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蘊藏在時間裏的大恐怖。


    無證醫院的地下室裏,空間並不是很大,但隔開了一個個的小房間,每個房間裏都有一張床。


    有的床上躺著人,


    有的床之前還躺著人,


    有的床在等待下一個要躺過來的人。


    這裏不是地獄,卻自帶著死神的喘息。


    周圍,有一些醫生和護士不停走動,但他們在這裏,在這家醫院裏,並不是人們所認知的那種救死扶傷的白衣天使。


    他們隻是單純地觀察著,記錄著,把每個目標的數據記錄下來,然後同步上傳到網上。


    就像是玩足彩,賠率會不停地發生變化,某個球隊的主力球員忽然受傷,主教練忽然更換,種種場內場外的變化因素,都會導致賠率的變化。


    在這裏,也是一樣,每個人的生命體征數據會使得一個個坐在電腦屏幕前的賭徒興奮地去仔細閱讀。


    他們,可能看自己爹媽的病曆簿都沒現在這麽認真。


    他們從實時監控的視頻裏,從各項數據的字裏行間中,去尋找自己的判斷,去丟出自己手中的籌碼。


    這是一場賭命的遊戲,賭徒們在這裏獲得的,不僅僅是對賠率收益的回報,還有對生命掌控的快感。


    而這些快感,則是建立在對自己同類生命的踐踏上。


    一個原本躺在床上的女人不知道為什麽忽然掙紮地坐起來,而這個時候,正是附近的醫生護士們換班交接的時間,而監控室裏的工作人員可能也在開小差,並沒有針對女人的異動發出通知。


    女人拔掉了自己身上的管子,她掙紮地想要下床,但整個人直接滾落到了地上。


    她比其他床上的人,年輕許多,看起來也就三四十歲的樣子,但身體明顯浮腫嚴重,那小腿,已經粗得難以想象,幾乎腫成了一塊。


    她站不起來,每日的她,就算是進食都是定量定品的,不會有任何的超額,這是為了公平起見。


    人們所追求的公平,在這個方麵得到了最徹底的貫徹和落實。


    她在爬,


    她在努力地爬,


    她爬到了門口,門是遮掩著的,她用力地推開門,繼續往外爬,她像是從電視機裏爬出來的貞子,白色的衣服,雜亂的頭發,但她還是活人。


    當然,也活不了多久了,生命的燈燭,已經在她身上開始搖曳,即將凋零。


    她運氣很好,爬出了狹窄的病房,爬到了過道,爬到了辦公室門口,一路上,沒人經過,也沒人發現她。


    她的手放在了辦公室門上,她要請求裏麵的醫生讓她打個電話,


    她的病房裏有一個電子鍾,上麵顯示著日期和時間。


    今天是兒子五歲生日


    她要提醒自己的丈夫給兒子過生日。


    想到兒子,她嘴角露出了一抹微笑,兒子是她最深的羈絆,十月懷胎,隻要是正常一點的母親,誰會不愛自己的孩子?


    自己身患這個病,治不好了,家裏條件本就不好,丈夫又好賭,沒工作,之前家裏靠著自己在外麵打工支撐著,現在自己得了這個現代醫學也無能為力的病。


    她不忍心把本就不厚的家底子砸到自己身上去治病,她的兒子,要上幼兒園了,要上學了,現在,以後,都需要錢。


    丈夫跪在他麵前,讓她到這裏來。


    她知道這裏是什麽地方,她知道病房裏那兩個攝像頭是做什麽用的,


    她同意了,她答應了。


    躺在家裏死也是死,躺在這裏死也是死,她知道自己變成了籌碼,但至少,當這個籌碼,平台會給家裏一大筆錢。


    家裏需要錢,她的孩子長大,也需要錢。


    丈夫跪在她麵前保證,以後會洗心革麵,好好做人,做一個好父親,好好地把兒子養大。


    她知道自己快死了,


    她一直盯著時間表,


    她想撐著,


    撐著提醒自己的丈夫,給兒子過生日,她要撐到這一天,


    這是她躺在病床上,無法接受任何治療,甚至連止痛藥都不能吃每天承受病痛煎熬卻一直提著一口氣沒死的原因。


    她推門,


    推不動,


    她已經很累了,


    身上也沒什麽力氣。


    而辦公室裏,則是傳來了爭吵聲。


    爭吵雙方的聲音都很熟悉,一個是每天會給自己早中晚檢查三次的主醫生,一個則是自己的丈夫。


    她笑了,


    丈夫居然在這裏,


    那麽兒子過生日的事情,自己就可以當麵交代了。


    她還可以讓丈夫幫自己給兒子帶幾句話,作為母親,她會在天堂,一直陪伴著孩子的長大。


    “她怎麽還沒死,怎麽還沒死!”丈夫咆哮道。


    “我怎麽知道,你自己妻子不死,怪我們?”這是醫生的聲音。


    “但我壓了二十萬她上周死的,我覺得她應該活不過上周的。”


    “你媳婦兒生命力驚人,也算得上是醫學上的一個奇跡了,停藥這麽久了,換普通人早就撐不住了。”


    “是你,是你告訴我,告訴我她上周就會死的,我才敢壓二十萬,二十萬呐!”


    “你鬆手,你給我鬆手!你腦子有病吧,我又不是閻王,誰生誰死我管不了。”


    “你管不了還給我透露這個消息,還從我這裏拿回扣,你這是存心害我!


    你知道麽,這二十萬可是我媳婦兒拿命換來的錢!”


    “你再這樣我叫保安了。”


    “你幫幫忙,我再壓十萬,你讓她這周死,好不好?給她偷偷打個針,讓她這周死,這樣我就能回本,還能有得賺!”


    “再壓十萬?你哪裏又來的十萬?”


    “我把我兒子賣了,十萬塊!


    等我這把翻身回本了,我再把我兒子贖回來。


    醫生,你幫幫忙,偷偷地把她弄死吧,不然我就老婆沒了,兒子也沒了!”


    “嗬嗬,你這人,也是沒誰了,對不起,這裏有規矩,有攝像頭監控,我不會做這種事。”


    “那我怎麽辦,怎麽辦?


    對了,醫生,你讓我見見她,讓我見她一麵,她在哪個病房?我去見她,我讓她死,這周就死,她懂得!


    她不死兒子就贖不回來,家裏錢也都沒了,她很喜歡我,很愛她兒子,你隻要讓我見她一麵,她肯定願意為了兒子去死的。


    醫生,我求求你,


    醫生,我求求你醫生。”


    “這不符合要求,我們不是外麵的野路子,我們很正規,也因為我們正規,來我們這裏投注的客人才最多。”


    “這個給你,給你,你檢查的時候,幫我帶個話,然後你也可以下注,相信我,她會死的,她願意的。”


    兩個男人的聲音還在繼續,


    而門外的女人,


    已然沒了呼吸,


    但她的眼睛,


    卻瞪得大大的,


    閉合著的屋門上,


    還殘留著一道道刮痕,是指甲刮出來的痕跡。


    ………………


    醫院外,周澤和老道站在那裏。


    “老道,你那種符紙還有麽?”


    “沒咧,祖傳的,早沒咧,


    上次在書店拍頭發把最後兩張都用掉咧。”


    老道誠懇地說道,“如果貧道還有,肯定給老板你啊。”


    “哦。”周澤應了一聲。


    老道長舒一口氣,然後伸手不自覺地摸了摸褲襠。


    下一刻,


    褲襠忽然一燙,


    燙得老道直接蹦了起來,趕忙伸手進去把一張通紅的符紙拿了出。


    “嗚嗚嗚…………嘶嘶嘶…………好燙,好燙。”


    老道一邊拍打著襠部一邊看見周澤在看著自己,當即道:


    “哈哈哈哈,老板你說神奇不神奇,我居然忘了我這褲襠裏還有一張,最後一張了,真的最後一張了。”


    “我沒打算跟你要。”周澤說道。


    “啥?”


    “本來想提醒你,待會兒會有一個很厲害的頭七歸來的厲鬼,怨念可能會比較重,如果你的符紙還藏褲襠的話,可能會很疼。”


    老道的臉當即扭曲成了一朵老嫩菊:


    “老板,為什麽不早點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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