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陽城。


    趙盾犒勞三軍,簡直可以用“酒池肉林”來形容。活著的人放肆狂歡,拿了軍餉,根本不知道存錢兩個字怎麽寫,三五成群去了銷金窟。


    河陽城鬧了一夜。


    他們寧願相信渭城之戰是一場噩夢,如今夢醒了,那些魔鬼也消失了,仿佛他們從未出現過。


    醉仙樓上,沒有雅座,兩人卸下戎裝,布衣束帶,坐在酒樓頂層的屋脊上,麵對北境嚴冬的寒風。


    一張矮桌,幾盤小菜,一壺酒,兩個酒杯。白澤跟慕辰對飲,將河陽夜景盡收眼底。


    “白澤,死人也可以複活嗎?”慕辰問他,“我聽陳登說,那天先軫一劍斬斷渭城正陽門,你在甬道遇到一個騎將,他開口說話了。你說,那些人……那些已經腐爛的死人,他們有意識嗎?”


    “有沒有意識誰知道呢。”白澤說,“我曾經遇到過一位亦師亦友的女子,她因我而死,我立誓終有一天要成為站在九州天道巔峰的人,去找海外仙山,尋得不死草,將她複活。”


    “不死草能將死人複活?”慕辰問。


    “我聽謝玄說的。”白澤說,按著腰間的無鋒劍,“他有一次喝醉了,發酒瘋,說有朝一日一定要登臨仙山,找到不死草,複活一個人。”


    “師傅醒來後我問他不死草是什麽,他要複活誰。”白澤歎了口氣,“師傅隻是說不死草是神藥,靈藥四個等級品級最高的藥,傳說可以將死人複活。可那個人是誰,他卻不肯告訴我。”


    但那個人一定是謝玄最重要的人。


    師傅縱橫九州七十多年,即使在高手如雲的中州,謝玄的名號依然能讓人聞之變色。


    這麽多年在北境遊曆,也多多少少知道一點,那個人,是個女子。


    他們都說,謝玄就是因為他,在聖人九重巔峰,即將一腳入傳說,成就陸地神仙境時,一指斷了天機。


    從此修為倒退。


    飲酒度餘生。


    否則,以謝玄的能耐,王之渙挑戰當世劍仙李牧之失敗以後,他應該就是百年來第二個有望戰勝李牧之,成為新劍仙的男人。


    自古英雄難過情關。


    “李牧之或許到過仙山。”慕辰忽然說,“你還記得咱們在餘姑娘書房看到的《劍仙詩集》嗎?李牧之有首詩,世人稱之為《劍仙》。”


    “臨仙山,登瓊閣。”白澤說,輕聲說,“李牧之能,我為何不能?總有一天,我到了陸地神仙境,就要去找他。”


    他答應過山鬼,與李牧之一戰,幫她拿回王之渙被折斷的命劍殘刃。


    仙山,他遲早要去。


    為那個因他而死的女子。


    慕辰聞言,沉默良久。忽然哈哈大笑起來,起身看著河陽城肅殺的夜景,說:“白澤,有時候我真佩服你!佩服你的灑脫豪邁。李牧之能,我為何不能?嘿嘿,你說的沒錯!李牧之能去仙山,我們為何不能?”


    兩人對視一眼,都笑了起來。


    “喝酒!”兩人舉杯。


    後半夜的時候,兩人分別。白澤縱馬回到河陽謝玄租下的庭院,剛到巷道入口,就聽到那熟悉的打鐵聲。


    “嗯?莫不是老師回來了?”白澤心中一喜,縱馬來到陶弘景的院門前,還沒敲門,門就開了。


    “你小子,還知道回來?”庭院裏,那身形野蠻的老者瞪眼看著白澤,手中玄金錘不停,劍爐熊熊烈焰,讓白澤還沒進門,就已經感受到撲麵而來的熱浪。


    “老師!”白澤翻身下馬,進了庭院。


    “咦,你小子身上,怎地有一股妖氣?”陶弘景胡子拉碴,卻在白澤一進門的時候皺眉問道,當下丟了玄金錘,一步走到白澤身邊。


    “妖氣?”白澤一愣,忽然想起懷中的青鱗。


    “小子,你懷裏的,是什麽東西?”陶弘景麵色凝重,伸手一指,青鱗被老者用真氣掏了出來,憑空掙紮起來,很不高興地瞪著那老頭,蛇信發出“嘶嘶”的威脅聲。


    “老師,莫要傷她!”白澤神色緊張,“這,這是學生的靈寵。”


    “屁的靈寵!”陶弘景罵了一句,看著手中的青蛇,“這分明是妖獸!我的天哪,你小子在哪搞的這東西?”


    “老師,青鱗……有何異常?”白澤硬著頭皮問。


    “有何異常?”陶弘景雙眼一瞪,問白澤:“我問你,你這靈寵,是否能夠化形?”


    “這……是的。”白澤點頭。


    “那你可知,妖族何等修為方能化形?”陶弘景問他。


    “這個,學生不知。”白澤訕笑。


    “至尊境!”陶弘景說,“你這靈寵,修為分明隻有彼岸境,卻能化形,你可知這是為何?”


    “這……”白澤懵了,“還請老師指點。”


    “凡不到至尊境能夠化形的妖族,都身負遠古神獸,或者聖獸的血脈。”陶弘景看著手中的青蛇,“你這靈寵,若我沒有看走眼,身上流淌著青龍之血!”


    “青龍之血?”白澤聞言震驚。


    那獨山溫泉穀,月圓之夜從枯骨堆裏“複活”,凝望月光的玄蛇,竟然來頭這麽大?!


    “罷了。”陶弘景揮手,將青鱗甩回白澤的領口,青鱗慌忙鑽進去,還不忘末了露出她那顆小腦袋,示威地對陶弘景吐了吐舌頭。


    那模樣不像是示威。


    倒是顯得可愛。


    性格古怪的老頭被那小家夥逗得哈哈大笑起來,碩大的巴掌狠狠地拍了拍白澤的肩膀,差點把白澤拍跪下。


    “你小子,真是天道之子!氣運了得!咦?無量天尊!”陶弘景突然叫了一聲,見鬼似的瞪著白澤,“一個月不見,你小子怎麽已經知微了?!”


    白澤:“……”你才發現嗎?


    陶弘景驚呆了。


    他忽然想起那日謝玄來找他,對他說的,他要這九州大地,再出一位劍仙。


    陶弘景這才意識到,或許謝玄沒跟他開玩笑,他是認真的。


    半步劍仙王之渙的傳承,被謝玄那老頭算計,到了白澤身上。


    一個月不見,白澤愣是從半步彼岸,修為暴漲,硬生生到了紅塵知微境,而且是周身一百零八竅穴充滿真氣,顯然是竅穴期圓滿,下一步就是紫府期。


    靈寵身具青龍血脈。


    陶弘景第一次正視眼前的少年,呼吸急促起來。


    他真傻。


    他為何當日沒跟謝玄拍板,要這小子跟他上天柱山?就是王之渙沒死又如何?他就是能耐再大,一個人能幹的過整個天柱山?


    而如果他將白澤帶回天柱山,五十年,不,三十年!天柱山出一位陸地神仙,他王之渙還算個屁?!


    此子若能戰勝李牧之那老妖怪,成為九州新的劍仙,他作為天柱山大宗師——不!作為北境半仙華陽子,一個培養出新仙劍的男人,北境天道,豈不是要在他手中發揚光大,力壓中州,成為九州道門第一正統!?


    “啪!!”陶弘景狠狠抽了自己一巴掌,胡子都打歪了。


    白澤見那老頭臉色變了又變,像畫師的調色盤,不明就裏。忽然看見那老瘋子狠狠抽了自己一巴掌,更是嚇了一跳。


    “老師,你……”白澤想,莫不是這老頭鑄劍入了魔,成了個瘋子?


    陶弘景一把抓住白澤的肩膀,雙眼發光,對他說:“白澤,老夫正式跟你商量個事兒。”


    “什麽事?”白澤問。


    “其實我跟你那便宜師傅也算是至交好友,你在河陽城,也是他托我多照顧你。”陶弘景說,裝作很為難的樣子,“你師父謝玄那老頭,說實話,在某些方麵,確實比我強了那麽丁點。可你想啊!你修的畢竟是道意,那老頭走的是道心之路,現在教你是夠夠的。可往後發展,他不行啊!”


    道門三條通途,道心、道意、道氣。


    “所以?”白澤還沒在這老頭跟他師尊認識的爆炸性消息中回過神來,下意識問道。


    “你看我,修的就是道意!”陶弘景吹噓,“江湖人送綽號,半仙!你想想,道術造詣上,我不說第一,前十肯定排的進去!你師父謝玄不行,我第十,他得第十一!”


    白澤:“……”


    “要不這樣?”陶弘景小心翼翼地問他,“這也不算欺師滅祖,以後謝玄就是你大師傅,你拜我當二師傅!以後大不了我不要臉了,見著謝玄那老頭,腆著臉叫他一聲老哥……”


    白澤轉身就走。


    陶弘景說的眉飛色舞,正起勁呢,瞅見白澤轉身走了,慌了,“唉唉,我還沒說完呢,你怎麽就走了!等等,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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