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子大張旗鼓而來,又大張旗鼓而去。來時八百輕騎威風凜凜,殺氣凜然。走時馬拖杜晦正妻遊街,全身一絲不掛。


    河陽城震悚,都被世子雷霆手段驚得鴉雀無聲。


    那中年美婦一絲不掛遊街,羞憤難當,幾欲咬舌自盡。可世子無情一劍,劍柄搗進美婦口中,打得她生生閉不得口。


    慕辰以杜遷佩劍黃山,殺杜晦杜儲。等於變相的孫子弑父弑祖。此等手段,就是白澤回想起來,都覺得心驚。


    那美婦被慕辰一路拖到怡紅樓,一文錢賣給老鴇,揚言七日之內,這賤婦不接客上百,他自來踏平怡紅樓。


    老鴇嚇得直接跪了下來,連連磕頭。再看世子已經縱馬揚長而去,連忙一把將那美婦撈在手中,用力之大,竟將那婦人掐得皮膚青紫。


    “你這賤蹄子,七日之內,不,六日之內不接客上百,老身讓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老鴇厲聲大叫。


    ……


    此件事了,白澤並未跟慕辰同回城主府。無論少年將軍如何相勸,他還是執言先回城中住處。


    “好吧,白兄弟。”慕辰說,“你保護輕靈闖出獨山,一路回城,多有疲憊。我回府派人將最好的療傷藥送到你的住處,可今晚宴請,以表感謝,白兄弟再推脫不得!”


    “一定。”白澤應允,劍封靈鹿,向世子討了一匹駿馬,兩波人分道揚鑣。


    “我們回府!”慕辰見白澤遠去,招呼一聲,直奔城主府而去。


    慕輕靈見白澤背影血跡斑斑,依依不舍,可還是隨兄長同去回府,畢竟爹爹還在府中等候,多日不見,他必也憂心非常。


    白澤走馬穿過巷道,回到謝玄當日帶他降臨的住處,青石蒼蒼,門扉依舊。他勒馬,推開門扉,將馬栓在院子裏,多日未歸,庭院多有落葉灰塵堆積,看來他走後,確實沒人再來。


    白澤解劍,將屋子收拾幹淨,燒水洗了個澡,將背後箭傷包紮起來,穿上衣物。


    九色鹿翡翠療傷功效了得,當日弩箭入體,算是重傷,可如今傷口雖未痊愈,可也不成大礙。


    城主府動作奇快,白澤收拾一番,已經有人登門送帖,並上兩盒藥物和一醫師,來為白澤看傷。


    “醫師就不必了。”白澤婉謝,收下帖子和藥盒,對登門小卒說:“煩請回稟世子,今晚一定赴約。”


    “少俠慢歇。”登門小卒告辭。


    白澤將他送出門扉,打開藥盒,城主府果然財大氣粗,盒中靈藥有三種都是謝玄交代要找的靈藥,還有一瓶金瘡藥,兩瓶培元丹。


    白澤將東西收好,心裏盤算還有多少東西是他需要準備的。距離他和謝玄約定的年關,還有將近三個月時間。三個月之內,他還得盡心盡力,將謝玄交代的東西準備妥當。


    連番勞累,多次爭殺,如今閑來,白澤隻覺得疲憊異常,想了片刻,進屋倒床就睡。


    隻是睡不到一個時辰,白澤忽然被隔壁的打鐵聲吵醒。他睜開雙眼,放鬆心身酣睡,竟然不自覺將易容術也解除了,重新成為孩子大小。


    “鐺!鐺!鐺!”隔壁打鐵聲不止,一聲接一聲,隱隱竟有莫名境界,縹緲不可尋。


    白澤聽得有趣,起身變作翩翩少年,在床頭銅鏡一看,眉心山鬼印熠熠生輝。山鬼說,等他將這山鬼印妙用參悟完全,印記便會消失。


    少年摸著眉心印記,苦笑一聲,可他寧願此生都參悟不了山鬼印,讓這印記一直留在眉心。


    他坐在床上調息打坐,接連兩次氣上三關,狂入彼岸,讓他體內的純陽真氣不正常地暴漲起來,隱隱有突破苦海八重天的征兆。


    白澤不知,這是好是壞。


    《純陽真經》氣走周身大經,白澤練氣入體,修煉片刻。忽然察覺隔壁打鐵聲中,竟慢慢傳來一股莫禦劍意。少年驚疑一聲,睜開雙眼,心裏奇怪。


    “莫非隔壁人家,是鑄劍師?”白澤起了興致,從手腕棋子裏取出一罐猴兒酒。這酒還是那日山穀起陣誅杜明後,後山的那幫猢猻跑來送給他的,一共三罐,本想都留著給謝玄,可如今隔壁鑄劍師著實有趣,白澤打算拿一罐去拜會拜會鄰居。


    腰懸雙劍,白澤推門而出。


    ……


    世子縱馬踏世家,立刻便有暗樁飛鴿傳書,將消息遞了出去。


    那飛鴿是自幼吃黃米長大的,那種粟米,泡靈藥泉水七七四十九天,色澤橙黃,尋常貓狗吃了,也能成為不尋常的存在。


    飛鴿速度很快,將書信帶到城外紅塵客棧。接到消息的人,正是河陽侯暗衛口中,那個在渭城神秘消失的何家分家家主,何宗正。


    世家大族,一般有宗家與分家之別。宗家勢大,一般都在王朝為官,家眷也多被帶到王朝。可祖宗之地不可斷了香火祭祀,所以宗家會另立分家,執掌宗祠,代行宗家主之職責。


    何宗正文士儒衫,一把象牙紙扇搖得風度翩翩,一幅先生德高望重的模樣。


    “家主,城中來信,說慕辰帶兵踏平了杜府,杜府滿門,男子凡過馬鞭者,都被殺了。”何宗正的書童念信,“杜晦的夫人,被慕辰馬拖赤身遊街,被他一文錢賣到了怡紅樓,還稱七日之內夫人接客不過百,他就要馬踏怡紅樓。”


    “嗬,到底是年輕,不知畏懼。”何宗正端坐房中,聞言一笑,“世子殺得越起勁,南域世家就越是與城主府離心離德,轉而都會站在我渭城何家這邊。到時邯鄲一令,南北出兵,慕隨風難逃一死!”


    這樣,二十年前,慕隨風殺長兄何憲,馬踏渭城羞辱何家的大仇,就報了!


    “家主,我們現在?”書童問。


    說是書童,可他也已經陪了何宗正三十年,已經是個成年男人了。


    “暗地裏聯絡七城各大世家,等邯鄲一令,我們就舉旗討伐河陽城!”何宗正冷笑,慕隨風的那點小把戲,別人不清楚也就罷了,可他是誰?師從稷下學宮,這點陰謀都擺不平,當真有辱師門。


    慕隨風拿慕辰當棋子,馬踏杜府,最多擔一個管教不嚴,世子驕橫的罪名。可既然邯鄲有兄長在,他就決計無法以此金蟬脫殼。


    屆時邯鄲一令,命慕隨風進宮複命,解釋世子馬踏世家一事,他就入了騎虎難下之局。


    進宮,死。


    不進宮,抵抗王命,還是死。


    “我看接下來這一局,你如何應對!”何宗正象牙折扇一收,霍然起身。


    ……


    白澤提著猴兒酒,敲響隔壁的門扉,道:“晚輩白澤,聽前輩打鐵之聲,有鏗鏘劍意,特提一壇美酒,前來拜訪。”


    “你既登門上禮,老夫豈有不見之理?”門內傳來中氣十足的一哼,“進吧!”


    “晚輩進來了。”白澤推門走進庭院。


    沒進門白澤不覺得,可一進門,庭院中一口劍爐熔金斷鐵,火光熾烈,院中溫度竟比門外高了三倍不止!


    門內門外簡直是兩個世界。


    好在白澤修習的是純陽真氣,這等高溫,還奈何不了他。他反手關門,庭院裏擺設極為簡單,除了劍爐,隻有一套石桌石椅。


    劍爐旁的老者,袒胸打鐵,須發糟亂,看不清麵目,可總歸大抵平凡。一把玄金鐵錘被他運得切合道意,左手執劍爐燒得赤紅的劍胚,一錘一錘,聲音鏗鏘有力,隱隱夾雜著凜凜劍意。


    白澤看得入神,靈台一片空明。


    那火熱劍爐旁,零零散散放了二三十把劍,可白澤眼力有限,他一眼看過去,覺得那些劍有些不凡,可再看,又覺得普通,跟尋常刀劍沒什麽區別。


    白澤心裏奇怪,他看見劍爐旁除了那二三十把成劍,還有十來把明顯壞了的劍,不知本就在那,還是壞劍也出自老者劍爐。


    “鐺!”最後一錘,劍胚被看著放進水槽冷卻降溫,敷一層泥,扔進劍爐再燒。


    “小子,你說你帶了美酒,拿來嚐嚐。”看著擦了擦雙手,將衣服從腰間拽了上去,披上,走到石桌旁,擺出兩個海碗,看了白澤一眼,嘖了一聲:“你一個小娃娃,也喝得了酒?要不我房裏還有一缸清水,你去舀來一瓢喝?”


    白澤被他一眼看穿偽裝,也不吃驚,提著酒壇坐到石桌對麵,揭開泥封,兩海碗倒滿,自己端起一碗,一口悶了,問那老者:“如何?”


    “哈哈,有意思!”老者也抓起海碗,一口悶了,直咋舌,喜道:“好酒!濃而不烈,香而不膩,不錯!再來一碗!”


    兩人連幹三碗。


    白澤馬上頭就懵了,那老者也沒好到哪裏去,甩甩頭,瞪大眼睛看著白澤,說:“你這小娃,合老夫胃口!師從哪家?老夫設了陣法,隔絕氣息,你還能感覺到老夫劍爐劍意,是塊璞玉。不如跟我學鑄劍!”


    “晚輩已有恩師。”白澤說,“隻是聽打鐵鏗鏘,隱隱有劍鳴之音,所以特意來拜訪前輩。想來,前輩也是江湖聞名的鑄劍師吧?”


    “江湖聞名說不上,一兩把能拿出手的靈劍,還是能打出來的。”那老者一指白澤腰間雙劍,先評黃山,“廢物而已!”再評無鋒,“好劍!可惜斷了一尺,劍意沒了……咦?竟有劍靈!斷劍藏靈,倒是老夫生平第一次見!”


    白澤聽老者說話,越聽越心驚。


    “小子,師從何人無所謂。”老者又倒了一碗猴兒酒,對白澤說:“你小子有天賦,是個不錯的苗子。你若願意,我不要求你叫我一聲師傅,叫我一聲老師,我教你鑄劍,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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