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宮和皇宮並沒有什麽區別,堂溪澗依舊繁忙,每日不見人影,這倒是給了祝卿梧很大的自由。


    但這樣的自由對於如今的他而言並沒有什麽意義,他依舊日日呆在屋裏。


    直到這日,下麵有官員送了一家極為有名的戲曲班子進來。


    堂溪澗來了興趣,便帶了他一起去聽。


    祝卿梧從前並不喜歡聽戲,總覺得那些咿咿呀呀的唱詞不知在唱些什麽。


    但如今他知道自己沒有拒絕的權利,因此還是跟著堂溪澗一起去了戲樓。


    他本以為來了也是打發時間,然而不知是不是比以前靜心的原因,這次他竟聽清了台上的唱詞。


    “星月暗淡烏雲厚,回想往事淚交流。想當初指黃天百般說咒,說什麽天長共地久。”1


    “他說是有樂同歡樂,他說是有愁共逢迎。至如今呐,恰似秋風過耳,萬般恩情一筆勾。隻落得隻身孤影,一場好夢一旦休……”2


    不知是不是台上的人唱得太動情,祝卿梧竟也沉浸了進去,隨著主人公的命運而悲喜。


    直到戲曲結束,仍有些回不過神。


    自從祝卿梧回宮後,堂溪澗便難得見他對什麽感過興趣,於是連忙問道:“阿梧喜歡聽戲?”


    祝卿梧聞言一時不知道該怎麽回答,因為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算不算喜歡聽。


    然而堂溪澗卻隻當他默認,將戲班子留在離宮,日日都在戲樓開戲。


    祝卿梧覺得這似乎是一個不錯的消磨時間的方式,便也欣然接受,日日都消磨在戲樓裏。


    沒多久,堂溪澗便又忙了起來,祝卿梧便獨自來到戲樓聽戲。


    他終究還是不好這些東西,隻聽了一會兒神就不知道跑到了哪裏?


    堂溪家都愛聽戲,因此離宮的戲樓足有百來年的曆史,一桌一椅都浸透了古韻,台上咿咿呀呀,台下的時光也跟著變得慢慢悠悠。


    有時祝卿梧會覺得自己似乎坐在光陰裏。


    隻要閉上眼睛睡一覺,再睜眼時,就會發現這裏的一切不過是一場夢。


    他依舊是公司裏最普通不過的員工,結束了酒局正乘著風雪回家,推開門小豆子正在家等著他。


    他努力工作,一點點攢夠手術的錢。


    小豆子會好起來,而他也會有新的盼頭。


    一個又一個盼頭構成了他漫長而又短暫的人生。


    他可以了無遺憾地走向人生的盡頭。


    “祝公公,祝公公……”似乎有人在叫他。


    祝卿梧睜開眼睛,這才發現自己不知何時竟睡著了,一旁的小太監正在喚他。


    麵前站著的是剛才戲台上的正旦和武生,祝卿梧知道該給他們賞賜,於是連忙掏了掏衣袖,掏出兩錠銀子遞了過去。


    武生連忙接過說道:“謝謝公公。”


    然而一旁的正旦卻沒接,隻是依舊靜靜地站著。


    祝卿梧有些無措地看著她。


    然後就聽她開口道:“小人唱的不好,竟將公公唱睡著了,這賞賜小人是斷斷不能要了。”


    他一開口,祝卿梧這才發現正旦竟是一位男子。


    剛才他的戲腔那樣婉轉,祝卿梧還以為是女生。


    能來給堂溪澗唱曲的想必都是名角,大都有些脾氣,或許也不想給自己一個閹人唱戲,更何況自己還聽得睡著了,難怪會惹得他不高興。


    於是滿是歉意道:“抱歉,我確實不怎麽會聽戲。”


    那人似乎沒想到他的態度會這樣好,神色微怔,隨即緩緩說道:“那還請公公不要勉強自己。”


    祝卿梧聞言點了點頭,回了句,“好。”


    祝卿梧出了戲樓,一時間竟不知該到哪裏去。


    離宮雖大,他能去的地方不過就是戲樓和堂溪澗的寢宮。


    他自然不想回去,於是百無聊賴地繼續四處走走。


    思緒慢慢放空,不知為何祝卿梧竟又想起了曾經在離檜宮的時候。


    堂溪澗一年年長大,也愈發沉默了起來。


    每日所有的時間都用來讀書練劍,常常熬到深夜。


    祝卿梧能做的不多,隻是在一旁陪著他。


    看著他從一個小不點,長成修長挺拔的少年。


    祝卿梧知道他有誌氣,有野心,不會永遠甘於此。


    隻是在等一個機會被光帝看見。


    終於,在堂溪澗十七歲那年他迎來了這個機會。


    那是一年秋,光帝帶領眾皇子去秋獵。


    光帝本想為他們做一個表率,先行深入林中,誰知半路竟遇到一隻白虎。


    那白虎不知餓了多久,竟不顧周圍的一眾侍衛向光帝撲了過來。


    雖說這獵場不應有這樣凶猛的動物,但畢竟是深山,光帝也沒有懷疑,甚至饒有興致地製止了旁邊的侍衛當箭,自己拉弓,將手中的箭射向白虎。


    箭頭穿過皮肉,紮進白虎的背裏,“噗嗤”一聲噴出鮮紅的血跡。


    然而讓他沒有想到的是,這不僅沒有殺掉白虎,反而更激怒了它。


    隻見它仰天一聲長嘯,接著猛地向光帝撲了過去。


    光帝□□的禦馬被嚇得大驚,猛地跑了起來,光帝沒抓緊韁繩,被重重摔在地。


    周圍的侍衛見狀,連忙拉起長弓想要把白虎射死。


    然而那白虎卻已經行至光帝身前,叼著他的盔甲將他叼起。


    眾人見狀,怕傷到光帝,隻能放下手中的弓箭。


    然而就在這時,一隻箭突然飛來,將一隻血淋淋兔子狠狠釘在白虎的旁邊。


    白虎聞見了血,立刻鬆開光帝,調轉了方向。


    就在這時,一道年輕的身影從旁邊的樹林裏跑了出來,扶起皇帝,叫了一聲,“父皇。”


    光帝驚魂未定,看著眼前有些眼生的少年正想說些什麽。


    然而一旁的白虎發現食物被人搶走,瞬間重新扭頭向他們撲了過來。


    少年見狀一把推開光帝,自己和老虎纏鬥起來。


    那老虎少說也有兩百多斤,少年哪裏是它的對手,很快便落了下風。


    眼看白虎就要向他咬去,少年情急之下,直接將左手塞進了老虎的嘴裏。


    右手則摸到了它背上剛才的那把箭,狠狠紮了進去。


    白虎痛的發狂,仰頭長嘯一聲,瞬間鬆開了他的手。


    後麵的侍衛見狀,紛紛拉起弓箭向白虎射去。


    很快,那隻白虎便被紮成篩子一般。


    少年捂著鮮血淋漓的胳膊站起身來,第一件事並不是去包紮傷口,而是去查看光帝的傷勢。


    光帝看著他的麵龐,眼中閃過一絲疑惑。


    少年卻仿佛早就知道他在想什麽,跪下來說道:“兒臣堂溪澗參見父皇。”


    “堂溪……澗?”光帝聽到這個名字神色微變,隨即眼中閃過一絲壓抑著的難堪和愧疚。


    “澗兒已經長這麽大了。”光帝有些感慨地說道,“父皇確實許久沒有見過你了。”


    堂溪澗沒言聲,隻是眸色深深地望著他,就像是一個最普通不過的,關心父親的兒子一般。


    那日的白虎事件很快便調查清楚。


    原來是三年前有一月連降暴雨,將周圍的護欄衝塌了一塊,那隻白虎當年還小,便鑽了進去。


    此後在獵場三年竟一直都沒被發現。


    光帝對此勃然大怒,將獵場的人殺了一批又一批。


    那幾日的血甚至將山中的溪水染成了紅色。


    光帝也是在這次狩獵中終於看見了被他拋入冷宮,忽視多年的六皇子。


    祝卿梧和玉珠聽到堂溪澗向他們描述他是如何與那隻白虎搏鬥時,祝卿梧聽得一顆心差點跳了出來。


    連忙拉著他的手問道:“你胳膊傷得嚴重嗎?”


    “不嚴重。”堂溪澗笑著安撫道,“隻是擦破了點皮,看起來有些嚇人罷了,不耽誤我握劍。”


    祝卿梧這才放下心來,歎了口氣,“這也太危險了,下次別做這麽危險的事了。”


    堂溪澗沒答,隻是衝他笑了一下。


    祝卿梧望著他臉上的笑容,總覺得這件事這件事並沒有那麽簡單。


    獵場是皇家獵場,日日都有人巡視,那白虎為何能在裏麵生活三年?


    明明三年都沒有被人發現過,為何偏偏帝王狩那日突然出現,並且目標直指光帝?


    心中有太多猜測,倒是祝卿梧一個也不敢問,隻能全部咽了回去。


    然而堂溪澗卻好似發現了什麽,轉頭看向他,突然若有所指地說道:“阿梧,不是我吃人,便是人吃我。”


    -


    祝卿梧也不知怎麽竟會想起這些來,或許隻是突然意識到其實一切都是有跡可循。


    堂溪澗能從一個被皇帝冷落十幾年的皇子到問鼎天下,怎麽會是什麽純良的少年?


    隻是從前他會壓抑,會隱藏,會偽裝,而如今他已經不需要了,他有著絕對的威嚴。


    祝卿梧在外麵足足晃悠了一天,直到天色漸暗,才不得不向堂溪澗的寢宮走去。


    行至一半,突然一道黑影急匆匆地從旁邊衝過來,大概是沒有看路,竟然直接撞到了他身上。


    接著便聽“哎呀”一聲。


    祝卿梧低頭看去,這才發現麵前不過是一個十幾歲的小太監。


    小太監手裏捧著的木盒掉在了地上,裏麵的東西掉了出來,攤在地上,黑漆漆的一團。


    祝卿梧俯身想要幫他撿,隻是剛一碰到便嚇了一跳,這東西滑溜溜的一條,摸起來格外瘮人。


    “這是什麽東西?”祝卿梧撿起來好奇地問道。


    小太監像是怕極了,哆哆嗦嗦地跪在地上不敢說話。


    他這樣的反應著實讓祝卿梧更加好奇,低頭看起手上的東西來。


    隻是周圍天色太暗,怎麽也看不清。


    “還給你。”祝卿梧說著,把東西放進了小太監捧著的木盒裏。


    “這看起來是肉,你是膳房的太監嗎?”


    小太監又搖了搖頭。


    祝卿梧見他實在不想說,也不想為難,正準備離開去洗個手,卻聽那個小太監突然說道:“是舌頭。”


    “舌頭?”


    祝卿梧正在想著是牛舌還是豬舌,就聽小太監繼續說道:“是今日戲班裏那個正旦的舌頭,陛下說他不過一個戲子卻敢對您出言不遜,便割了他的舌頭去喂狗。”


    -


    祝卿梧似乎陷進了一場永無止境的夢。


    夢中一片黑暗,什麽也看不清,隻能反反複複地聽見許多年前堂溪澗和他說過的一句話話,“阿梧,不是我吃人,便是人吃我。”


    “不是我吃人,便是人吃我。”


    反反複複,一遍又一遍,似乎是想刻進他的骨髓,讓他明白些什麽。


    可是他到底該明白什麽?


    明白這裏和他曾經生活過的地方是如此不同?君君臣臣,階級分明,所有的一切都由陰謀和利益構成。


    他又想起了小豆子最後一次來見他時說過的那句,“陛下待你很好,但阿梧,我們終究是奴。”


    是的,終究不過是奴仆。


    這裏是古代,權力集中於一人,雷霆雨怒皆是天恩,他無從反抗,隻能順從恭敬。


    況且比起其他人,堂溪澗對他確實很不錯。


    很不錯?


    這個念頭剛在祝卿梧的腦海中升起一瞬,便被他狠狠摁了下去。


    隨即竟覺得後背發涼,究竟從何時起?他已經開始接受了這裏的規則。


    哪怕堂溪澗對他的好不過是上位者的恩寵,心情好時逗弄,不好時冷落,用權力將他束縛於金籠,用傷害逼迫他對外麵的自由感到不適。


    這從不是什麽愛,愛是兩個平等的靈魂互相吸引,而他們並不平等。


    他怎麽會覺得這樣的感情算是不錯?


    明明隻是像個物件一樣被人玩弄,喜歡時捧在手心,厭倦時便像今日那個被割下舌頭的正旦。


    堂溪澗的一句話,便能決定一條命的去留。


    眼前的黑暗終於有了顏色,然而卻是暗紅粘稠的,像極了血。


    祝卿梧又想起了他在不知情的情況下撿起的那條舌頭,濕滑粘稠。


    明明上午還能唱出好聽的戲曲,下午便隻剩下了空蕩蕩的口腔。


    多年的辛苦全部白費,那人再也不會發出好聽的聲音。


    而這隻是因為一句無傷大雅的話,可是堂溪澗不會在意。


    上位者怎麽會在乎下位者的悲喜?


    眼前的紅色愈來愈深,仿佛有了生命,張牙舞爪地向他撲了過來,仿佛要將他吞噬殆盡。


    祝卿梧有一瞬間幾乎有些喘不過氣。


    明明這些日子以來他已經看過太多血腥,卻沒有一次能讓他產生這樣大的反應。


    他隻記得自己跌跌撞撞地回了堂溪澗的寢宮。


    堂溪澗正在批閱奏折,聽見動靜抬頭看了他一眼,然後最平常不過地說了一句,“回來了。”


    祝卿梧望著他,兀得從心底生出一絲恐懼。


    那恐懼來的太快太猛,竟然在短短一瞬間便將他擊垮,祝卿梧下意識向後退了兩步,腿一軟,竟就這麽暈了過去。


    他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有時也能聽見耳邊傳來堂溪澗和太醫的聲音,斷斷續續。


    有時什麽也沒有,周圍是死一般的寂靜。


    他從未像今日一樣希望自己永遠不會醒過來,哪怕餘生都被拖入這無盡的黑暗中。


    但他終究不可能睡一輩子,在昏迷的第三日傍晚,他還是醒了過來。


    餘暉透過潔白的窗紙照了進來,將屋內染成溫暖的黃色,旁邊坐著手捧藥碗的堂溪澗,看見他醒來,眼中瞬間閃出一抹帶著悲涼的喜色。


    “阿梧,你醒了。”堂溪澗說著,將手中的藥碗放到一旁,伸出一隻手握住了他。


    祝卿梧下意識輕顫了一下,想要將手抽回去,但因為沒有力氣,怎麽也抽不出去。


    堂溪澗似乎沒有發現他的異樣,對他說道:“朕知道那日嚇到了你,是他們辦事不力,竟讓你看見了那些髒汙的東西。”


    祝卿梧望著他,搖了搖頭,“那是舌頭。”


    堂溪澗見他似乎是在害怕,於是起身坐在榻上,溫柔地將他擁進了懷裏,“是不聽話的舌頭。”


    祝卿梧有些絕望地閉上了眼睛,“他說的是實話,而且我並沒有在意。”


    堂溪澗聞言沉默了片刻,這才緩緩說道:“可我在意。”


    “聲音對名伶來說是第二條命。”


    堂溪澗眉目低垂,輕輕摩挲著他的手指,似乎並不在意,“阿梧,我隻在乎你。”


    如果是很多年前的他聽到這句話或許會高興。


    而如今卻怎麽也開心不起來。


    他猜不透堂溪澗口中所說的“在意”的分量。


    是一兩、二兩、還是三兩?


    又會在什麽時候被耗盡?


    曾經他們在離檜宮中淡化的階級在如今重現顯現,橫亙在了他們中間。


    祝卿梧已經分不清堂溪澗叫他“阿梧”時叫的是他,還是在喚一個仆役。


    他沒有什麽不同。


    他隻不過是這皇宮裏,最普通不過的一個宦官而已。


    祝卿梧有時覺得自己的身子已經爛到了底,受到驚嚇便能纏綿病榻半月有餘,有時又會覺得自己的身體又好到不行,事到如今竟還能強撐著繼續拖延下去。


    大概是吃了太多藥的緣故,祝卿梧從床上下來那日覺得自己身上都透著苦氣。


    今日是陰天,外麵刮著風,但祝卿梧卻還是想出去走走。


    身邊伺候的宮女太監都勸他別出去,畢竟病了這麽多日,怕他再被凍病。


    隻有一個小宮女找來了狐裘為他穿上。


    祝卿梧抬頭看了小宮女一眼,她的臉圓圓的,帶著幾分嬰兒肥,竟有幾分像玉珠。


    有一瞬間祝卿梧很想問問她的名字,但最終還是忍住。


    他在意的人總是護不住,那麽幹脆一個人幹幹淨淨,誰也不在意的好,這樣便不會傷心。


    祝卿梧走出房門,他的身體愈發虛弱,差點連門檻也跨不過去。


    外麵的風很大,一下下地吹在他的身上,祝卿梧反倒覺得清醒。


    他似乎很久沒有清醒過了。


    祝卿梧看著不遠處的大門,突然很想出去,


    哪怕知道大門外隻是一扇扇更大的門,但這一刻,他就是很想跨過這扇門,於是著了魔一般緩緩向前走去。


    旁邊的宮女和太監見了急忙問道:“祝公公,您這是要去哪裏?”


    “祝公公,陛下有令,您不能出去。”


    “祝公公……”


    祝卿梧有些不明白他們為何會這麽激動?他隻是想走到那扇門那裏而已。


    身旁的聲音越來越多,祝卿梧也離那扇門越來越近。


    終於他走到了門邊,這才停下來換了口氣。


    他的身體似乎更差了,這短短的距離,他竟有些喘不過氣。


    祝卿梧緩了片刻,正準備抬手打開麵前的大門。


    然而還沒碰到門把,大門便被人從外麵打開。


    接著,堂溪澗的麵容出現在了他的視野裏。


    祝卿梧看到他先是一愣,隨即不受控製的咳嗽了起來,剛才大門打開時的冷風鑽進了他的肺裏。


    堂溪澗見狀,眉頭立刻皺起,上前一步正準備扶他,祝卿梧已經先一步跪了下來,拚命克製住喉嚨間的癢意,立刻說道:“奴才失儀。”


    堂溪澗愣了一下,慢慢收回了手,手指在身側一點點蜷起。


    “你要去哪裏?”


    祝卿梧這才想起剛才宮女太監說的,堂溪澗似乎不讓自己出去。


    自己剛才迷了心竅一般,竟觸了他的逆鱗。


    於是連忙說道:“奴才,奴才隻是想四處轉轉,奴才不出去。”


    “阿梧……”堂溪澗突然無可奈何地歎了口氣。


    祝卿梧不知道自己又說錯了什麽,下意識想要磕頭。


    然而堂溪澗卻已經先一步扶起了他。


    “藥吃了嗎?”


    “吃了。”


    “手怎麽這麽涼?”


    “大概是出來了這一會兒。”


    “今日好些了嗎?”


    “好些了。”


    祝卿梧隨著他回了寢殿,殿內的火燒得極旺,很快身上便重新暖和了起來。


    祝卿梧自然而然地想要替他寬衣換常服,然而堂溪澗卻握住了他的手。


    “明日我會離開這兒幾日。”


    “是。”


    “不問問我去哪兒?”


    “陛下要去哪裏?”


    “巡營。”


    “是。”


    “我很快就回來。”


    “是。”


    “照顧好身體。”


    “是。”


    “阿梧……”


    堂溪澗突然叫他,祝卿梧連忙抬起頭來。


    “除了‘是’,你就沒有什麽別的想和我說的嗎?”


    祝卿梧聞言大腦霎時一片空白,許久才想出了一句,“陛下保重身體。”


    堂溪澗聞言久久都沒有說話,隻是鬆開了他的手,淡淡地回道:“朕知道了。”


    -


    堂溪澗的禦駕第二天一早就離開了離宮。


    但因為昨日的事,祝卿梧並不敢出去,一整日都安靜地呆在寢殿裏。


    直到那個長的像玉珠的小宮女對他說道:“祝公公,其實陛下走的時候特意下了旨意,天氣好的時候您可以四處走走,不必拘在這裏。”


    然而祝卿梧已經沒了興致,隻是望著窗外的夕陽搖了搖頭。


    那小宮女見狀沉默了片刻,突然想起什麽似的說道:“祝公公,聽說您喜歡結香花,我記得離宮的百香園中種的有,您要去看看嗎?”


    “結香?”


    “是。”


    這個名字瞬間勾起了祝卿梧在離檜宮時的回憶,於是沉吟片刻,終究還是點了點頭。


    宮女見狀,立刻拿來了披風和湯婆子,陪著他一起向百香園走去。


    百香園和寢殿並不遠,很快便到了那裏。


    聽那個小宮女介紹,百香園巨大無比,由上百種花匯聚而成,每種花還都有單獨的園子,合在一起大大小小的園子共有上百處,故名百香園。


    百香園實在太大,他們逛了許久也沒有找到結香樹在哪兒,反而走到了梅園。


    此時梅花開得正盛,各種品種爭奇鬥豔,一時間吸引了祝卿梧的視線。


    他正看一株龍遊梅看得入神,突然聽見不遠處傳來了說話的聲音。


    因為有梅樹的遮擋,祝卿梧看不清不遠處站著的是誰,聽聲音似乎是兩個宮女。


    “這梅花開得真好,怪不得趙公公讓折一些,給離宮裝扮裝扮。”


    “行了,這龍遊梅折的差不多了,咱們去前麵多折些紅梅,最近有大喜,肯定要裝扮得喜慶一點。”


    “是啊,畢竟是陛下大婚,聽說那納蘭小姐知書達禮,尤喜梅花,說不定這就是陛下吩咐的。”


    “這麽說陛下還挺重視納蘭小姐?”


    “肯定了,那可是未來的皇後,一國之母,更何況……”


    “什麽?”


    “當今的納蘭太後可是納蘭小姐的親姑姑,陛下怎麽能不重視?”


    “這豈不是天作之合。”


    “那自然了。”


    不遠處的聲音越來越小,越來越遠,她們應該去采紅梅了。


    宮中大喜,確實應該布置得喜慶些。


    “祝公公,祝公公?”小宮女在旁邊叫他。


    祝卿梧這才回過神來,轉頭看向她。


    “您沒事吧?”小宮女有些擔心地問道。


    “沒事。”祝卿梧搖了搖頭,想要擠出一個笑,隻是大概外麵太冷,他怎麽也扯不開嘴角。


    “隻是……”


    祝卿梧抬頭看著灰蒙蒙的天,終於努力想出了一個借口,“外麵太冷了,改日再去看那些結香花吧。”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宦官而已[重生]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日暮為安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日暮為安並收藏宦官而已[重生]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