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言再次怔住,覺得他的問題都太過刁鑽,但他的眼神總是很犀利,看得人害怕。


    寶言垂著頭,老實回答:“因為……三姐姐發現我失了清白的事,說我壞了家裏名聲,拉我去母親那裏處置。我害怕,想跑,三姐姐不讓我跑,一直抓著我。後來到了母親麵前,母親也很生氣,要抓我去浸豬籠,我就一直哭。”


    她事無巨細交代,乖巧地看了眼沈沉。


    沈沉皺眉,那沈慶安兜不住事,早就連與柳氏的串通都說了。這柳氏分明自己做虧心事,竟還能倒打一耙,有這樣一個主母,想必她從前日子不好過。


    “你為何不說出孤?”沈沉覺得她也太過軟乎,都被人這樣欺辱,竟還隻知道哭。


    沈沉一向是有仇必報的性子,決計不讓自己吃一點虧,隻覺得寶言的行事無法理解。


    寶言一頓,誠實回答:“我……我不認識您。”


    沈沉一時無話,沒想到會是這樣一個回答。


    但又很合乎情理,她是庶女,身份卑微,不認識自己很尋常。他們之間原本就是天差地別,身份懸殊。


    “你那姐姐分明是故意為難於你,你又為何不反抗?”


    寶言垂下腦袋,小聲說:“我沒辦法反抗呀。本來就是我做錯了事,三姐姐也沒說錯什麽。而且三姐姐的姨娘還在,父親還是很寵愛她姨娘的,我又沒有姨娘在。”


    這話題勾起了寶言一點傷心事,她眼底浮現出些傷心,想到自己早亡的生母。她甚至沒能見過自己的生母一麵,隻依稀從莫父的話裏得知,她的母親有一副姣好容顏,說話柔聲細語,雖出身風塵,卻琴棋書畫樣樣都會。


    莫父的書房裏至今還掛著她生母的一幅畫像,寶言隻能從那畫像裏想象自己的生母。除此之外,她身上隻有一塊生母給的玉佩,平日裏待在脖子上,聊以慰藉。


    沈沉沉默,在他眼裏,世上沒有做不成的事,隻要想辦法去做,總能做到,不存在“沒辦法”一說。他覷著眼前這個嬌嬌女子,有些恨鐵不成鋼,轉念又想,她畢竟是女子,恐怕自幼連書都沒念過多少,又怎能苛求?


    沈沉掐斷話題,沒再問,隻低頭用晚膳。


    寶言亦鬆了口氣,目光在眼前的餐桌上轉了一圈,一時眼花繚亂。


    這一桌子的菜,好豐盛啊,她甚至都沒看見過。莫家比之尋常百姓條件定然好些,但平日裏飯食頂多也就是兩葷一素帶個湯。


    寶言咽了口口水,饞蟲直往外冒,又怕自己太急切顯得丟人,克製住,慢條斯理地吃。


    待用過晚膳,寶言擱下筷子,並未立刻告辭。她深吸了口氣,不敢看沈沉眼睛,“殿下,我……我知曉您不喜歡我,如今這般也是身不由己。我不會借機糾纏您的,五日太過冒險,三日……日後殿下與我,可以三日一次……”


    她有些羞澀,避開那些露骨的字眼,可還是禁不住臉頰浮出一抹緋紅。


    “其餘時候,我會安分守己地待在含英殿,不會在您跟前亂晃惹您心煩的。”寶言說完,不等沈沉回答,兀自退了下去。


    沈沉看著她背影,若有所思。


    平生亦是歎氣,對寶言頗有好感,若換做旁人,恐怕一定會借此機會在殿下跟前晃悠。


    “殿下,莫姑娘人還挺好的。”


    沈沉睨他一眼:“你不說話沒人會把你當啞巴。”


    平生:“……”


    -


    從那日後,寶言當真如自己所言,安分守己待在含英殿,尋常不出來走動。沈沉甚至看不見她的蹤影,以至於時常會恍惚,驚覺東宮裏多了一個人。


    譬如說此刻,程玉立在廊下,目光不住地四下打量,像是在找什麽似的。


    沈沉直接發問:“你的魂落在孤這兒了是麽?”


    程玉早已習慣沈沉的嘴巴毒,隻挑了挑眉,眼神促狹道:“臣隻是想看看東宮新添的那位奉儀罷了。”


    沈沉經他一說,才想起來多了個寶言。


    已經又過了兩日,今夜他們又該圓房。


    程玉笑說:“殿下,臣早說了,人家姑娘都不認識你,何必要算計你?”


    沈沉輕哼了聲。


    程玉看沈沉被打臉的反應著實有趣,不禁失笑,也沒敢笑太久,怕惹毛了這位祖宗。很快轉移了話題:“殿下,梁平章之事可有新進展?”


    沈沉搖頭:“這梁平章案著實奇怪,以他的為人怎麽看都不像會殺人的人,可他偏偏不為自己辯駁任何一句,又人證物證俱在,恐怕再這樣下去,還是以他是凶手定案。”


    程玉歎了聲:“誰說得準呢?知人知麵不知心,萬一他隻是在人前裝模作樣,實則內心凶惡呢?以他的身份,也不可能有人脅迫他做出這樣的事,既然他自己都不願為自己鳴冤,就這樣唄。”


    沈沉眉頭微低,“可我總覺得,事情沒這麽簡單。”


    程玉與沈沉兩人邊走邊說,不知不覺從千峰殿走出來,拐過彎,便是含英殿。沈沉一抬眸,腳步微頓,想起了寶言。


    程玉眼尖,看見含英殿旁不遠處的亭子裏坐了兩個人,窈窕身段,在這東宮裏的身份隻有一個可能。他故意打趣:“哎,殿下,那不是莫奉儀麽?”


    沈沉自然也認出了寶言身影,卻先蹙眉反問自己身側的人:“據我所知,你與她也隻見過一麵,你記性挺好。”


    程玉一時啞然,沈沉的脾氣就是這麽陰晴不定,有時候嘴毒起來可以說六親不認,即便是皇後與皇帝,他也能照懟不誤。程玉當然不認為沈沉當下反問自己這一句是因為在意莫奉儀,他隻不過是介意自己故意提及這個讓他馬失前蹄的女子。


    程玉不甘示弱,故意曲解沈沉的意思:“殿下這是吃醋啦?”


    他一邊說,一邊眨了眨眼,拉著沈沉要往寶言那邊走。


    沈沉冷聲道:“不過一個微不足道的女子,何談吃醋?你的嘴若是不會說話,可以捐給啞巴用。”


    他說完,已經被程玉拉著靠近那亭子。


    亭子裏正是寶言與小桃在說話。


    寶言被安置在東宮,成為奉儀之後,沈沉的人又去了一趟莫家,將寶言成為東宮侍妾的事告訴了莫家人,順便將她從前的丫鬟接了進來,又讓丫鬟給她收拾了些東西。


    接小桃進來是寶言央求的,她身邊有皇後娘娘留下來的人伺候,但寶言總很有壓力,不敢叫她們伺候自己,便央求他們將小桃接進來。


    將小桃接進來還有一個緣由,寶言幾乎待在含英殿裏不敢出去,可含英殿就那麽大,她實在憋得慌,那些伺候她的人跟她也不熟,她都沒個說話的人。


    小桃昨夜才進東宮,主仆二人相見分外欣喜。小桃都被寶言嚇死了,還以為寶言要出事,結果突然就成了太子殿下身邊的人。


    “小姐,奴婢都快嚇死了。您這……不聲不響幹大事呀。”


    “嗨呀,哪裏是大事……說來話長,算了,不說了。”她雖然沒什麽政治頭腦,但當時皇後與太子的態度都很緊張,顯然這件事很重要,所以寶言不敢輕易告訴別人,哪怕是跟了自己十來年的小桃。


    小桃也不是一定要知道細節,但打心眼裏為寶言高興:“小姐,如今您的身份今非昔比。您不知道,那日太子殿下的人來府裏時,夫人和三小姐的臉色可難看了。”


    柳氏沒料到,這奸夫當真是太子。莫清珠也沒想到,寶言勾搭的那個人竟然是當今太子。她竟然有這樣大的本事,能勾動傳聞中不近女色的太子殿下?


    讓他們大張旗鼓地回莫家,是沈沉的意思。他那日聽寶言所說,聽得自己有些莫名的生氣,便決定以自己的手段替她出出頭。


    當時莫家眾人心思各異,誰都沒想到這位四小姐會忽然飛上枝頭。莫父當時聽得這消息,歎了聲,雖然驚訝至極,覺得太子與寶言並不相配,也並不敢說什麽。


    小桃回憶起當時他們的臉色,仍忍不住捧腹笑,隨即想到什麽,紅著臉小聲問寶言:“小姐,聽聞男女之間那種事很有滋味,是真的麽。”


    寶言眨了眨眼,臉色頓時緋紅。


    莫家不是那種家教極嚴格的家庭,所以小姐與丫鬟之間也沒那麽多規矩。寶言有許多話都會跟小桃說。


    “……沒什麽滋味呀。”寶言紅著臉絞手指,宮宴那回她昏昏沉沉的,沒什麽感覺,至於上一回匆匆結束的,她隻記得……挺不舒服的,還有點疼。


    小桃啊了聲,大失所望。


    沈沉與程玉停在一旁,恰好聽見她們主仆第二人的最後一段。程玉忍不住笑,沈沉臉色黑下來。


    “咳。”沈沉威嚴的聲音驟然響起,嚇得主仆倆都驚慌失措,忙不迭跪下。


    “殿……殿下……”寶言心快從胸腔裏跳出來了,她剛說的話,殿下不會都聽見了吧?


    完了完了,她不是故意背後議論他的,也就是跟小桃閑聊,一時忘了。沒想到就這麽剛好,撞上他了。


    寶言心中惶恐,一雙好看的桃花眼馬上便紅了,蓄滿淚水,下一瞬便要奔湧而出似的。


    沈沉看著她的模樣,有些無語,他還什麽都沒說呢,她就哭上了。


    他有這麽可怕麽?


    沈沉那點煩悶重新湧上心頭,不禁又想起那天她那張滿是淚水的嬌靨,一時更為煩躁。


    方才她身邊那婢子說的,也有人說過,言男女之事盡是歡愉。歡愉麽,他自己是感受到了,但沒想到在寶言看來,竟然全是……


    他有那麽差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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