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咬了咬唇:“你不要靠過來。你是女同誌,怎麽一點也不知道害臊?”


    雷淩在一旁看著,仿佛自己坐在審訊室,趙向晚又成了那個捕獵的獵人。他屏息凝神,不敢稍動。


    趙向晚絲毫沒有被雲德厚的指控所幹擾,她依然往前,再邁近半步距離。


    現在,她與雲德厚之間的距離,已接近六十厘米,這令雲德厚的呼吸開始急促起來。


    雲德厚後退。


    趙向晚再前進一步。


    “謝琳出國留學,嫁給m國人,定居海外,這話是誰傳出來的?是你吧?”


    雲德厚心跳如擂鼓,矢口否認:“不是我。”


    這個時候,因為要全力對抗趙向晚通過語言施加的壓力,他被迫接受與趙向晚之間六十厘米的個人距離。


    這代表,趙向晚已經進入“熟人朋友”的領域。


    雲德厚內心裏的那一灘爛泥裏,咕咚咕咚冒泡泡的聲音聽得更清晰了一些。


    【殺了她……】


    【活著浪費糧食。】


    【剁成肉丸子。】


    趙向晚的後背一陣惡寒。


    她聽到了什麽?


    這個男人,殺了他的妻子!


    如果說,他殺人分屍,還剁成肉丸子,甚至逼女兒吃這些肉丸……


    雲潔沒有瘋,已經是堅強無比!


    從事刑警工作這麽些年,趙向晚見識過無數罪孽。


    但論喪心病狂,雲德厚排首位。


    可是,這一切隻是趙向晚的推測。


    沒有任何證據。


    怎麽辦?


    趙向晚的腦子開始飛速運轉,無數個念頭閃過腦海。


    她的身體比腦子更快,再往前一步,兩人的距離接近45厘米。


    這是個人距離的極限!


    雲德厚開始緊張,喉嚨似乎有什麽堵著,呼吸不上來,這令他鼻翼翕張,大口大口地喘起氣來。


    他想要退後,但趙向晚接下來的話,把他牢牢釘在地麵,挪動不了分毫。


    “不是你,是誰?”


    “謝琳和誰有過聯係?”


    “誰在傳謠說她嫁人定居m國?”


    “傳謠的目的是什麽?要掩蓋某些見不到光的事情,是不是?”


    第144章勇敢


    ◎你們,真的會抓壞人嗎◎


    藏在心底六年之間的往事陡然被趙向晚揭破,雲德厚的心跳快得嚇人。


    再不控製,他感覺心髒會從嗓子眼裏飛出來。


    這一刻,他內心那一灘爛泥裏冒出的咕咚咕咚泡泡聲音越來越響,越來越密集。


    【掩蓋見不得光的事情……她指的是什麽?她知道些什麽?!】


    【從來沒有人懷疑過,小區裏無數雙眼睛看著那賤人拖著口大大的行李箱離開。】


    【京都那麽大,哪裏埋不下你的屍骸!】


    【我讓你出國!我讓你離婚!這個賤人!】


    雲德厚的心聲,讓趙向晚再一次獲得案件線索。


    ——謝琳的確離開了瑤市,但在前往機場的路上,被雲德厚殺害。她的屍體,至今還在京都某處。


    但是,京都那麽大,時間過去六年,怎樣才能尋到謝琳的屍骸?


    趙向晚的沉默,給了雲德厚調整心態的機會。


    他雙手捏拳頭,指甲狠狠地刺向掌心。疼痛感讓他變得清醒。


    雲德厚後退一大步,拉開趙向晚與他的距離。


    退出一米的個人心理距離後,皮膚的緊繃感、頸脖的僵硬感隨之消失,雲德厚的瞳孔、呼吸、心跳漸漸恢複正常。


    爛泥裏翻滾的泡泡消失。


    那一灘散發著惡臭的、粘稠的汙泥,變得死氣沉沉。


    雲德厚抬手推了推架在鼻梁上的黑框眼鏡,眼睛眯了眯,態度變得十分尖銳起來。


    “警察同誌,你這是做什麽?審問我嗎?!謝琳一出國就杳無音訊,你知道我承受了多少流言蜚語?有罵我沒用的,有嘲笑我無能的,更多的是可憐我,可憐我賣了父母的房子送她出國,可是卻被她當塊破抹布一樣拋棄!


    我告訴你,我也是受害者,是一個被前妻傷透了心的可憐人。


    我哪知道是誰傳的謠言?這個世界壞人多得很!他們一天到晚沒事做,茶餘飯後就議論別人家裏的傷心事,把一些想象中的畫麵說得有鼻子有眼睛。


    謝琳雖然沒有給我打過電話、寫過信,但是她到了國外之後給她爸媽寫過信,這一點你去問她爸媽啊,你問我她是不是活著……我哪裏知道她到了國外之後是不是還活著?至於是誰說她在國外定居,嫁了個外國人,我不知道!你對我們家裏的事情那麽感興趣的話,你去查!去查!


    雲潔是我的女兒,我怎麽對她是家庭教育問題,和你們這些所謂的專家沒有關係!誰允許你們不斷騷擾我和我的女兒?走走走!你們離開醫院,以後不要再來打擾我們!”


    聽到雲德厚鎮靜自若地分析,趙向晚暗道一聲可惜。


    她當然知道謝琳出國之後給家人寫過信,謝家父母當著眾人的麵把信一把火燒了,並聲稱永遠不會和女兒聯係。隻不過,趙向晚想打雲德厚一個措手不及,看能不能詐出些有用的線索。


    可惜,雲德厚的心理非常強大。現在繼續追問謝琳下落,隻會引起他的警惕,讓他在內心建起高牆,反而會給後期審訊帶來困難。


    雷淩走上前,冷聲道:“雲德厚,鄰居報警你有虐待女兒的行為,我們警方介入,是為了保護孩子。如果你不配合我們的調查,那就隻能對你出具人身禁止令,不允許你接近雲潔。”


    人身禁止令,是一項法律命令,要求被禁止的人不得與受害者接近或騷擾。雲潔還小,可以由她的近親屬、公安機關、婦女聯合會、居民委員會、救助管理機構等代為申請。


    趙向晚轉過頭,看向雷淩:“可以,就由市局申請吧,理由是長期遭受心理虐待。”


    雷淩愣了一下。


    真申請啊?


    現在是1996年,《反家庭暴力法》還沒有頒發,對於家暴成員之間的暴力、虐待還沒有成文的認定標準,此時的人身禁止令通常用於經濟糾紛之中。


    在瑤市這個縣級城市,大家的觀念相對保守。


    ——父親責罵、懲罰女兒,算什麽虐待?


    ——罵幾句、打兩下、關關小黑屋而已,這不算什麽。


    ——世上哪有不是的父母?現在的孩子心理太脆弱了。


    哪怕是像方奶奶一樣熱心、善良的人,在譴責雲德厚的同時,也會給他改過自新的機會,認為隻要他改正錯誤,依然會是個好爸爸。


    雲潔與雲德厚相依為命,並沒有特別親近的家屬。公安機關申請人身禁止令,不讓雲德厚接近雲潔,那誰來管孩子?


    公安機關畢竟不是福利機構,有自己的職能屬性,讓負責案件偵破的刑警放棄工作,長期照顧一個九歲的孩子,這不現實。


    麵對雷淩的愣神,趙向晚卻態度沉著地催促:“快去吧。”


    雷淩反應過來,知道趙向晚一定是看出了一些什麽,應了一聲:“好。”便匆匆離開。


    雲德厚聽到趙向晚的話,有些心慌,大聲嚷嚷起來:“你們警察到底想做什麽?我的女兒還在住院,我得照顧她!你們剝奪我的權力,我要告你們!”


    趙向晚冷冷地看著他:“告吧,我等著。”


    說罷,她返身回病房。


    雲德厚哪裏敢告公安機關?他一著急,快步奔上前,一把拉住趙向晚的胳膊:“喂!你……”


    趙向晚抬起手,猛地往後一揮。


    一股大力襲來,雲德厚迅速被甩開,他踉蹌後退了幾步,一直退到走廊牆邊,後背貼住牆,方才站穩身形。


    趙向晚轉頭,麵如寒霜:“滾!不然告你襲警。”


    雲德厚眼珠一轉,想要鬧騰起來,通過輿論壓力迫使警察放棄人身禁止令的申請。


    他提高音量,聲音在走廊回響:“警察怎麽了?警察能夠枉顧人倫,強迫父女骨肉分離嗎?”


    聽到響動,醫生、護士匆匆奔來。


    醫生板著臉:“怎麽回事?你們不要在走廊喧嘩!”


    護士也有些不高興:“孩子們受了驚嚇怎麽辦?”


    雲德厚指著趙向晚,一臉的焦慮與悲傷:“醫生你來得正好,這人是警察,她不讓我和潔潔接觸,說什麽要搞人身禁止,簡直是荒謬!我是潔潔的親生父親,她正生著病,我不照顧她,難道讓這些隻會說大話的警察照顧?”


    醫生皺起了眉毛,走到趙向晚麵前:“你是警察?以前沒有見過你。”


    趙向晚出示了警官證。


    醫生看得比較仔細,提出質疑:“你是星市公安局的,怎麽過來管我們瑤市的事情?”


    趙向晚淡定回應:“我是瑤市公安局請來的心理專家。”


    醫生看著趙向晚,用商量的口吻說:“現在雲潔的心理問題已經得到了疏導,能夠自行吃飯、穿衣、睡覺,身體也在慢慢恢複,明天就能出院,到時候你們警察準備怎麽辦?難道接到公安局宿舍去住嗎?”


    醫生指了指雲德厚:“這位家長一直認真照顧孩子,到食堂打飯菜、打開水、洗衣服、陪孩子說話、散步……他可能以前的教育方式過於粗魯,再加上孩子性格相對內向,所以孩子才會有強烈的心理反應。我和這位家長談過幾回,他也表示以後會改變方法,對孩子溫柔一點、耐心一點。馬上寒假過去要開學了,連報警的鄰居都撤了訴,你們警方也別糾著不放,讓他把孩子接出院吧。”


    趙向晚知道會是這樣的一個局麵。


    對於家庭矛盾,國人觀念大多覺得這僅僅隻是個“矛盾”而已。


    事不關己,高高掛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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