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幼稚園上了許多天的班佑果都沒有見過禪院甚爾,正如女老師所說的那樣,禪院甚爾不僅相當不靠譜,甚至對自己親生兒子的生活也完全不上心。


    很難懷疑這是一個父親能做出來的事情,但是禪院甚爾他不僅做了,還相當理直氣壯,無所畏懼。


    不過惠顯然對自己的父親也不在意,佑果在幼稚園的這些天從沒有看到過惠主動提起他的父親,在其他小孩子嘰嘰喳喳七嘴八舌說今天爸爸或者媽媽為他們準備了什麽早餐時,隻有惠一個人抓著幼稚園裏的拚圖一個人坐在角落裏擺弄。


    佑果想了想,走到惠的身邊俯下身悄悄觀察他拚的拚圖,上麵花花綠綠的顏色湊在一起,雖然拚圖整體還沒有拚完,但是看著角落裏已經拚好的零散部分,佑果已經能看出上麵圖案的雛形——是父母牽著孩子在陽光下散步的圖案。


    這樣的場景對其他孩子來說沒有什麽特殊的地方,但是放在禪院惠的身上,就是一種可望而不可及的幻想了。


    佑果看著沉默寡言的惠,用手指摸了摸唇瓣,想起以前的自己。


    沒意思,他扯起了嘴角。


    “小可憐。”佑果和係統說:“他上次見禪院甚爾是什麽時候?”


    係統說:“三個月前吧。”


    等於是找到富婆的後把兒子丟給人家養後就跑了。


    佑果心裏又罵了一句人渣。


    而拚圖拚到一半的惠也恰好在此時抬起頭,睜著一雙深藍色的瞳孔安靜地望著佑果,“伏黑老師?”


    雖然惠的話並不多,不過這段時間下來佑果和惠熟悉了不少,他揉了揉惠淩亂的有些像刺蝟的短發,指了指拚圖上的一個位置說:“這裏拚錯了,小惠。”


    惠低頭看去,有一塊拚圖確實和周圍有些格格不入,惠將那塊拚圖扣出來放到了一邊。


    “這塊拚圖應該放這裏,對不對?”佑果垂眸微笑,好像徐徐的春風。


    惠低著頭有些緊張,不過卻很聽話地拿起了佑果說的那塊拚圖放到了相應的位置,拚圖嚴絲合縫,找到了自己的歸屬。


    惠得到了佑果摸頭鼓勵。


    “小惠做的很好嘛。”


    “哦……”


    惠的手心開始出汗,他忽然覺得有些緊張,盡管佑果離他有一段距離,但是惠還是能聞到佑果身上淡淡的香皂味道,那種味道讓他莫名覺得很安心。


    尤其是落在他頭頂上輕輕撫摸的手,惠從來沒有這樣特殊奇妙的感覺——也許小時候也是有的,隻不過嬰兒時期的記憶太過模糊淺薄,惠已經不記得了。


    一張不算複雜的拚圖就在惠和佑果的合力下逐漸拚的完整起來,很快引起了周圍小孩子的注意力。原本其他幼稚園的小孩子們都因為前幾天的那場架都有些怕惠,玩遊戲時也時常離惠遠遠的,不過在喜歡的佑果老師親和力十足的微笑下都忍不住靠過來,開始七嘴八舌地拚起了拚圖的最後一個角落。


    小孩子的世界很簡單,隻是拚好一張拚圖就足以引起一陣歡呼包圍,被同齡人包圍在中間的惠無所適從,不過仍是忍不住露出亮晶晶的眼睛朝其他孩子笑起來。


    隻是這樣的快樂很短暫的結束了,到了下午放學的時間,身邊的孩子都已經


    牽著父母的手開開心心離開,隻有惠一個人麵無表情地坐在幼稚園的椅子上晃了晃兩條細細的腿。


    他臉上沒有傷心,大約並不意外之前還來接自己的阿姨今天就消失了的這種事。


    從辦公室出來的佑果已經換掉衣服準備去接即將放學的津美紀,站在門口聚在一起竊竊私語的老師阻止了他的腳步。


    有老師眼含憐惜,“這孩子今天又沒人來接了。”


    “要去送他回家嗎?”


    “但是我已經和人有約了……”


    “我家孩子還等我回去做飯……”


    還沒有決定好送惠回家的人,換好衣服的佑果已經站在幾個老師身後淡笑道,“我去送吧。”


    老師們麵麵相覷,有人幫忙當然很好,幾人很爽快地同意了,將惠的家庭地址交給佑果。


    *


    時間一點一滴地從惠的眼前溜過,殘陽如血,倏忽而過的鳥雀飛離枝頭,知道自己再等下去也不會等到人來的惠從凳子上跳下來,背著小書包打算自己往暫住的房子裏走。


    身後有人叫住了惠,聲音很熟悉,惠回過頭看到了佑果的臉。


    佑果走到他身前蹲下身和惠笑著說:“小惠,今天老師送你回家好不好?”


    惠抓緊身上細細的書包帶子,他想說好,可是張了張嘴,說出的卻是:“我不用。”


    佑果沒難過,看著惠有些飄忽的眼睛,說:“為什麽,是不喜歡老師嗎?”


    惠抿抿嘴,他很喜歡,隻是這個詞說出來對早熟的惠來說有點羞恥,他垂著頭不言不語。


    不是因為不喜歡,是因為很喜歡,所以才不希望佑果看到他的生活情況。


    安靜的漂亮男孩看起來可憐兮兮,佑果和係統歎氣:“真是個小可憐。”


    最後佑果還是牽上了惠的手,不過在送他回家之前,佑果先帶惠去了一趟附近的小學。


    “老師要接一個姐姐。”佑果笑眯眯地和惠說:“接到姐姐後就可以送你回家了。”


    坐在後座上的惠默了默,然後點頭同意。


    汽車平穩地運行到附近的小學門口,惠坐在後座看著佑果下了車,校門口等待良久的女孩子看到佑果的一霎那就開開心心地跑過來乳燕投林般撲進了佑果的懷裏。


    “舅舅……舅舅!”津美紀依賴地朝佑果撒嬌,得到佑果疼愛地撫頭。


    汽車後座的惠靠在車窗邊安靜地看著這一幕,深藍色的眼眸中不自覺地流露出幾分羨慕。


    被佑果牽著坐到車上的津美紀一眼就看到了同樣坐在後座的惠,圓溜溜的眼睛裏充滿好奇,“舅舅,這個弟弟是誰?”


    佑果說:“是我的學生,津美紀,他比你小一些,所以要好好照顧弟弟哦。”


    津美紀從小就很懂事,聞言乖巧地點頭,係好安全帶後將書包裏的糖拿了一顆塞到惠的手裏,笑容燦爛道:“給你,弟弟。”


    惠一時間有些僵硬,手足無措後低低地說了一聲:“謝謝。”


    他攥緊了手裏的糖,就算那顆糖被他的體溫融化也不舍得鬆開。


    *


    銀灰色的轎車緩緩停在巷口,佑果牽著惠的手走到其中一座房子門前摁響了門鈴。


    最開始還無人接聽,佑果耐心地按了第二遍,大門才被人不耐地從裏麵打開。


    女人花枝招展地靠在門邊懶懶地看向牽著惠的手的佑果,眉眼中帶著一絲不耐,“什麽事?”


    “您好,我是惠的老師,你可以叫我伏黑。”佑果禮貌微笑,“今天您沒有來接惠,所以我……”


    還沒有說完,女人滿臉厭倦地打斷了佑果的話,“這孩子的父親已經和我了斷了,我沒有義務養著他。”


    身側被佑果牽著手的惠


    蜷縮起手指,垂著頭安安靜靜。


    女人的話很不留情麵,但是同樣也也無可指摘,誰會白養一個和自己沒什麽關係的孩子呢?


    佑果笑容轉淡,不過看上去仍是如沐春風,原本滿臉不耐的女人眼前一亮,稍稍站直身體放柔聲音。


    “這孩子的父親雖然以前和我有過一段,不過他丟下孩子後就從來沒管過他,我幫他看這麽久已經仁至義盡了,伏黑老師,你也明白吧?”


    佑果點點頭,“明白。”


    他抱起身旁沉默不語的惠轉身離開,將惠放在後座後,佑果又自己一個人返回去按響了女人的門鈴。


    “可以給我聯係方式嗎?”佑果問打開門的女人。


    女人臉一紅,佑果微笑道:“他父親的聯係方式。”


    女人臉白紅了,她哼了一聲,轉身碰地一聲合上門,再打開門出來時就扔給佑果一張紙。


    上麵寫著一串號碼。


    佑果拿著號碼走了,回到車上後又摸了摸後座上還有些茫然的惠像刺蝟一樣的頭發。


    他笑了笑:“小惠,暫時先住在老師家裏吧。”


    *


    津美紀對暫時要住在家裏的小男孩抱有很大的好奇心,大概是出於作為姐姐的責任,津美紀幫著佑果鋪好惠的床,將枕頭整整齊齊地放在床鋪上。


    “小惠,今晚你和我一起睡。”津美紀指了指和惠的床鋪隔了十幾厘米間隔的另一張床鋪。


    鋪在榻榻米上的床鋪和被子都幹幹淨淨,帶著洗滌劑的清香味,洗完澡後白白淨淨的惠有些猶豫,接著被自來熟的津美紀拉到床邊替他蓋好了被子。


    津美紀很有姐姐作風地拍拍被子小聲哄:“快睡吧,惠,熬夜會長不高哦。”


    躺在被子裏的惠渾身僵硬,他很不習慣這樣安靜又幹淨的環境,既沒有女人走來走去的高跟鞋踩在地板上的聲音,也沒有隨意扔在地上的垃圾或者在空氣中繚繞著的熏人的煙味。


    這一切都是佑果老師給的,惠將洗完澡後紅撲撲的臉埋在被子裏,隻露出一雙漂亮的眼睛。


    睫毛卷翹纖長,像是空中的絨羽。


    他好喜歡伏黑老師。


    如果老師是他的父親就好了。


    正這麽想的惠接著就聽到房間門被推開的聲音,佑果換了一件淺藍色的襯衫走進來,白皙漂亮的臉上帶著一副銀絲邊眼鏡,看上去斯斯文文,少了幾分精致的脆弱,多了些溫文爾雅的氣質。


    津美紀開心地喊:“舅舅!”


    佑果走到兩個孩子身邊疼愛地摸了摸兩人的頭,“晚安,津美紀。”


    說完,佑果又一旁想說什麽又不知道該怎麽開口的惠笑笑,“晚安,小惠。”


    津美紀歡快地回答


    :“晚安,舅舅!”


    關了燈的臥室頓時陷入一片黑暗,惠透過縫隙看著佑果走出門,從客廳落進來的最後一點暖黃色的燈光被門隔絕在外,房間裏又陷入一片黑暗中。


    但是惠卻不像以前一樣不安了,他閉上眼,拿出了手裏一直攥著的被體溫融化的黏糊糊的糖,剝開糖紙將糖塊塞進嘴巴,甜味從舌尖散開。


    惠閉上眼,小聲地說:“晚安。”


    晚安,伏黑老師。


    *


    關好門的佑果用手捏了捏自己的眉心,發絲從額上落下來又被他撥回去。


    走到房間拿出女人給的號碼,佑果凝視著紙上的數字看了半晌才拿出手機撥了過去。


    手機響了很久都沒人接聽,佑果很有耐心地撥了一遍又一遍,直到電話被人接通。


    聽筒那裏的聲音很嘈雜,佑果聽不清,不過他還是從嘈雜的背景音中聽到了電話那頭男人的聲音,沙啞、低沉,帶著惑人的磁性和漫不經心。


    在賭場裏的禪院甚爾正單腳踩在一個男人背上,男人被打的鼻青臉腫,發出殺豬般的淒慘的嚎叫,禪院甚爾漫不經心地一腳踢暈了男人,歪著頭夾著手機說話:“喂?誰啊?”


    孔時雨有殺人的單子會直接找上門,所以禪院甚爾很肯定這不是孔時雨的電話。


    佑果換了個姿勢坐在沙發上,銀絲邊眼鏡反射著吊頂上的燈光,他的表情很冷淡,不過聲音卻顯示出與表情不同的溫柔:“您好,是小惠的父親,禪院甚爾先生嗎?”


    聲音很好聽,但甚爾還是無趣的撇嘴,是男人啊。


    他的興趣頓時就失去了大半,黑沉沉的眼睛裏透不進光,坐在昏死的男人身上滿不在乎地說:“誰啊?那是?”


    佑果:“……”


    太陽穴上的青筋突突地跳,佑果又重複了一遍:“你的兒子,禪院惠。”


    進了賭場如魚得水的禪院甚爾動了動腦子才想起自己是有一個兒子,他無所謂地打了個哈欠,“哦,想起來了。什麽事,死了嗎?”


    嗎的。


    佑果和係統罵,死人渣。


    係統難得讚同地點點頭,附和道,死人渣!


    雖然心裏將禪院甚爾罵了個顛來倒去,不過佑果還是溫和地把事情和禪院甚爾說明白了,包括惠現在暫時住在他的家裏,並問禪院甚爾什麽時候有時間來接一下孩子。


    還是從幼稚園老師口中得知自己又被新情人甩了的禪院甚爾連眉毛都沒動一下,“知道了。”


    禪院甚爾又扔了一把注,圍在賭桌上的人都麵紅耳赤,表情狂熱而猙獰地盯著賭桌上的數字,隻有禪院甚爾一個人表情漠然,盡管丟下去的錢以百萬計,但是和周圍的賭徒相比,他實在不像一個已經輸紅了眼的人。


    “沒死就行。”禪院甚爾懶懶道,“完了我去接他。”


    電話被秒掛斷,佑果熄掉手機屏幕將手機扔在桌上,響起響亮的碰撞聲。


    佑果臉上平靜的表情持續了很久,然後忽然笑起來,皮笑肉不笑。


    係統打了個寒顫。


    “他今天有單子吧?”佑果說。


    係統查了一下,禪院甚爾今晚有一


    個暗殺任務,是一個公司的老總。


    家裏有一把紅旗,外麵還豎著無數彩旗,有彩旗就算了,紅旗也不是不能忍。但是偏偏那老總有彩旗還不滿足,甚至還想讓有了小彩旗的彩旗上位,家裏的紅旗忍不了了,幹脆直接下了單子,讓老總早點見上帝。


    難度不高,不過給的錢不少,紅旗的要求就是幹淨利落,最好讓人查不到她身上。


    “我記得這個單子也讓我接了。”佑果起身將垂落在臉側的頭發捋到腦後,露出光滑白皙的額頭,眼鏡下的雙眸亮著攝人的光。


    他舔了舔紅潤的唇瓣,佑果微笑,“看看誰的動作更快一點好了。”


    輸光了錢想起自己還有一個單子沒幹的禪院甚爾出了賭場的門,腳步一頓,瞄了眼周圍的人群。


    有絲寒意一閃而逝,禪院甚爾眯了眯眼,又若無其事地踏出了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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