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其實早有心理準備,知道這裏的情況,不過依然有種異樣的感覺。


    這裏到底是進入緬北了,是和國內完全不一樣的世界了。


    在國內成為忌諱和罪惡的,在這裏卻是肆無忌憚,開得爛漫。


    經過那邊森林後,路邊鐵皮屋子逐漸多了起來,可以看到一些山峰以及部隊營房,遠遠看過去,可以看到壘築戰壕以及鐵絲網防禦工事,還有拉扯的電線。


    馬三顯然不知道年叔的經曆,隻以為大家不知道,便熱情給大家介紹,說那部隊營房以前是緬共的,不過現在歸政府軍了,緬共撤了。


    他倒是對這裏曆史如數家珍,林林總總說了許多。


    這些故事,陸亭笈大多已經從年叔那裏聽到過,這幾日沒事,他會纏著年叔講過往的故事。


    當然也有一些是他沒聽到的,便對著那馬三好一番問。


    馬三看他少年人,很有好感,兩個人竟然聊得頗為投機。


    孟硯青看著窗外,聽著兒子和人家侃大山,不免有些好笑,要說陸緒章年少時,那是一等一的矜貴紳士,雖長袖善舞,但談吐得當,永遠優雅得體。


    誰想到兒子竟是這樣式的,見了誰都和人家熟。


    車子這麽開了幾乎一整天,總算抵達一處小鎮,在這處小鎮,孟硯青等人便和項目組分道揚鑣了,他們會趕過去乘坐飛機,洽談項目。


    孟硯青一行人會在附近的礦場走訪,采集標本,考察市場,如果有機會,還會過去附近的公盤轉轉。


    馬三帶著大家住在一家飯店,那是騰衝籍漢族人開的,那老板倒是熱情,給他們講了附近礦場的種種,也講了附近的私人小礦場,雖說現在大多礦場都收歸國有了,但其實也有一些小的,官方看不上的,還是把控在私人手中,這些私人會偷偷在翡翠市集上賣。


    晚上睡覺時,陸亭笈是陪著孟硯青睡的。


    飯店外麵是寨子,夜幕中隱隱能看到遠處的軍隊營地,以及偶爾巡邏的人,都是帶著槍的。


    歇下後,躺在床上,能聽到不遠處偶爾的狗吠聲,以及風吹在幹枯枝葉和蒿草上的聲音,那聲音颼的一下,很是細長尖銳,倒是能引起人無限的聯想。


    畢竟是身處異鄉他國,又是並不太平的緬北,讓人睡覺都不能踏實。


    陸亭笈翻了個身,摟住孟硯青的胳膊,低聲說:“沒事,年叔陳叔就在隔壁,不會有事的。”


    孟硯青:“嗯,我知道。”


    知道是一回事,一些細微的情緒和擔憂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她笑了笑:“睡吧,這才剛開始。”


    *


    第二天,孟硯青便帶著陸亭笈過去了公盤,一路上,卻見原本的原始森林已經布滿了野竹和敗馬草,處處荒涼,路上還遇到一次當地的檢查站,有獨立軍的也有緬共的,讓人分不清這裏的勢力,不過他們在看到孟硯青等人提供的中方項目組證件時,倒是都順利放行了。


    通過檢查站後,他們過去了附近公盤,集市上可以看到緬北商人搭起的臨時棚子,零零散散地守在那裏,賣一些淘撿來的翡翠原石。


    孟硯青便下來看看,遇到感興趣的買一些。


    最後終於抵達了這邊的珠寶城,倒是熱鬧得很,林林總總的珠寶鋪子比比皆是,賭石的,加工的,售賣的,四處都是人。


    孟硯青讓陸亭笈負責看,他看中的,統統訂購下來,如此一口氣倒是買了不少,這樣難免引起別人留意,孟硯青見此,采買了一些糧食後,也就帶著大家撤了。


    而接下來,一行人便開赴各處場口,緬甸的知名場口有八個,分為帕敢場口、麻猛彎場口、帶博場口和南琪場口等,這些場口的成因不同,出產的翡翠自然各有不同,又分散在各處。


    孟硯青一則想著要采買,二則還要考慮標本采集考察問題,自然是要把各大場口都走一遍。


    這次陸亭笈跟著來,她自然更存著考察要細致,如果兒子對這一行感興趣,想在這一行發展,那這輩子估計是唯一的機會了。


    以後不一定放心他來緬甸,如今既然來了,實地了解各大場口的情況。


    所謂不識場口,不玩原石,原石之所以難以看透,就是因為場口多,不同場口的料子特征不同,要想摸清楚原石,隻靠他那個摸不透的“感覺”,隻怕總有一天要栽坑,還是必須實地了解場口,知道了場口,才明白了原石,才有了根基。


    於是接下來,一行人先去了大馬口,采集了標本,又去了帕敢,到了一處,孟硯青都是先帶著陸亭笈采集當地的礦物標本,並詳細研究當地的場口質地特性,如今轉了約莫一個多月,不光是陸亭笈,就是孟硯青自己都覺得大有長進。


    陸亭笈眼光確實是好,到了各處後,都會拿了當地的原石來練,為了不引起人懷疑,買了後拉走,卻是換了其它解石廠或者到了私人小礦場來解石,每次都有所斬獲,一來二去的,孟硯青這次緬甸之行也是收獲豐厚。


    這中間還讓陳叔帶著一批貴重的翡翠,先用了貨車從緬甸拉回去騰衝,並存放在了部隊招待所,想著回頭這些一並運回去北京。


    那天孟硯青粗略一算,如今手中囤積的翡翠量大且豐富,這麽一批可以作為紅蓮珠寶的家底,有了這家底,將來這翡翠怎麽漲價,他們總歸有些東西可以賣的。


    而每到一處,孟硯青也會讓年叔幫著自己打探,側麵了解,想著看看能不能有那卌七萬種的下落,不過那些過去一些年月了,又不敢明目張膽地打探,自然無異於大海撈針。


    這其間孟硯青也和陸緒章通過電話,陸緒章那裏自然有些擔心,不過孟硯青和陸亭笈詳細匯報了,他聽著倒是還好,隻是叮囑了一番。


    快要掛斷的時候,陸緒章道:“對了,那個羅戰鬆現在也在緬甸,你要小心些。”


    孟硯青:“他?”


    陸緒章:“對,我也是偶爾得到的消息,他應該是最近一周過去的緬甸,他這次特意趕過去緬甸,應該有所圖。”


    孟硯青也是疑惑,又問起那樁走私案來,因為這案子還處於辦理之中,詳細信息是保密的,一時也並沒結果,隻知道還在審查之中。


    不過掛上電話後,孟硯青想著那羅戰鬆,聯想著上一世的種種,以及那書中的一些蛛絲馬跡。


    羅戰鬆為什麽能得到那卌七萬種,說到底其實是憑著一些“先知”信息,如果這樣的話,那他上輩子能得到的先知,這輩子自然也能。


    那他如今出現在這裏,行動引人懷疑的話,那大有可能和那卌七萬種有關了。


    *


    這天,陳叔也從雲南重新回來了緬甸,一行人便要過去帕敢附近的一處小礦場,叫做勒麻拱的,這麻拱在緬甸中的意思為一英寸,而作為的拱則是小土山,這個名字的意思是這邊的水頭可以有一英寸,能出產頂尖的玻璃種。


    不過當然這種小礦場的儲存量並不高,孟硯青一行人過去的時候,據說已經沒人開采了,不過孟硯青還是采集了這邊的標本,並在附近的私人小市場逛著,倒是買了不少好物。


    他們又打聽到,這附近有一處公盤,出售的都是附近礦場的原石,一行人聽了自然感興趣,詳細打聽過了,想著第二日趕過去看看。


    當日他們下榻在一處小旅館,吃過飯後,看著外麵天陰沉沉的,好像要下雨的樣子。


    年叔在外麵和那店主聊了一番,過來低聲對孟硯青說:“我剛和這邊一個賣甘蔗的聊起來,他說那邊有個解石廠,他經常往那邊送甘蔗,他今天聽到一個消息。”


    年叔看著窗外,窗外有個黑瘦的緬甸老太太正洗著一個發黑的鍋。


    他這才壓低聲音道:“說是今天有一批人過去,其中一輛小卡車是中國的車牌,那些人想收購那邊的廢料,據說是要拉去做建材。”


    孟硯青心裏一動:“建材?”


    年叔頷首。


    孟硯青:“要做建材,怎麽也不應該來這裏拉。”


    也許緬甸人想不到,但是同為中國人,知道一輛中國車牌的卡車來到這裏的風險和成本,不可能跑來這裏拉建材,這裏麵必是大有文章。


    年叔:“要不要去看看?”


    孟硯青略想了想,道:“那就先不去公盤了,先過去一探究竟。”


    當下孟硯青便叫上了馬三,開著車,徑自趕過去那邊的解石廠,那解石廠距離這小飯店並不算遠,不過路不好走,東拐西彎的,坑坑窪窪。


    很快他們抵達了那處解石廠附近,這邊有一處寨子,那寨子外有一個膚色黝黑的老媽用好奇的眼神打量著他們。


    年叔上前,用當地語言和對方說話,問路,對方指了路。


    年叔回來後,道:“說是今天上午有輛小卡車過來了,現在就借住在東邊寨子的旅館裏,其中一個個子不高,白淨,穿著西裝。”


    陸亭笈聽著,已經肯定了:“估計就是羅戰鬆了。”


    如果這樣的話,那他跑來這裏收廢石,隻怕裏麵大有文章了。


    隻是如果羅戰鬆在的話,在他們不清楚裏麵門道的時候,自然不敢打草驚蛇。


    孟硯青聽著這些,自然已經確定,那羅戰鬆必是為了卌七萬種而來。


    年叔已經分析道:“如果他們的目的真是卌七萬種,應該還沒得逞。”


    孟硯青看過去。


    年叔分析道:“剛才我特意去觀察了通往東邊寨子的車輪印跡,發現吃重並不深。他們不可能一個人過來,至少三四個成年男人,如果這樣,再帶著三百公斤的石頭,加上卡車本身的分量,那絕對不是現在的吃重。”


    孟硯青:“那就是他們還沒有談妥,如果這樣的話,我們現在馬上趕過去!”


    年叔微頷首,當下帶著他們,趕緊趕往那處寨子,穿過一處雜草叢,便看到了解石廠的圍牆邊,那圍牆上是一圈的鐵絲網,上麵還黏了許多玻璃碴子,而透過那圍牆,便能看到裏麵堆著的那塊巨石。


    那圍牆很高,大家不太能看得到,陸亭笈便搬了一塊石頭給孟硯青墊著。


    孟硯青踩在那塊石頭上往裏麵看,卻見那後院雜草叢生,胡亂堆積著幾個舊木頭箱子,還有破爛到看不出顏色的布料,而就在那破敗中,有一塊石頭橫臥在那裏。


    那大石頭上已經被雜草碎石遮掩了大半,上麵也生了綠色苔蘚,還有螞蟻從上麵忙碌地爬過。


    孟硯青細細看著那石頭,看上去是大象皮,淺灰色,非常粗糙的感覺。


    因為隔著遠,她也沒法細看,便讓陸亭笈挪了挪那塊墊腳石,換了個角度繼續看,結果,就在這個時候,她看到就在碎石和雜草掩映中,那石頭上赫然有幾個字,正是繁體的“卌七萬種”四個大字。


    一時隻覺得心神為之一震。


    所謂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這就是了!


    正想著,就看到那邊傳來腳步聲,孟硯青忙下來那塊石頭。


    他們繞了一圈,狀若行人一般經過,遠遠地便看到一位看門老爺子正支起大鍋來,口中哼著當地的小調兒,嚼著檳榔,看樣子好像是要燉狗肉。


    當下一行人不敢打草驚蛇,最後先行撤離,讓年叔過去打探情況。


    年叔會當地語言,麵龐黝黑,也瘦小,基本和當地人無異,他很快回來了。


    這家解石廠原本屬於當地美術工藝品製造廠的,後來美術工藝品製造廠解散,這一片也就荒廢了。


    至於這塊石頭什麽時候別運過來的,誰也說不清楚了,反正就那麽荒著,也沒人管。


    陸亭笈開始分析這件事:“從那塊石頭的情況看,它已經在那裏躺了有些年頭,至少七八年吧?說明這不應該是一個陷阱,沒有必要用七八年的時間來造一個這樣的陷阱給我們,再說七八年前翡翠也還沒熱起來呢。”


    孟硯青頷首,讓他繼續說。


    陸亭笈:“所以我判斷這麽一塊翡翠石料就放在解石廠,結果卻沒被發現,這就是傳說中的燈下黑。”


    孟硯青:“嗯?”


    陸亭笈:“第一,解石的工人,隻知道悶頭幹自己的活,他們沒有閑情逸致逛後麵雜院,更不會去後院看這塊石頭,第二,那塊石頭太大,以至於沒有人想到那就能是一塊翡翠石料,一般人哪能想到有這麽大的翡翠石料呢?再說這塊石頭上麵覆蓋了很多苔蘚雜草,一般人打眼一看,還真看不出什麽。”


    孟硯青倒是讚同。


    畢竟這件事沒法解釋,隻有陸亭笈這一種解釋,那就是燈下黑,明明一件很容易被看穿的事情,但是因為各種巧合因素,就是沒被發現。


    陸亭笈見母親同意,自然高興,便繼續分析:“至於下麵的漢字,這也很好解釋,當地人根本不認識這幾個漢字,雖然這裏也有中國人會過來,但那些來的中國人或許也恰好不認識這幾個漢字,畢竟經常來這裏的都是雲南邊境的少數民族。其實別說這種邊境,就是北京郊區,河北郊區,也有上了年紀的農民根本不認識字,更何況這是繁體字。”


    孟硯青點頭:“還有一個原因,在之前很長的一段時間內,翡翠玉石並不被看重,也並不值錢,在我們國內,甚至有可能還招來禍事,所以大家的腦子就不會往這裏想,犯不著去想這些,想了也沒用。”


    陸亭笈猛點頭:“對對對。”


    那年叔很快回來了,已經打探得門清兒:“說是有一個中國人過來和他們談生意,要買他們解石廠的廢毛料,談了一個很低的價格,他們覺得發了一筆財,正打算賣給他們。”


    孟硯青一聽這話,頓時明白了:“羅戰鬆生怕因為這家解石廠的主意,他是明修棧道暗度陳倉!”


    年叔也懂了:“這解石廠既然把這塊原石隨便扔在這裏,那就是根本沒當回事,他應該是想收後院的廢毛料,反正這個本錢也不多,頂天幾千塊,這樣到時候他順手把這塊石頭也帶走,這樣也避免引起解石廠的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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