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蒙毅


    蒙毅眼皮狠狠一跳。


    ——簡直荒謬。


    他對這個小姑娘從無半點旖旎心思。


    對她的照拂,來自於公職人員對於孤兒責任感,作為一個公職人員,他有責任讓他轄區的群眾過上好日子。


    知道這個小姑娘的身份之後,他的確不止一次勸說她回正路,還在自己的權限之內給予她最大的幫助,但這是因為夢境的緣故,以及公職人員對於天才的一種保護。


    沒有人在做過那樣的夢之後對她能無動於衷。


    也沒有一個手握權力的公職人員,在看到這樣的天才作繭自縛後不扼腕歎息。


    他隻想讓她放下一切,然後好好過日子。


    僅此而已。


    蒙毅胳膊被人拉著,身體卻拚命往後仰,盡量避開那雙眼眸的探究。


    這個姿勢奇怪得很,他怎麽想怎麽覺得滑稽,於是抬手撥開秦鶴華的手,不著痕跡與她拉開距離。


    ——他們的三觀有著很大的分歧,單這一點,他們之間就不可能。


    “小姑娘,你被騙了。”


    退步幾步後,蒙毅站定,上下打量著麵前的女人,“我對你僅僅是長輩對於晚輩的嗬護,並無其他心思。”


    秦鶴華笑了一下,“蒙毅,我早就不是小姑娘了。”


    這樣的話著實不好接,蒙毅蹙了下眉,別開視線,“對我這個年齡的人來講,你仍是一個小姑娘。”


    “小姑娘,請不要把我想得那麽齷齪,這是對我職業的侮辱。”


    蒙毅盯著玻璃外的綠色成蔭,“不止我,還有你的蒙上卿,我們都不會對你起不該有的心思。”


    “我們是你人生路上的指引者,但卻不是你人生路上的陪伴者。”


    “你的人生才剛剛開始,你——”


    “啵——”


    唇瓣擦過臉頰,發出一聲極輕極輕的聲響。


    蒙毅瞳孔微縮,聲音戛然而止。


    ——這個小姑娘竟然親了他?!


    蒙毅觸電般退後,手指一點點向上,慢慢捂著自己的臉,不敢置信看著麵前的小姑娘。


    小姑娘早已不是小姑娘,風華正茂的年齡,穿著秦製的衣服,梳著秦製的鬢發,金簪簪在她鬂間,金墜子銜著她耳垂,在她臉頰與脖頸之處蕩啊蕩,而那雙他記憶中永遠空靈甚至略帶空洞的眼,此時有著活泛的人氣,眼波流轉間,仿佛是洗過天邊星辰的秋水。


    這樣的眸子太亮,蒙毅微微避開眼,喉結滾了下,質問的的話變了調,不像是上位者的溫怒,更是無可奈何的歎息——


    “你做什麽?”


    蒙毅道。


    “沒什麽。”


    始作俑者一臉淡然,絲毫沒把剛才的事情放在心上,“我隻是想試試,看你有什麽反應。”


    “誰知道你的反應會這麽大?”


    “應激似的。”


    “


    ”


    這種事情有什麽好試的?


    蒙毅抬手掐了下眉心,聲音裏透著幾分無奈,“小姑娘,以後不要拿這種事情開玩笑。”


    “我們這個世界雖然不講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喜歡與不喜歡這種事,也不是那麽隨便的。”


    秦鶴華眉頭微動。


    “我對你的喜歡,僅僅是長輩對於晚輩的喜愛。”


    蒙毅調整了下氣息,轉過身,麵對秦鶴華,一臉正色道,“除此之外,再無其他。”


    “你不用拿這種事來試我,沒有任何意義。”


    “你還年輕,你的未來擁有無數可能,沒必要在大你這麽多歲的男人身上浪費時間。”


    那時候的蒙毅義正言辭說著話,絲毫沒意識到,自己將來要為這些話付出怎樣的代價——


    “你安然無恙,我也該走了。”


    蒙毅微微一笑,“小姑娘,祝你前程似錦,萬事順意。”


    蒙毅轉身離開。


    這場由年幼之際的夢境所開始的故事,如今終於畫上圓滿的句號。


    小姑娘找到了她的父親,創建了另一個大秦,她所有心願都達成,她終於可以好好過日子,這是好事。


    可不知為什麽,他總覺得心裏空落落的,仿佛丟了些什麽似的,原本被塞得滿滿的心口空無一物,隻剩下永遠都處理不完的公務。


    對於一個悶頭搞事業的人來講,繁重的工作並不會惹人生厭,且恰恰相反,他這種人很容易在枯燥無味的工作中找到人生的樂趣,從而沉浸其中,一發不可收。


    ——俗稱天選打工人。


    但現在不一樣。


    他聽到秦字會下意識抬頭,聽到十一的數字會筆尖微頓,關於她的一切都成為他的敏/感/點,每個字每個數字都會讓他下意識做出反應。


    更有甚者,在每次洗臉時,他還會不由自主把臉側過去,看著那張被她輕輕吻過的側臉,然後任由那天發生的事情一幕一幕在他腦海上演。


    她的動作太急也太快,他尚未來得及感受她的溫度與柔軟,她便已站回原地,兩隻眼睛看著他的反應,仿佛在等他說出什麽話或者做出什麽動作似的。


    他的確有反應,但是反應過激。


    他語氣堅定地像是在入黨,毫不留情反駁她的推測——他對她從無男女之情。


    他可真不是一個東西,口是心非這種事情能被他玩得這麽徹底。


    他早已不是青澀懵懂的毛頭小子,連自己究竟喜歡還是不喜歡都弄不清楚。


    三十多歲的他哪怕沒吃過豬肉,也見過不少豬跑,每年掏出去的份子錢都足以讓他奢侈一把,給自己定製一套手工西裝。


    他見過太多的悲歡離合,也見過愛的時候死去活來,後來鬧到魚死網破不相往來的情侶變冤家。


    見了這麽多,他知道當她的吻落在他臉頰時,他的心如鼓擂不僅僅是震驚,還有一種自己都快相信了的自欺欺人驟然被別人揭開的


    慌亂。


    怎麽可能不喜歡呢?


    她是那麽好那麽好的一個小姑娘。


    可不能喜歡。


    她的人生才剛剛開始,而他已三十好幾,與她並肩站在一起,會被別人調侃一句,這是你小叔吧?


    十來歲的年齡差對有些人來講或許算不上什麽,但對於他來講,卻是不可逾越的鴻溝。


    她二十幾歲時,或許覺得三十多歲的他成熟儒雅風度翩翩,有著二十多歲男人沒有的細致溫柔。


    可等她三十幾歲呢?等她四十幾歲呢?


    等她四十幾歲時,他已經快六十,是個半截身體入土的老人,而四十多歲的女人保養得當的話,看上去與三十幾歲沒什麽區別,風華正茂的年齡卻陪著一個小老頭,她的人生該有多淒涼?


    他不希望她餘生淒涼。


    她年輕,會衝動,會犯錯,會有情冷水飽,覺得隻要彼此喜歡,其他的事情都不是事。


    更別提她骨子裏帶著偏執,隻要是她決定了的事情,天塌地陷她都覺得自己是對的。


    她可以這樣,他不能。


    他大她太多,有責任也有義務對他們彼此的人生負責。


    他不能眼睜睜看著她誤入歧途,卻還衝她招手,要她更快一點陷入迷途。


    蒙毅抬手掐了下眉心,開始新一天的工作。


    “領導,您前段時間捧著一束花兒出去,是不是好事將近了?”


    秘書抱著一搭文件進來,一邊讓他簽字,一邊忍不住問他,“今年能不能喝上您的喜酒?”


    沙沙寫字的筆尖微微一頓。


    “喝不上。”


    他垂眸看著自己的名字,聲音低沉,沒有起伏,“她死了。”


    他喜歡的小姑娘死在他驅車出去的那一個晚上。


    而今活著的,是生活多姿多彩有著父親陪伴的小公主,不打擾是他最好的選擇。


    他的未婚妻不幸離世的消息傳遍整個機關,自此之後,再沒人湊到他麵前,問他好事將近的消息。


    日子就這樣一日一日過,陳善可乏到他幾乎能預見自己的未來,常年007的身體大概支撐不到退休便會病倒在崗位上,建/國之後晉升最快也是最年輕的公職人員的猝然離世會成為無數人爭相挖取的熱點,在他死後留下一部部或者電視劇,用來激勵後人警醒後人。


    他會英年早逝,而那位小姑娘已大放異彩,和她的父親聯手創建商業帝國,千古一帝在開疆擴土的事情上一騎絕塵,短短數年便做到了行業龍頭位置,這個行業做到頂峰,便去涉足另一個行業,商業版圖擴張之快讓國家都忍不住對他為之側目。


    而他,是那個與他接洽的公務人員。


    幾年不見,穿著秦製衣服憑空出現在他麵前的小姑娘已換上一襲晚禮服,挽著她父親的手出現在眾人視線,閃光燈把周圍照得如同白晝,女人盈盈而笑,得體而端莊。


    蒙毅有一瞬的失神。


    “你好。”


    秦鶴華伸出手,“初次見麵,請多指教。()”


    蒙毅回神,緩緩握上她的手,你好,秦小姐。?[(()”


    大秦的公主很有風度,拿得起,放得下。


    喜歡時,便直白問出來,輕輕吻一下,試探你的反應,不喜歡了,便是初次見麵,請多指教。


    挺好。


    這樣的她真的很好。


    眩暈感一陣陣襲來。


    麵前女人眼皮微抬,身邊秘書已攙起他胳膊,“對不住,領導不勝酒力,失陪一下。”


    ——在招商引資的檔口,作為一把手的他不能出現任何負麵消息,哪怕是身體上的不適。


    他被秘書扶到休息室,秘書一邊倒水讓他喝藥,一邊打電話問醫生。


    秘書拿著小本本記著醫生的囑咐,不曾留意休息室的門被人無聲推開,明豔不可方物的人踩著高跟鞋從外麵走進來,不曾發出任何聲音,她走到他麵前,歪著頭看著他,似乎在思考,正值壯年的他身體為何這般孱弱。


    “抱歉,讓你看笑話了。”


    他衝她虛弱一笑。


    秘書聽到聲音,這才轉過頭,看到突然闖進來的秦鶴華,臉色登時變了,掛了醫生的電話,便連忙來攔秦鶴華,“秦總,我們領導正在休息,有什麽問題等他休息之後再討論。”


    “沒事。”


    蒙毅輕搖頭,“我跟秦小姐說幾句話,你先出去。”


    “?”


    領導,您都快成當世焦裕祿了,還想著帶病聊工作呢?!


    秘書語重心長,“領導,醫生剛才交代了,讓您好好休息——”


    “我知道。”


    蒙毅點頭,“你先出去。”


    “”


    行吧,普通社畜無法理解工作狂的思考方式。


    秘書一臉怨念出了休息室。


    偌大房間隻剩下兩個人。


    蒙毅起身,翻出茶葉泡了茶。


    ——吃藥的人不適合喝茶,秘書剛才沒泡茶,現在隻能他自己來。


    泡好了茶,蒙毅斟上一杯茶,給對麵的秦鶴華推過去,“秦小姐有事找我?”


    “我阿父死在四十九歲那一年。”


    秦鶴華開門見山,“有人說是家庭遺傳因素,曆代秦王大多短命,所以我阿父的壽命也不長。”


    “可我覺得,遺傳因素占一部分原因,過於勞累占另外一部分原因。”


    “如果不是天天把自己泡在政事上,他不可能連五十歲都活不到。”


    在二十一世紀生活了太久,曾經的大秦公主說話已沒了最初的古味,她抬眉看著蒙毅的眼,沒有去接蒙毅推給她的茶,而是直接道,“蒙毅,你想跟我阿父一樣英年早逝嗎?”


    “對於古代人均壽命來講,你阿父享年四十九,算不得英年早逝。”


    蒙毅輕笑,“至於我,我也不會英年早逝,隻是最近太累了,身體有些吃不消,你知道的,上了年齡的人都


    ()會這樣。”


    秦鶴華眉頭微蹙。


    她從未見過這樣的蒙毅。


    羸弱,把生死掛在嘴邊,不是調侃的那一種,而是真的隨時都做好了赴死的心理準備。


    但她記憶裏的蒙毅,是那樣年輕,那樣意氣風發。


    他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上卿,沒有什麽是他做不到,天塌下來他都撐得起。


    這樣的男人對於小女孩兒來講是致命大殺器,讓她尚不知道什麽是喜歡,心裏便已經住了一個人。


    可現在呢?


    蒙毅在這個時代也是高官,但不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他不再是高高在上需要人仰視的上卿,他隻是一個身居高位但勤政愛民的公職人員,他會上山下鄉,手把手教貧困縣的人包花束,還會在下來視察的時候看一看周圍的莊稼,說一句今年的玉米不如去年的好,他是徹頭徹尾的馬列主義,厭惡封建帝國主義,心裏裝的是天下大同,社會主義。


    原來的蒙毅為阿父百死無悔,現在的蒙毅,若阿父有複辟想法,他會第一個衝出來劈了阿父。


    ——截然不同的兩個人。


    還喜歡嗎?


    他根本不是她的蒙毅。


    還是喜歡的。


    她喜歡他心係天下的赤誠熱枕,喜歡他至死不渝的愛國主義。


    喜歡他身為上位者,卻不把底下的人當螻蟻,喜歡他的溫柔與純粹,哪怕對著一個陌生人,都會釋放十足的善意與耐心。


    他還是那個華夏大地的棟梁之材,與前世別無二致的蒙上卿。


    秦鶴華默了默。


    “蒙毅,你是在害怕衰老嗎?”


    靜了一瞬後,她開門見山,“如果怕,那就在你衰老之前與我在一起。”


    “你不用擔心六十歲的你身邊是四十多歲的我,因為我會在你六十歲之前離開你。”


    “你在我心裏,永遠是風華正茂的青年才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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