不快滾袁誠衝這校尉喝了一聲。


    校尉說:衛國侯爺,你這是在抗旨。


    上官勇邁步就往房中走。


    校尉看上官勇看都不看自己一眼,直接進了屋,更是難堪到下不了台了。


    名門公子啊,袁誠看著這校尉說:怪不得這麽大的架子呢,等日後再上沙場,你也讓老子們看看你殺敵的本事。


    校尉衝自己的手下們大喊了一聲:我們走。


    這隊禦林軍中有老練知世故的,看著自己的長官暗自搖頭,這個時候在上官勇的麵前托大這個人得多蠢啊


    上官勇讓人打了熱水,沒讓人幫忙,自己一個人替袁威洗了身體,換了身幹淨的衣服。


    袁誠幾個人問上官勇:侯爺,要把阿威埋了嗎


    這個讓元誌決定吧,上官勇把袁威的衣領理儡正,小聲道:他應該是想帶他回去。


    袁誠幾個人這會兒不敢看袁威。


    我去帥府,打理好袁威,上官勇才跟袁誠幾個人道:你們不用跟著我了,陪陪袁威吧。


    那我們以後怎麽辦有死士侍衛問上官勇道。


    上官勇看著睡著了一樣的袁威,說:守住雲霄關,然後,有仇報仇,有怨報怨。


    我們還能守住雲霄關嗎


    守不住,袁威他們不是白死了上官勇反問幾個死士侍衛道。


    侯爺你傷心嗎袁申問上官勇。


    傷心,上官勇道:但現在不是哭的時候,要哭,也等我們報了仇後再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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