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元方醒來的時候,戰鬥已經結束了。他從城頭上爬了起來,還在擔心白澤的安危,聽見打掃戰場的人都在議論。


    劍皇謝玄與突然出現攪局的神秘人進了獨山,陶弘景後來派人尋著痕跡追了過去,兩人爭鬥的很多地方,山都被移平了。


    陳元方還聽說,厲天行沒死。他逃走了,追出去的人是陶弘景,天柱山雲海仙門的大宗師。


    關內,白衣客不負眾望,將那七十年前死去,又從地獄回來的晉國上將軍斬首。聽說先軫被砍下頭顱後,身體還能動,走過去撿起自己的頭顱,裝在頸上,就那麽站著,看著東方的故土。


    那裏有他仇恨的晉王。


    有他思念了七十年的傅茗兒。


    他出山的那一天,厲天行告訴他,七十年前,他出征後,唐羽就去了將軍府。


    當天,傅茗兒拔劍自刎,被晉王羽攔下。將軍夫人隻是笑,說她已經在此之前吞下了毒藥。


    晉王羽叫來晉國最好的禦醫,可還是沒能救活傅茗兒。將軍夫人死時,晉王羽笑了,對她說,即使她要死,他也會十裏紅妝,迎娶一具屍體進他的王宮。


    晉王羽這麽說了,也這麽做了。


    傅茗兒死後的第二天,十裏紅妝從王宮鋪到將軍府,將軍夫人的屍體被車駕接到王宮,被晉王羽用水晶棺保存起來,置放在他寢宮下的冰窖。


    一放就是三十年,到他死。


    “茗兒,我回不去了。”先軫閉上了猩紅的魔眼。其實他知道的,故土等他的那個人已經不在了。他隻是為了一個約定,苟活了七十年。


    可他依舊沒能實現當初的約定。


    這一戰,虎牢關死亡的軍民超過半數,到處都是屍體,到處都是倒塌的城牆。


    陳元方還聽說,老神仙進了獨山之後,白澤入了魔一般大開殺戒,天玄劍陣在關外原野橫掃千軍,殺了上萬亡者大軍。


    戰鬥在謝玄、陶弘景、神秘人和厲天行離開後一直打到第二天黎明,河陽軍剩下的援軍終於到了。


    那時候亡者大軍已經完全占領了外城,內城也已經守不住了,到處都是死人,橫行霸道,肆無忌憚。


    厲天行出走,先軫陣亡,江賀也在與妖王星河的騎兵對衝中被砍下了腦袋。彼時的亡者大軍已經失控,變成了隻會渴望鮮血的怪物,沒有任何組織可言。


    如果虎牢關兩道城門皆在,那麽那些死人不過是烏合之眾。可兩道城門都沒了,那些失控的死人就成了誰都處理不了的瘋狗。


    河陽軍騎兵的到來緩解了虎牢關方麵部分壓力,近乎一半的死人聞到身後活人的氣息,放棄入城的想法,狂吼著衝向河陽軍。


    趙盾指揮河陽騎兵衝鋒掠陣,幾輪衝殺,反而讓河陽軍逐漸陷入險地。


    局勢千鈞一發之際,所有的死人全都倒了下去。一直到陶弘景歸來,他們才知道,原來是厲天行已經被這位來自天柱山的大宗師殺得神魂俱滅,魔道秘術解除,死人大軍徹底完了。


    南域突如其來的危機到此,暫時畫上了一個句號。


    可幸存下來的人,卻沒有幾個感到高興的。三軍打掃戰場時,發現了河陽侯慕隨風的屍體,成國公趙盾親自為他整理軍容,派人將侯爺的屍體運送回河陽城。


    可消息走的更快。


    運送屍體的隊伍還沒出發,世子、郡主、陸謙、陳登、陸正都來了。


    河陽侯舊部陸謙看見將軍的棺材,老淚縱橫,痛哭之下,幾次昏厥過去。緊接著就是一場大病,臥床不起,眼看也是大去之期不遠。


    慕輕靈一身素衣,古靈精怪的少女像是霜打的茄子,再也提不起精神,整日都是紅著雙眼。


    白澤那一戰後終於能動彈,從床上下來去祭拜河陽侯靈位的時候,世子慕辰已經在他父親的靈位前跪了三天了。


    “哥哥,你吃點東西吧。”慕輕靈跪在慕辰身邊,哭著說,“你已經三天沒吃東西了,爹爹已經走了,陸爺爺也病了,輕靈不想看到哥哥這樣不在乎自己的身體,我隻有你了,隻有你一個親人了,哥哥。”


    “不吃。”慕辰說,“三天而已,餓不死。”


    “慕辰,你聽輕靈的話,吃點吧。”白澤看著河陽侯的靈位,白幡淒涼,心中百感交集。


    “你還有臉過來?”慕辰頭也不回,跪在地上的背影冷硬倔強,咬牙道:“我以為父親出征,有你師父,大名鼎鼎的九州劍皇謝玄在,凱旋歸來隻是時間的問題。可我等來了什麽,父親陣亡的消息!”


    “河陽侯的事情,我也感到很抱歉。”白澤握拳,語氣低沉,“可我師父,如今下落不明,也是生死未知。”


    “你師父生死未知,可我爹已經死了!”慕辰低吼一聲,嚇了慕輕靈一跳,眼淚都止住了,愣愣地看著兄長騰地一下站了起來,一拳砸在白澤臉上。


    白澤被慕辰打得一個踉蹌,愣是撐住沒倒下,深吸一口氣,說:“這一拳,算是我替我師父受的。”


    “一拳能換我爹一條命嗎?”慕辰問他。


    白澤沉默上前,跪下,給河陽侯的靈位磕了三個響頭,上香,起身,對慕辰說:“不能。”


    慕辰深吸一口氣,對白澤說:“你走吧,我現在不想看到你。”


    白澤猶豫片刻,解下腰間的青霜劍,交還給慕辰,說:“既然如此,此劍,也該物歸原主。”


    “白澤……”慕輕靈想說什麽,可看著兩人,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還劍,也就意味著一刀兩斷。


    “你想把青霜還我,好啊。”慕辰一把接過青霜,卻又一把扯下自己腰間的墨玉,扔給白澤,咬牙切齒地說:“你想跟我斷絕關係,我告訴你,不可能!厲天行已經死了,那本世子就要九州江湖整個魔道給我爹陪葬!白澤,這仇有你一份,你別想逃!”


    “我也沒想逃。”白澤接過墨玉劍,看著慕辰的眼睛,“我要做的事多了,不差這一件。”


    “那就好。”慕辰說。


    白澤從慕辰那裏離開,做夢都沒有想到會遇到一個人。


    北境的冬天,是一年四季中最長的季節。可如今,卻也已經進入尾聲。


    灰蒙蒙的天空下起了飄飄灑灑的大雪,這可能是這個冬天最後一場雪了,所以來勢不是一般的凶猛。


    虎牢關很快染上一層白色。


    白澤就那麽站著,任由白雪飄落他的頭發,他的肩膀。長街另一頭,持傘的少女身姿曼妙地朝著少年走了過去,將紙傘送到少年頭頂,為他擋住風雪。


    佳人如此,一顰一笑,皆是風景。


    “老師說,明天就帶我去天柱山。”白澤說,看著少女緋紅的眼眸,“天柱山上有一座仙門,老師說那是北境最好的仙門,叫雲海仙門。”


    “嗯。”少女點頭。


    “我可能要在山上待很久,我也不知道。”白澤說。


    “嗯。”少女還是點頭。


    “你呢,要回宋國嗎?”白澤問她。


    少女看著白澤深邃的眼眸,朱唇輕啟,說:“或許吧。”


    “那你,願意跟我一起上山嗎?”白澤問她。


    “不了。”少女輕笑,“山上多寂寞,我還是喜歡人間多一點。”


    這個答案,是白澤意料之中的。


    “明天你就要走了,再見麵,也不知何時何地。今天,你能陪陪我嗎?”少女巧笑嫣然。


    “好。”白澤點頭。


    “傘你拿著。”少女對白澤說。


    “好。”白澤接過手中的紙傘,與少女纖纖玉指觸碰的瞬間,白澤能清楚地感覺到體內的先天純陽真氣已經紊亂了。


    師父說過,《純陽真經》大成之前,必須一點元陽不泄,否則輕則走火入魔,重則身死道消。


    可趁著白澤接傘的刹那,少女忽然湊的更近了,柔軟的唇角在白澤臉上蜻蜓點水般輕輕蹭了一下。


    “你,剛才?”白澤一愣。


    “沒什麽。”少女眯著眼笑,像是吃了葡萄的小狐狸,“就是忽然想親你一下。”


    白澤笑了,他扔掉手中的紙傘,雙手捧住少女的側臉,輕輕吻住少女好看的唇。


    雪一片一片落在兩人身上,少女緋紅色的眼眸瞬間瞪大,又緩緩閉上。


    隻是片刻,餘幼薇突然推開白澤,順勢在少年身上點了幾下,止住他體內暴亂的真氣。


    “修為不高,膽子不小。”少女輕笑出聲,抿了抿水潤的唇角,對白澤說:“不想活了?”


    “美人膝下死,做鬼也風流。”白澤哈哈一笑,撿起紙傘,撐在兩人頭頂,對身旁的少女說:“等我下山。”


    “好。”餘幼薇笑了起來,說:“溫酒待君歸。”


    白澤也笑了,說:“折花賦妻歡。”


    “我說錯了,是修為不高,臉皮挺厚。”餘幼薇說,“折花賦妻歡,咯咯,誰是你的妻?”


    “你。”白澤說。


    “是嗎?”餘幼薇反問。


    “會是的。”白澤說。


    ……


    (第一卷南域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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