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軻沉默了,然後笑了笑,點點頭,起身,道:“請和我到書房來。”


    不管對方的突然拜訪是否失禮,也不管對方的要求是否唐突,既然對方說是周澤的朋友,王軻沒理由也沒辦法去推脫。


    周澤在王軻書房中規坐了一會兒,王軻是換了一身白色的衣服走進來的,這顯示他的鄭重。


    “說說你的情況吧。”王軻轉動著自己手中的鋼筆,這是一支暗金色的鋼筆,在書房的燈光之下,很是矚目。


    周澤慢慢地搖搖頭,“不要對我進行催眠,哪怕是淺度催眠。”


    王軻點點頭,放下了鋼筆。


    “我可能有些……人格分裂。”周澤組織著自己的措辭。


    “再具體一點。”王軻問道。


    “感覺,在我身體裏,有另外一個人的性格存在,確切的說,是在某一時刻,那個人的性情會忽然影響到我做事情,而我可以明確地感知到,那絕不是我應該做出來的事情。


    我一直……是一個很自律的人。”


    “人格分裂的征兆?”王軻眼睛眯了眯,“多久了?”


    “最近吧。”


    “這樣吧,在這張紙上,畫出你的第二人格,你就憑借著你自己的感覺,畫出他的模樣,哪怕你從未見過他的真實模樣。”


    王軻將一張白紙和那支鋼筆送到周澤麵前。


    “第二人格麽?”周澤問道。


    “對。”王軻點點頭。


    “但……嚴格意義上來說,我就是第二人格。”周澤指了指自己,“現在出來搗亂的,應該是這具身體原本的人格。”


    王軻目光一凝,開始重新審視周澤。


    “你是說,你現在的狀態,就是第二人格?”


    “按照你的理論來形容,應該就是的。”周澤答複道。


    原本這具身體的主人就是徐樂,而周澤是外來者,所以,周澤就屬於第二人格。


    “你已經殺了他?”王軻饒有興趣地問道,他似乎……顯得有些興奮。


    “算是吧,而且我確信,他已經不見了。”周澤回答道。


    “那你這個其實算殺人行為了。”王軻提醒道,“雖然在法律上,無法判定你這種行為,也無法對你的這種行為進行定性,但我還是要坐在這裏對你進行譴責。”


    “譴責結束後呢?”


    “你來找我,是想找辦法,徹底擺脫第一人格對你的影響?”


    “是的。”


    王軻又開始轉動鋼筆,這次不是為了催眠,而是因為他在思考。


    “我不知道我該不該幫你,因為在我的視角看來,你殺了一個本來存在的‘人’,而我如果幫你,則是在幫你毀屍滅跡,我就成了幫凶。”


    “幫我。”周澤說道。


    “我需要考慮一下。”王軻沉吟道。


    “不需要考慮,幫我。”周澤催促道,緊接著,周澤又道:“二蛋哥。”


    當這一聲“二蛋哥”說出來時,王軻的臉色驟然一變,他有些意外道:“周澤連這個都告訴你了?”


    周澤點點頭。


    王軻抬起頭,有些糾結,但還是咬咬牙,開始拿起鋼筆寫單子:


    “我給你開一點藥,這些藥其實隻是輔助作用,能幫助你穩定情緒,輔助你的睡眠。”


    “那就不用開了。”周澤說道。


    “最重要的一步就是,你需要換一個環境。”王軻沒理會周澤之前的話語,寫好單子繼續道:“脫離你那個第一人格原本生活的社會關係,重新構造屬於你自己的社會關係。


    很多人都認為,人的思想,隻寄托在靈魂上,雖然,這個世界上到底有沒有靈魂,也就是有沒有鬼魂,還是一個未知。


    但這個說法本身就是不準確的,其實,我們的身體,我們的肌肉,我們的眼睛,包括很多很多的部位器官,其實都能儲存一個人的‘靈魂’,這個‘靈魂’和廣義上的靈魂不同。


    它指的是類似於運動員通過無數次的重複訓練所造就出來的‘肌肉記憶’,以及‘心理暗示’等等,你可以把它理解成一種慣性。


    你是第二人格,殺死了第一人格,


    但這具身體,畢竟在第一人格手裏存在運行了太久太久,它有自己的慣性,有自己的記憶,有時候你之所以會突然做出莫名其妙地選擇,讓自己事後覺得震驚和詫異,讓你產生一種第一人格還存在還在搗亂的錯覺,


    就是因為這個原因。


    先切斷你現在的一切人際關係網絡,構建屬於你自己的生活圈子,讓這具身體,開始重新適應你,把之前的慣性抵消掉,問題,也就解決了。


    其實你現在的情況並不嚴重,你的思維邏輯很清晰,克服它,隻是時間長短問題而已。”王軻笑了笑。


    這個時候,書房外麵有人敲門,


    “親愛的,有客人麽?”


    “對,幫我再倒兩杯咖啡。”


    “好的。”


    周澤想到了林醫生,想到了自己的嶽父嶽母,想到了那個小姨子,


    的確,


    一開始,他是排斥那個人的際關係的,甚至早就想斷絕了。


    但是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


    她反正不和我睡,


    反而成了自己的執念?


    “斷絕關係,需要多久?”周澤問道。


    “不需要多久。”王軻聳聳肩,顯得很輕鬆,“從你進門開始我就一直在觀察著你,你給我的感覺,怎麽說呢。


    你是第二人格,但我覺得你是我見過的第二人格把第一人格殺得最徹底的一個病例。


    就像是……古代誌怪小說裏的借屍還魂一樣,很幹脆,很利索,甚至可以用‘完美’這兩個字來形容。


    現在,你可以理解成你吃了一款藥的輕微副作用,憑借你的自身免疫力完全可以克服掉,可能,也就兩三個月吧。


    之後,你再重新撿起以前的人際關係就可以了,不會有任何問題。”


    周澤點點頭,“謝謝了。”


    “不客氣。”


    “咖啡來了。”


    書房門被推開,一個女人端著兩杯咖啡走了進來,放在了書桌上。


    周澤看向女人,女人也看向周澤。


    下一刻,


    周澤的心神忽然一動,女人的臉色也驟然一變。


    “怎麽,你們認識?”王軻問道。


    “嗯,他就是林醫生的丈夫,徐樂。”女人回答道。


    “啊?”王軻有些驚訝地站起身,


    主動過來和周澤握手表示感謝,


    之前眼前的男人是自己已故發小介紹的病人,眼下,他更是自己女兒的救命恩人,關係自然就更親近了一層。


    周澤敷衍地應付著,腦子裏其實是在想該不該提醒自己這個一心撲在事業上的發小,他的妻子最近很沉迷不可描述的“燙頭發”活動?


    想了想,還是等離開後以匿名的方式提醒吧,雖說自己二人在參加工作後因為彼此知道各自性格的原因,都一心撲在事業上,也就互不打擾了。


    交情和小時候的記憶沒變,但他們從來沒有過哪天沒事做出來一起喝喝酒喝喝茶聊聊天的習慣,事實上,如果不是這次的問題有些棘手,周澤也不會來找王軻。


    他結婚了,周澤不知道,他有小孩了,周澤也不知道,但需要幫忙時,報自己名字,對方肯定答應。


    王軻和他的妻子一起將周澤送出家門,周澤拒絕了王軻開車送自己回去的好意。


    “親愛的,他來找你做什麽的?”


    “看病。”王軻回答道,“你說過,他開的是一家書店?”


    “嗯,類似茶話會一樣的書店。”


    “那行,有機會我也去看看。”


    …………


    周澤剛剛走出這棟別墅的範圍,


    忽然心有所感,停下腳步,轉過身,看向身後的別墅。


    在別墅的陽台上,


    站著一個小蘿莉,


    她抱著自己的白色熊玩偶,穿著紅色的睡衣,站在外麵吹著風。


    發絲拂動,裙擺飄飄,她卻巋然不動,似乎毫無察覺,


    隻是那一雙眸子,


    一直落在自己身上。


    周澤一開始麵色凝重,身體也有些發緊,


    但慢慢地,緊張感開始褪去,徐樂的事兒在自己心頭上的壓力也因為剛剛的談話而得到開解,周澤很放鬆。


    隻是,讓周澤有些犯難的是,


    好像他不光要提醒自己發小他老婆的問題,


    他女兒,


    好像也有問題啊。


    默默地,周澤在心底對自己這位發小,


    有些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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