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渺渺琴聲隔水傳來時,容錦再一次剪壞了布料。


    精心描畫的花樣就這麽浪費,她盯著上好的料子歎了口氣,終於還是認清現實,承認自己眼下確實難以靜下心。


    賞花宴後,時雨竟未曾離開,而是也留在了小瀛洲,住處與她相隔不遠。


    容錦從柳家侍女口中得知此事時,心思歪了一刻,隨後才知道,時雨留下來是受柳夫人之托,幫著修繕一架古琴。


    而柳夫人自己,則為著一樁緊要生意,親自趕赴湖州麵談去了。


    容錦接下柳家這樁生意時,想的是趁此機會避開時雨,哪知陰差陽錯的,竟又聚到了一處。


    夏末秋初,細雨淅淅瀝瀝,半湖蓮花已經有了頹勢。


    容錦自己過得心不在焉,直到傍晚放晴,府上送來蒸好的螃蟹、月餅,她這才意識到,不知不覺中竟已到了中秋。


    柳氏這樣的大戶人家,中秋時節自有慣例,買辦管事早早地訂了螃蟹,依著大小個頭分個三六九等,再按各自份例分發。


    隻是這回柳夫人不在家中,這其中可做的文章就更多了。


    有從中撈油水的,也有明裏暗裏使絆子的。


    最後送到水榭這邊的,隻四隻掌心大小的螃蟹,瘦瘦小小的,看起來便叫人沒什麽胃口。


    就連那月餅,樣式中規中矩,看起來也過於油膩了些。


    容錦沒挑食的毛病,但掀開食盒看過,還是不由得有些想念映月。


    映月的鄰家是漁戶,近水樓台,她嚐嚐能尋摸到極鮮美的魚蝦。


    若是此時在芙蕖鎮,找映月買些鮮嫩的蟹,再親自下廚做些豆沙餡、鮮花餡的月餅,配著美酒賞月,再舒適不過。


    她掰了一小塊月餅,就著茶水細嚼慢咽,正算著這套頭麵首飾何日能完工,恰傳來叩門聲。


    “誰?”容錦咽下偏甜的餡料,攏了攏肩頭披著的外衫,起身開門。


    原以為是府上的侍女,開了門,朦朧的月光映出頎長的身形。一襲白衣纖塵不染,衣袂飄飄,若馮虛禦風。


    容錦神色一僵,下意識想要關門,卻被對方抬手擋了下。


    “已經五日了。”時雨微微一笑。


    那日的荒唐過後,她刻意躲避不見,已經五日。


    容錦一聽就知道時雨說的什麽,卻並不想接這一茬,瞥見他手中拎著的食盒,咳了聲:“這是什麽?”


    “府上侍女送來的,說是中秋節禮。”時雨自然而然地遞去,“風雅之人興許會舉杯邀明月,可我是個俗人,還是想聽人說說話。”


    這謊扯得麵不改色,說到最後,語調甚至逐漸低落。


    仿佛從前此等場合聒噪,拒了無數拜帖的人不是他一樣。


    容錦卻壓根沒敢看他,眼睫低垂,隻是還沒想好怎麽婉拒,時雨就像是猜透她的心思,又道:“陪我說說話,從前的事情,咱們就一筆勾銷。”


    時雨總算


    不再說著要她“負責”,容錦稍稍鬆了口氣,猶豫片刻後請他進門。


    說起來,兩人皆算是暫居柳家的半個客,可實際的待遇卻是天差地別,就眼前這份節禮已可見一斑。


    給時雨的這份,螃蟹個個皆是碗口大小,還專門配了紫蘇、蟹醋等物,食盒再下一層,除卻樣式精致的月餅,還有一壺菊花酒。


    時雨這眼多有不便,容錦淨了手,將斟好的菊花酒擺到他手邊,而後便專心致誌地剔起螃蟹。


    她不知該說什麽,時雨問一句,才答一句。


    時雨撐著額,寬大的衣袖滑落,露出肌骨流暢的小臂,漸漸地也安靜下來。


    明知道他看不見,但容錦還是生出一種被專注注視著的錯覺,淋了蟹醋後,小心翼翼地遞過去,打破了這微妙的寧靜:“小心些。”


    時雨卻並沒接,慢條斯理地摩挲著手中的杯子:“我不愛吃蟹,你用吧。”


    容錦便切了塊蓮花紋的月餅,分了一塊給他。


    可時雨看起來仿佛依舊沒什麽胃口,嚐了兩口,便又放下。


    容錦舔去指尖無意沾染的蟹黃,疑惑道:“是不合胃口嗎?”


    先前在鎮子上時,她做什麽飯,時雨與小稷就得跟著吃什麽,並沒發現時雨有這般挑食。


    她嚐了口月餅,豆沙綿軟,甜度也恰到好處,並無什麽不妥。


    時雨喉結微動,偏過頭,看向夜風吹來的方向:“這酒不錯。”


    臨水的窗子半敞著,陰雲散去後,露出天際一輪圓月,夜風吹過,映得湖麵銀光麟動。


    皎潔的月色透過窗牖,鋪灑在時雨身上。


    他出眾的相貌,在此刻彰顯得淋漓盡致,側顏輪廓近乎完美。


    似曾相識的感覺再次湧上心頭,容錦看得怔了怔,回過神時,被飲下的一整杯酒


    嗆得咳嗽起來,耳根發熱。


    這菊花酒雖醇,但酒勁偏烈,令人目眩。


    容錦咳得厲害,時雨傾身,輕輕在她背後撫著,似是順氣一般,又仿佛有點哄孩子的意味:“怎麽這般不小心?”


    好不容易才緩過來,容錦抹去眼角的淚花,狼狽地搖了搖頭:“無妨。”


    她喘了口氣,想著起身去倒杯茶水,卻隻聽時雨輕飄飄的聲音響起:“你方才……可是在看我?”


    容錦險些又咳嗽起來。


    她順著氣,試圖否認,時雨又笑道:“雲姑娘,你忍心騙我這個瞎子?”


    容錦沉默一瞬,無奈解釋道:“你方才不說話時,與我先前認得的一人有些相仿。”


    隻是一開口,那點似曾相識的熟悉感霎時煙消雲散。


    她窮盡所想,也想不到這些話能出自那人之口。


    “是嗎?”時雨撐著額,意有所指道,“不知那位與你是什麽關係,能否叫我沾上三分光?”


    容錦聽這些話聽多了,知他在開玩笑,也沒往心上去,自顧自地添了杯酒:“那怕是不成。他是他,你是你,豈能混為一談?”


    時雨似是好奇(),追問道:“那他是怎樣一個人?”


    “他……”容錦拖長了聲音?()?『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直到又一杯酒慢慢喝完,依舊沒能想好該怎麽形容沈裕。


    是非功過如何,原就難以下定論,何況是沈裕這樣的人?


    時雨一哂:“是我不該提這些,倒掃了你的興。”


    “無妨,我並沒有這樣想。”容錦餘光瞥見時雨的手按在心口,關切道,“可是有何不適?”


    時雨漫不經心:“許是喝多了酒,有些燒心。”


    “這時辰,想要醒酒湯怕是多有不便……”


    園中各處的門都已經落鎖,他們畢竟不是正經客人,沒有為這點事驚動旁人,大張旗鼓折騰的道理。


    容錦凝神想了會兒,取了一方帕子過來:“手給我。”


    時雨不明所以,卻沒猶豫,伸出手。


    容錦將那一方輕薄的錦帕覆在他手上,而後隔著帕子,一寸寸按過,似是在找尋什麽:“我有個醫術極好的姐姐,她曾提過,說虎口和指上有兩處穴道,按壓能起到緩解酒勁的效用……”


    顏青漪教授容綺時,她在一旁幫著晾曬草藥,記了個大概。


    兩人之間身形差得多,她的手掌也要小上一圈,軟綿綿的,沒多大力氣。隔著一層帕子原是想著避嫌,實際卻適得其反,反而勾起一陣癢。


    從指尖,蔓延到心上。


    時雨悶哼了聲,反握住她的手,啞聲道:“別動。”


    容錦猝不及防,還當是自己這個半吊子做錯了什麽,連忙道:“這是怎麽了?”


    白綾下的眼睫顫動著,時雨攥著的手微微收緊,卻什麽都沒說。


    容錦莫名其妙地打量著他,視線下移。


    薄唇微抿著,許是飲酒的緣故,比平日多了幾分血色;脖頸修長,筋骨勻停,突出的喉結在她的注視之下滾動了下;他雖身形瘦削,但卻並非枯瘦,肩寬腰窄,因而哪怕是穿著尋常布衣,依舊姿容出眾,猶如芝蘭玉樹。


    再往下,原本平整衣衫有著不尋常的起伏。


    容錦不是不通人事的小姑娘,反應過來後,直接愣在原地,原本就微微發熱的臉頰霎時紅透了:“你、你……”


    “我如何?”


    修長的手指撫過腕骨,指尖覆著的那層薄繭令她輕顫了下,時雨似笑非笑:“你揉來捏去的時候,沒想到會如此嗎?”


    容錦冤枉得很,懇切地搖了搖頭。


    “那怎麽辦?”


    若不是還在被輕輕撩撥著掌心,容錦怕是真要信他是誠心發問了,咬了咬唇,艱難道:“緩一緩,應當就過了吧……”


    時雨仰起頭,白綾覆麵看不清神情,唇角卻微微上翹:“雲姑娘,你好狠的心。”


    容錦不知他是從何處修來的這種手段,挪開了視線:“我不管……你自己想法子。”


    時雨雖依舊扣著她的手未曾鬆開,但好在沒有不依不饒,反而沉默下來。


    容錦還沒來得及鬆口氣,就聽到身後傳來的,加重的呼吸,以及衣裳摩擦時窸窸窣窣的聲響。


    雖隻是再輕微不過的動靜,但在靜謐的夜色之中,顯得如此難以忽視。


    她從沒如此鮮明地意識到,原來盡染情、欲的聲音,能這般……


    原本攏著她的手,慢慢插、入指縫,成了十指交握的姿勢,嚴絲合縫緊密相貼。


    喑啞的聲音似懇求,似引、誘:“幫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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