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二章


    “十一,你怎麽來了?”


    王離跳下馬,一拐一瘸來到鶴華麵前,抬手給她擋了下眼前的殷紅血跡。


    鶴華撥開他的手,“我來看看。”


    “這裏有什麽好看的?”


    王離伸手接過親衛遞過來的長槍,護著鶴華往前走,“雖說咱們贏了,但戰場尚未清理,這裏並不安全,你還是早些回去,免得讓陛下擔心。”


    “阿父才沒你這般囉嗦。”


    鶴華目光落在章邯身上,“是阿父讓我來的。”


    她並未看到楚霸王的屍首,隻看到章邯手裏的長槍死死紮在地上,他扶著長槍,才勉強維持住單膝跪地不曾倒下的姿勢,惡戰結束,他的胸口劇烈起伏著,血水與汗水順著他的額頭往下淌,一滴一滴砸在早已看不出原本顏色的土地上,將原本便血紅一片的土壤染得更加殷紅。


    鶴華眼皮跳了跳,快步走上前,微俯身,對地上的男人伸出手。


    章邯緩緩抬眉。


    四目相對,他清楚看到少女眼底的擔憂,以及懸著的心終於落下的長舒一口氣。


    章邯緊蹙眉頭一點一點舒展開來。


    “你又在哄我。”


    王離的聲音從鶴華身後響起,“陛下怎舍得讓你隻身犯險?必是你瞞著陛下偷偷過來的。”


    章邯用身子支著長槍,血肉模糊的手慢慢交到鶴華掌心。


    這人傷得極重,靠武術不精的十一根本拉不動他,王離搭把手,扶著章邯的胳膊,用力把人從地上拉起來,“你的親衛呢?”


    “怎麽不知道過來扶你一把?”


    “......”


    皇太女都伸手了,他們還過去做什麽?


    不是所有人都跟少將軍一樣不用看人臉色啊。


    被王離罵了一句,章邯的親衛這才快步上前,從王離手裏接過章邯,“將軍,您沒事吧?”


    “無事。”


    章邯輕搖頭,肩膀微動,阻止親衛的攙扶,自己搖搖晃晃慢慢站穩身體。


    “這裏不安全,您不該過來的。”


    章邯看向鶴華,聲音有些飄。


    這是傷勢極重才會有的反應,鶴華眉間輕蹙,“楚霸王的最後一戰,我總要來送一送的。”


    “皇太女有心了。”


    章邯挪動腳步,慢慢讓出一條路,指著前麵的懸崖道,“此人極其自負,不願死在我手上,便自己送自己上路,萬丈懸崖,便是他的歸宿。”


    鶴華眼睛輕眯,“從懸崖上跳了下去?”


    “不錯。”


    章邯蹣跚著腳步,來到懸崖前,“他比我傷得更重,縱然不跳崖,隻怕也活不了幾日。”


    鶴華踩著血跡斑斑的怪石,與章邯一同來到懸崖前。


    王離眼皮微抬,手一伸,拽著鶴華胳膊,“當心。”


    “我知道。”


    鶴華任由王離攥著她胳膊,低頭看著被濃霧籠罩著的懸崖。


    這裏是王離精心挑選的地方,地勢險要,易守難攻,尋常人根本攻不下來,對手是項羽,再怎麽不可能的事情他都做得到,萬丈懸崖竟然被他爬了上來,然後一鼓作氣直奔王離防備薄弱的大後方,險些讓王離命喪這裏。


    如果是曆史上的王離,那麽他的結果隻有一個,那就是以自己的世代將門來襯托項羽的所向披靡。


    但現在的王離早已不是最初隻憑著一股悍勇之氣打仗的王離,彼時的他被楚南公耳提麵命教授排兵布陣,又與韓信劉季章邯朝夕相處,探討瞬息萬變的戰場,如涅磐重生的鳳凰,在逆境中振翅翱翔。


    所以他早早在在後方埋下了火藥,以防萬一,哪怕項羽真從懸崖處攻上來,一點即炸的火藥會讓楚人吃足苦頭,更讓他有機會撤退,與章邯合兵一處,夾擊楚人。


    鶴華低頭瞧著懸崖,腦海裏思緒不斷翻滾。


    ——能從這種懸崖處爬上來,足以說明項羽對地勢的了解,這樣的懸崖對別人來講是深淵地獄,可對他來講,未必不是一種重獲新生。


    “但此人乃不世出之將才,一日不見他屍首,一日便不可掉以輕心。”


    章邯眼睛輕眯,“傳我將令,活要見人,死要見屍,縱然掘地三尺,也要找到項羽的屍骨!”


    “喏!”


    副將應諾而去。


    “十一,怎麽走吧這裏沒什麽好看的。”


    王離拽了下鶴華胳膊。


    鶴華從懸崖處退下來,“回吧。”


    她本想來送項羽一程,不曾想這位楚霸王是極其自負自傲的一個人——能殺死他的人隻有他自己,寧願縱身跳崖,也不願死在章邯手裏。


    既如此,她又何必繼續待下去?


    “若能找到他屍骨,便將他埋葬在這裏。”


    鶴華收回視線,“這個山崖無名無姓,他若埋身在此,便將這裏叫做霸王崖。”


    “霸王崖?”


    王離點頭,“嗯,好名字。”


    “此人雖未稱霸,但也擔得起一聲霸王。”


    “可惜不能為陛下所用,否則我大秦便又得一位絕世悍將。”


    王離歎了一聲,“可惜了。”


    章邯神色淡淡,“他終其一生,都不可能為陛下所用。”


    “所以說可惜。”


    王離扶著親衛的手上了馬,“那麽多的楚人都願意歸順大秦,唯獨他不肯,他若歸降,陛下必會對他委以重用,加官進爵不在話下。”


    “可惜他放著好好的日子不去過,偏要亡命天涯做叛軍,這不是暴殄天物是什麽?”


    鶴華眉頭微動。


    ——從某種意義上來講,她們與項羽是同類人。


    她們本可錦衣玉食衣食無憂,安穩康泰的日子唾手可得,可她們偏不,赤著腳在荊棘之中走得鮮血淋漓,也要走出屬於自己的一條路。


    鶴華翻身上馬。


    一行人從山崖撤退。


    訓練


    有素的後軍爬上山崖,開始打掃戰場。


    戰船上的嬴政已下船,在平攤的地勢安營紮寨。


    章邯王離傷得重,包紮之後,與鶴華一同前去複命。


    “項藉跳下懸崖?”


    嬴政掀了下眼皮。


    章邯拱手道,“末將已派心腹前去搜捕項藉下落,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隻是懸崖占地極廣,搜捕他的下落需要時間,短時間內隻怕無法將他屍首獻給陛下。”


    “不急。”


    嬴政道,“鹹陽一切如舊,朕的時間很寬裕。”


    章邯頷首,“明日之後,臣會親自帶隊搜捕項籍。”


    “短則十日,多則月餘,定將項籍的屍首獻給陛下。”


    鶴華抬了抬眼。


    宇宙中最大的敬意是趕盡殺絕。


    很顯然,章邯對楚霸王就是這種心理,二十萬秦軍橫在他與項羽之間,一日不見項羽的屍首,他便一日不心安。


    “你先養傷。”


    嬴政不置可否,“搜捕項籍的事情,交給蒙毅來做。”


    “喏。”


    章邯垂眸。


    嬴政目光落在鶴華身上,“項籍下落不明,剩下的楚人不足為慮,隻是這裏久不與大秦往來,生活環境極其落後,大戰之後的重建隻怕要花上不少心思。”


    “十一,規劃治理是你的強項,戰後重建的事情,便由你來負責。”


    嬴政聲音緩緩。


    鶴華一口應下,“與本地人相比,這裏的楚人並不多,楚人之所以能輕易將他們統治,一是因為項籍的確是戰將之才,二是因為這裏的人過著茹毛飲血的日子,楚人的到來帶來了先進的技術與燦爛的文明,跟著楚人能過上好日子,所以他們很樂意接受楚人的治理。”


    “大秦一日千裏,楚人不與大秦互通往來,故步自封,守著以前的東西過日子。”


    “如此一來,他們教給當地人被當地人奉為神明的那些技術,與我們相較不值一提。”


    “隻要我們能讓當地人意識到楚人教給他們的東西不過如此,他們歸順我們的日子便指日可待。”


    鶴華道,“故而女兒以為,剩下的地方不必強行開戰,以懷柔之策便能讓他們盡數歸降。”


    “他們不是土生土長的楚人,與我們沒有深仇大恨。”


    “若能過太平安穩的日子,誰又願意刀口舔血當叛軍?”


    “皇太女言之有理。”


    蒙毅道,“陛下,項籍已敗,您無需再起刀兵,隻需徐徐圖之,便能讓這些人成為大秦子民。”


    嬴政手指輕叩案幾,“可。”


    若能不打仗便將這裏盡收囊中,誰又舍得把關中兒郎送上戰場?


    一將功成萬骨枯,而一塊疆域的歸屬,更是屍堆如山才能換來的。


    海島之上,針對當地人的招降轟轟烈烈登場。


    最開始,當地人對秦人恨之入骨,如果沒有楚人,他們現在還過著食不果腹的原始生活,楚人來到了這裏,教他們種地,教他們紡織,讓他們吃飽穿暖,真正成為一個人,以人的身份鼎立於天地之間,而不是像從前那樣,與禽獸為舞,朝不保夕。


    楚人讓他們過上好日子,可秦人的到來卻打破了他們的好日子,教他們生活的楚人死了,隻剩下他們與秦人對峙,他們幾乎可以預料得到,自己被秦人拆骨剝皮的淒涼下場。


    但想象中的戰爭並沒有到來,以殘暴嗜殺稱霸世界的秦人並沒有向他們發動攻擊,而是說什麽隻要他們臣服於秦人,他們能讓他們過上更好的生活。


    當地人不屑一顧。


    可隨著城裏的糧食告急,而快要成熟的糧食都在城外,在秦人駐紮的地方時,他們不得不派出斥衛去探查外麵的動靜,這一查,倒讓他們驚掉了下巴——


    無人收割的糧食全被秦人收割完畢,需要多種工序才能把水稻脫殼麥子磨成麵粉的東西到了秦人手裏,三五日便能出大米與麵粉,不僅有大米麵粉,比黃金還要金貴的糖與鹽被秦人大刺刺擺在旁邊,等著他們去取。


    秦人根本看不上他們這點糧食。


    誠如秦人所言,若非他們的皇帝陛下誌在一統天下,他們才不樂意來他們這種鳥不拉屎的地方。


    把他們納入大秦領土,他們還得駐紮這裏,幫助他們扶貧,明明是皇帝腳下前途無量的關中兒郎,卻因為他們的歸順,他們這輩子都要紮根這裏,為他們誓死效忠的皇帝陛下治理落後愚昧的疆土。


    對於沒有深仇大恨隻想安穩過日子的日子人來講,糖衣炮彈真的有用——


    “要不,降了?”


    “與秦人有血海深仇的是楚人,咱們跟秦人又沒那麽深的仇恨。”


    “被楚人治理是治理,被秦人治理也是治理,同樣被治理,幹嘛死守著楚人不放?”


    “雖然楚人對咱們不錯,但咱們也為楚人出生入死了,死了二十多萬的兄弟,也算報了楚人對咱們的恩德。”


    “再說了,楚人都不是秦人的對手,咱們能是秦人的對手嗎?”


    “現在的秦人好聲好氣招降咱們不降,等他們脾氣上來了,那就不是招降,是屠城了。”


    是日,當地人歸降。


    是日,始皇帝嬴政一統天下,嬴秦旌旗插遍世間每一個角落。


    行宮內,嬴政取出自己的隨身攜帶的小本本,在天下一統處用朱色禦筆打了勾。


    上麵一串紅勾,每一個紅勾都代表著未完成的事情又完成一件,當紅勾打到最下麵,便意味著他的未了心願所剩無幾。


    “陛下,皇太女到了。”


    蒙毅挑簾而入。


    嬴政鳳目微抬,落在鶴華身上。


    這是他最小的孩子,也是與他長得最像的孩子,更是性格與他如出一轍的繼承人,也隻有這樣的繼承人,才能讓他放心托付大秦的江山萬裏。


    “你可知朕叫你過來所為何事?”


    嬴政收起筆。


    鶴華眼尖,看到禦案上的一串紅勾,再想想這幾日阿父看自己的視線,鶴華眼波微轉,瞬間明白阿父的用意——世界大同,她這位阿父的繼承人也該將未來之事定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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