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一門的名聲何其響亮。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嘯風朗笑兩聲,啪的給了身邊的弟子一耳光:“原來是天一門的小道友,師弟出言不遜,這一巴掌,我替你打了。”


    那弟子光天化日之下挨了一巴掌,捂著臉不敢怒不敢言。


    薛錯覺得這場麵似曾相識,他盤腿而坐,衝天揪晃了晃,聲音清脆:“道友,你打了他,他卻記恨我,我可是平白無故結了仇。”


    嘯風負手而立,臉帶淡笑:“誒,修仙之人逆天討命,什麽樣的氣受不得,莫說區區一巴掌,就是小道友今天打死了他,我師門中人也隻會稱善。”


    薛錯偏過頭:“劍叔?”


    雪劍上的青黑大手早就不耐煩,握著劍衝了上去,不過區區靈虛境界的雜毛,安敢大放厥詞?


    嘯風和其他弟子紛紛後退一步,麵色漠然。


    修真界,說錯了話,送死時最好別把血濺到別人身上,否則連事後收屍都攤不上。


    嘯風心裏一點不擔心,同道殺了人,反而比蕭冬平的事好解釋。


    那弟子汗毛聳立,回頭看到師兄弟冰冷的臉,心如死灰,拔劍為自己搏命。


    能封入天一門劍塚的邪劍,誕生了靈智,本身就相當於神虛境界的高手,雪劍根本沒把他放在眼中。


    青黑色大手握著劍柄,正要揮下,聽那到薛錯說:“劍叔,算了。”


    雪劍嗡了聲,沒飲到熱血略有不滿,但眾人麵前,還是得賣薛錯一個麵子,沒有動手。


    嘯風心中失望,他本想借薛錯的手,除掉想拉他下馬的弟子,但沒想到薛錯不做那把借刀殺人的刀。


    薛錯指著雲上的眾人:“這村裏的人,是你們清平派的人所害,我不殺人,是因為我不喜歡殺人,但我曾受這裏的村長一飯之恩,自當回報。”


    “今日,煩請各位哥哥姐姐,到村中背屍,有斷手斷腳斷頭者的屍身,都要親手縫合,再掘墓大葬。”


    “我曾在書上看到,清者清明,平者安平,還請各位哥哥姐姐,披麻戴孝,做一次水陸道場,超度亡魂。”


    眾人麵麵相覷,繼而大怒:“你讓我們給這些凡民戴孝!豈有此理!”


    眾人中,唯有嘯風麵色平靜,他靜靜地望了薛錯一會兒,忽然落下雲頭:“小道友說的是。”


    他朝薛錯深作一揖,往村裏灑然而去。


    薛錯一愣,心裏嘀咕,這人倒能屈能伸,那就沒理由對他動手了,隻剩下雲頭這些。


    劍叔在一旁蠢蠢欲動,劍刃已經饑渴難耐。


    剩下的弟子一看大師兄妥協得如此快,一個個變了臉色,紛紛落下雲頭。


    “這是積德行善的事,大善。”


    “善。”


    “我等最擅長做道場。”


    薛錯十分意外,他本來不想放過這些清平派的弟子,但這樣一來,他反倒不好動手。


    村裏的遺體著實讓這些清平派的弟子忙活了好一陣,連最冷靜的嘯風都臉色憋屈,忍不住吐槽,如果蕭冬平活過來,他必然第一個殺了他!


    最後一具屍體埋完,天色已經很晚。


    薛錯出來玩了好幾天,必須得趕回不老林了,因此看著嘯風他們做了水陸道場,便離去。


    嘯風的師弟師妹見薛錯已走,狠狠地踩了踩墳包,如受奇恥大辱:“師兄!那小子忒過分了!我勢必咽不下這口氣。”


    嘯風心內冷笑,臉上也裝出幾分憤怒:“如果不是看他重寶護身,哼,說起來,他那柄寶劍真是不凡,而他不過築境期,別哪天被人殺人奪寶。”


    “殺人奪寶?”


    有人目光閃爍,蠢蠢欲動,嘯風斜眼看到,心裏滿意,看著薛錯離去的方向,暗暗發誓。


    遲早有一天,他要殺到這個世上,無人敢用關係壓他。


    雪劍慢悠悠的,帶著薛錯飛回不老林。


    薛錯已經困得快睡著了,他才剛剛步入修煉的第一境界,無法做到聚氣凝神,晝夜不分。


    不老林裏,鬆樹不發出一點聲響,風聲被抵擋在外,鏡湖不泛水波。


    流明峰像畫一樣安靜。


    雪劍懶洋洋的穿過鬆樹,到鏡湖前住人的小屋,然後猛地一震,把薛錯扔到地上,縮在樹後一動不動。


    草地上有一個女人,荊釵素裙,負手而立。


    一柄寬聳的巨劍斜插在草地上,龍骨劍身,血色龍紋,厚重如同山嶽。


    龍威劍主。


    當初它的主人帶著這柄劍,接連殺穿七十九道鐵索橋,一劍劈死了毒龍敖興。


    但是已經很多年沒有人再看到這柄劍重出東陸神州。


    沒有人知道這是為什麽。


    薛錯啪嘰摔在地上,爬起來揉揉眼睛,一睜眼就看到了母親,連忙拍身上的灰。


    “過來。”


    薛錯身體一抖,期期艾艾的走過去,左腳踩右腳,努力把一身的泥點子遮起來:“娘。”


    薛真真看了他一眼:“你這幾日有沒有揮劍。”


    薛錯偷偷抬頭看母親,絞盡腦汁的找借口:“我這幾日……幾日……”


    啪——


    藤條揮出破空聲。


    薛真真冷下臉:“轉過身,趴下。”


    薛錯抓著耳朵:“娘,不打,不打。”


    薛真真冷笑:“不打,不打你還不上了天,轉過去,屁股撅起來。”


    薛錯愁眉苦臉,轉過身,趴在一旁的石頭堆,雙手揪著耳朵,求饒:“娘,輕一點。”


    薛真真拎著藤條,從上至下的看了一圈,薛錯滿身的泥點子,加上肉皮白,那一身黑啊灰啊草啊葉啊,更加不堪入目了。


    啪——


    “男子漢言而無信,此第一鞭。”


    薛錯每次練劍都滿口答應,實際上不是開小差就是走神,別說揮劍一千下,但凡能堅持五百下都很難得。


    啪——


    “油嘴滑舌,欺騙不老樹靈,此為第二鞭。”


    今天她到鏡湖,幾百棵不老樹靈在風中把薛錯告了一狀,這小子油嘴滑舌欺騙樹靈涉世未深,薅走了人家好幾年的道行,不知道拿去做什麽了。


    啪——


    “頑劣不堪,偎慵墮懶,此為第三鞭。”


    “薛錯,我問你,執劍者,洗劍心,明劍意,得劍魂,築劍道。寧明通達,你哪一個字沾邊?”


    薛錯痛的呲牙咧嘴,雙手卻不敢放下,好好的揪著耳朵:“我……一,一個字……都不……”


    薛真真收了藤條,背著手,目光不怒而自威:“你還知道,還明白就好,你天資差人一等,不過勤學苦練,心氣若是低人一等,你這輩子都得不了道,隻能做一個廢物。”


    薛錯偷偷抹眼淚,小聲吸鼻涕:“娘,我不想得道。”


    薛真真深呼吸一口氣,薛錯就是打不乖,他永遠有自己的話要說。


    “不得道?”


    薛錯低頭呐呐:“當個普通人,生老病死也挺好的。”


    薛真真氣笑了:“凡人?那些壽命短暫的蜉蝣?”


    薛真真從薛錯口袋裏取出一張符紙:“你想當凡人,那人生八苦你一個也躲不過,窮死餓死累死,永生無法出頭,連轉世投胎都隻能再做螻蟻,你羨慕他們?”


    薛錯憋了一會兒,掉著眼淚,抽抽搭搭地說:“我那天見到一個姐姐,姐姐還給我遞水喝,我感覺她和我是一樣的人。”


    “娘,道書上說,天下人人可以修道,人人可以得道,那既然人人都能修道了,凡人又有什麽不好呢?”


    薛錯目光沉沉地的看著薛錯,有種盛怒後的平靜。


    “薛錯,你又說錯了,錯的可笑。”


    “我道不渡邪魔歪道,我道不渡豬狗妖孽,我道不渡凡民螻蟻。”


    “仙人修仙道,凡人入輪回。”


    “但——我此時並不罰你。這個錯誤我有耐心等到你入道再糾正,或者那時候不用我糾正,你自然而然的便明了。”


    “從明天起,你要為你闖的禍負起責任。”


    “每日辰起,取靈泉為不老鬆澆水,一共三百一十六棵,每一棵三瓢水。”


    “每日揮劍一千五百下,你若怠惰,我必罰你。”


    薛真真禦起龍威劍,薛錯爬起來,沒有說話,但顯然是被打怕了,不是真的服她。


    薛真真壓下怒火,背著手:“明日,你到萬花榭來,我有事要與你說。”


    薛錯:“是。”


    龍威劍遠去,雪劍探頭探腦的從樹後飛出來。


    薛錯擦幹淨眼淚:“劍叔,你剛才還好沒出來,我娘的龍威劍可凶了,你要是出來,很可能小命不保。”


    雪劍有些心虛,嗡了聲,上下晃動劍尖點頭。


    薛錯吃了幾顆養氣丹,然後開始熟練的削澆水的木桶和水瓢,雪劍繞著他轉了一圈,青黑色大手噠噠噠的跳。


    薛錯擺擺手:“不用幫忙,有一次我做了個火暴符,炸了金慈聖姑娘娘裝魚的桶,我娘罰我我削三百個木桶,挑最好的給聖姑賠禮道歉。”


    雪劍上青黑色的大手更同情薛錯了。


    但是一想薛錯的驚天一響無敵霹靂火舞乾坤超級大爆雷符,就覺得可能還是罰得輕了。


    雪劍斜倚在石頭堆,靜靜看著,過了一會兒,青黑色大手跳到石頭上,畫了個簡筆畫。


    薛錯湊過去:“你畫了條狗?”


    雪劍使勁彈了彈薛錯的腦門,把薛錯彈的眼淚汪汪,又訕訕的給他揉了揉。


    薛錯:“劍叔,這是個人嗎?”


    雪劍有氣無力的嗡了聲,然後在那個瘦高的小人旁邊,畫了個紮著衝天揪的矮墩墩。


    薛錯咦了聲:“這是我嗎?那這個大高個……是劍叔?”


    雪劍上的大手靜止了一會兒,輕輕嗡了聲,摸了摸薛錯的腦袋。


    削完木桶,薛錯把任殊哥哥送他的《符文要道》拿出來細細品味,看著看著,趴在地上睡著了。


    任殊送給他的那顆,怪魚的白色寶珠散發著柔和的光輝,隱隱約約還有海潮的聲音。


    一閃而過的光暈中,似乎有一道虛虛遊動的影子。


    但誰也沒有發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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