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榮如此糾結不是沒有原因的。


    即便是高高在上的皇帝也會遇到很多的掣肘。尤其是五代十國的皇帝更多的是塊招牌,驕兵悍將說你不鳥你就不鳥你,說造反就造反。


    忠誠,在這個時代不值錢。


    換作五代十國以前,如諸葛亮、房玄齡、王猛這樣的子房,曆代雄主那都是直接錄用的,而且是帶在身旁,委以重任,以為心腹,就算強悍如關羽、張飛這樣與劉備共患難的老人不服,也得憋著。


    在那個時代,智謀之士是受人推崇敬仰的。


    而現在?


    五代十國的混亂動蕩已經讓社會往畸形發展,重武輕文到達了極致。


    這就是一個武夫治國的時代,武將的權力到達了頂峰,擁有兵權的武將造反當皇帝是家常便飯之事。


    武夫受人崇敬,文人反而給世人小覷。


    華夏五千年曆史,沒有任何一個時代的文人地位如此的不堪。


    後世就有人分析宋朝重文輕武的國策便是對五代十國這畸形的重武輕文的一種矯枉過正。


    也許給壓抑了太久,宋朝的文官對於武將的排斥那是古往今來絕無僅有。


    郭榮自己登基不久,根基本就不夠穩固,本想著憑借北漢入侵這了特例打出自己的威勢,震懾住驕兵悍將。


    結果將不用命、士不能戰,侍衛士兵,老少相半,強弱不分,氣得他一口氣殺了七十多名將官,臨陣逃跑的小卒更是斬殺了大幾百人。


    郭榮這一舉動固然震懾住了驕兵悍將,卻也如一般雙刃劍懸在他們的頭上。


    郭榮殺性太重,讓諸多手握重兵的節度使大將莫不擔心頭上的刀向他們砍來。


    郭榮對此亦頗為無奈,他若不開殺,怎麽重整軍務?不提升軍士戰鬥力,大周拿什麽征伐天下?


    這回到京師,郭榮也開始安撫一個個將官,緩解他們的不安。


    武將勢大,郭榮想要坐穩江山隻能重武輕文,這個時候假若重用起一個“張子房”,這個“張子房”絕對會成為眾矢之的。


    羅幼度的出身,郭榮已經了解了。


    他現在手上的力量除了他自己就隻有一個老人管家,如果算上所有活物,也不過是多加一頭毛驢。


    就這力量怎麽跟整個武將集團鬥?


    何況魏仁浦、趙匡胤之爭,羅幼度已經得罪了一部分的武將。隻是他地位太低,向他出手掉價。


    羅幼度這個時候崛起,對他自己百害而無一利。


    可郭榮又擔心羅幼度不得重用,心懷不滿,轉投江南。


    江南是當今天下唯一一個重視文人的地方,中原已經有很多文人幹吏不堪受辱,南下投唐去了。


    羅幼度真要投唐,豈非等同諸葛亮投靠劉玄德?


    是故郭榮一味用膳不語,便是在思考如何安置羅幼度。


    不想羅幼度竟能體會自己的難處,郭榮擔憂盡去,豪氣說道:“給朕一年時間,必定給先生相應地位。”


    一年,足夠自己坐穩這個天下。


    羅幼度壓根不在意這些虛的。


    職場心得,身為打工仔,不需要讓所有人知道你的實力,但是你必需要讓你的老板上司知道你的能力。


    羅幼度知自己全無根基,過於出風頭,反而不利發展。隻要郭榮這個皇帝認可自己,就不怕沒有崛起的機會,遂然道:“天下動蕩百年,唯陛下有望蕩平四夷,一統天下。能追隨明主共創大業,於願足矣,不求其他。”


    郭榮也有此抱負,更相信普天之下,無人能於自己相比,豪情萬丈的說道:“那你我便效仿漢高祖與張留侯故事,終結這亂世!”


    他說著高舉了酒杯!


    羅幼度舉杯回應,將杯中美酒一飲而盡。


    郭榮放下手中酒杯,說道:“跟先生透個底,朕對開封府上下極不滿意。崔衍通刑法有才氣,卻無擔當,優柔寡斷。張嶽、呂斌各有心思,為了爭奪判官之位幾敗國事。崔衍並無合適繼任之選,朕不準備動他。張嶽、呂斌二人,朕打算調他們出京,掌管地方民生。呂斌的法曹之位,朕給先生留著。至於張嶽的府院的位子,你可有好的推薦?”


    羅幼度幾乎不加思索的說道:“臣之同僚,法曹從事尹一德精於律法,在開封府任職多年,熟悉事物,可當此任。”


    郭榮想也不想,說道:“那就他了。”


    羅幼度當然不會忘記尹一德在背後捅刀子的事情,恰恰是因為尹一德捅了他一刀,他才會在此時舉薦尹一德。


    原因無他,尹一德政治手段並不高明。


    羅幼度有絕對的把握將那他拿捏在手中,與其讓另一個有幹略有權謀的,或者直接來一個身家背景厚實的二代當這開封府府院,不如讓尹一德來當。


    他可不想一輩子屈居法曹一職位,競爭對手實力越弱,自己得到表現晉升的機會越大。


    一點小小的摩擦,在自己的前途前麵又算得了什麽?


    郭榮一直拉著羅幼度聊到皇宮封城之前,這才戀戀不舍的放羅幼度離去,臨走還不忘表示自己有時間會去開封府與之暢談天下大事,並且安排了幾名禁軍護衛護送他回府。


    離開了皇城,羅幼度騎上了自己的小毛驢,在宮中侍衛的護送下徐徐而行。


    看著強健的禁軍護衛,羅幼度心底暗暗羨慕,選擇在這個時代當文官,真的是迫不得已的決定。


    但凡自己這具身體擁有超凡的氣力體魄,但凡自己後世學過幾招,怎麽樣也不會當一文官。


    何況軍權才是亂世中最實在的力量,在這吃人的亂世,手上沒有點兵,羅幼度總覺得心底不踏實。


    抬頭看著天上的繁星,羅幼度腦子忽得響起諸葛亮在《三國演義》裏的一句話,為將者,不通天文,不懂地理,不曉陰陽,不知奇門遁甲及陣圖兵勢乃庸才也。


    他盯著滿天星星,便如聽琴的老牛,默念道:自己這個張子房,怕不是個庸才。


    星星一閃一閃的,映照著羅幼度那漆黑的雙眼。


    雙眸越來越亮,不會,難道不能學嘛?


    誰說帶兵就是武將的事情?誰說文官不能掌兵?


    諸葛亮、司馬懿、陸遜不都是文官?


    自己不通兵事,一輩子都別想掌兵,隻要有這能力,就有這個可能。


    重武輕文如何?


    難道不能以文官的身份殺出一條路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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