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氏愣了愣,最終說了句:“你那麽有本事,就一直餓著吧。”


    遂帶著提食盒的丫鬟回到自己院裏。


    ……


    “你說什麽?!”韓氏站起身來。


    “可真不是我從中作梗,他原話就是這麽說的。”謝彥開道。


    “這孩子,怎麽如此孟浪?”韓氏道。


    謝彥開兩手一攤,做無可奈何狀。


    韓氏歎道:“你女兒也不是省油的燈。”


    謝彥開啜一口茶,慢條斯理的說:“想開點吧。一個無情一個無意,強配怨偶反是不美。”


    韓氏斜乜著丈夫:“我看是遂了你的心意吧?”


    謝彥開無奈道:“怎麽又衝著我來了?”


    韓氏喟歎一聲:“我是管不了你女兒了,你自去問她,頭上的發簪是怎麽回事,誰送的,她閨中的姐妹我都認識,如此貴重的東西,不能就黑不提白不提的,要給人還禮才是。”


    “正說著婚事呢,怎麽又扯到發簪去了?”謝彥開稀裏糊塗的,就被推到女兒的院子裏去敲門。


    ……


    懷安幾乎是被老爹拎著回家的。


    許聽瀾本在教女兒彈琴,聽見外室一陣雜亂的響聲,琴弦突然繃斷,險些抽在芃姐兒手上。


    芃姐兒心有餘悸:“娘,這玩意兒太凶險,以後不學了。”


    許聽瀾微哂道:“嗯,今天又找了一個新借口。”


    母女二人正要開始討價還價相互拉扯的環節,便聽見堂屋裏,沈聿中氣十足的聲音。


    “你給我跪下!”


    “跟著小爺的人呢?一起提過來審。”


    別說芃姐兒了,連許聽瀾都嚇了一跳。


    “不怕,自己先看琴譜。”許聽瀾交代一聲,又披了件褙子出去。


    懷安跪在屋裏,長興跪在院子裏,沈聿許久沒動過這麽大的火氣了,麵色鐵青,憤憤得在官帽椅上坐下來。


    許聽瀾抬手示意雲苓去倒茶來,再看兒子,偏著頭賭氣,渾然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模樣。


    “懷安惹你生氣了?”她問。


    沈聿瞥了懷安一眼:“你自己說。”


    懷安將剛剛發生的一幕對娘親複述一遍,又辯解道:“我隻是想第一時間把話說清楚,沒想到謝伯伯會出現在文淵閣,我倒還在其次,人家女孩子將來一旦退親,多影響名聲啊。”


    許聽瀾迅速從他的一大堆廢話中,提取出了重點:“你跟別人私定終身了?!”


    “不不不……這用詞太嚴重了!”懷安連連擺手:“我隻是有喜歡的人了。她是一個私塾先生的女兒,人很善良,家世清白,雖然不是什麽高門顯宦,但學問教養絕不亞於那些大家閨秀。”


    沈聿攢眉緊盯著他,直看得他芒刺在背,才問:“你對人家做了什麽?”


    懷安道:“我答應她要稟明父母,去她家裏提親。”


    沈聿的目光充滿猶疑。


    懷安趕緊道:“您別這樣看我,發乎情而止乎禮,我保證沒有逾矩。”


    沈聿拍案:“我也保證不打斷你的腿!”


    懷安嚇得一哆嗦:“娘——”


    “別叫我娘,生不出你這麽膽大包天的兒子。”許聽瀾也生氣道。


    一家三口對峙良久,沈聿慢慢壓下了火氣,才開口問他:“爹娘若是不同意呢,你又待如何?”


    懷安帶著浮誇的哭腔:“爹,您也知道,我雖然沒有您和大哥聰慧,也沒有為生民立命的本事,可我也不是出爾反爾毫無擔當的懦夫。您非要這樣問我,我說‘聽從父母之命’,就是不義,我說跟她私奔、殉情,就是不孝。”


    懷安叫屈道:“爹啊,娘啊,你們好狠的心,怎麽可以這樣為難我啊——”


    沈聿:……


    許聽瀾:……


    “好了。”許聽瀾道。


    懷安什麽也聽不進去,隻管扯著嗓子幹嚎。


    “沈懷安。”沈聿被吵的頭疼:“別嚎了!”


    聒噪的聲音戛然而止。


    沈聿板著臉訓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古來如此,你自己任性胡鬧,還打一耙!”


    許聽瀾拍拍他的手臂,示意他稍安勿躁,耐著性子慢慢說:“懷安,你是見過謝家妹妹的,又漂亮又聰明,你當年可喜歡她了,難道都忘了?”


    懷安急道:“那時候才多大,我隻記得她裹得圓咕隆咚像個小毛球,我拿她當小妹妹的。可是我對王姑娘,是‘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的那種喜歡!”


    夫妻二人麵麵相覷。


    “發生了什麽?你兒子都開始念詩了?”許聽瀾問。


    “他今天念了兩句詩。”沈聿比劃出兩個手指,仿佛在向妻子表達今天是多麽的反常。


    懷安便將近來發生的一切都告訴了爹娘,王姑娘的私塾,王姑娘的想法,王姑娘幫忙修訂《字海》,王姑娘俠肝義膽菩薩心腸……


    越說越覺得自己有道理,有眼光。


    說到最後,夫妻二人也冷靜下來,他們的小兒子有時的確不靠譜,可一旦認真起來,還沒有什麽事是他做不成的——讀書除外。


    眼見今天是掰扯不出結果的,沈聿心煩意亂,越看兒子越想揍,索性打發他出去了。


    懷安知道自己在場反而礙眼,以最快的速度消失在爹娘麵前,還順道卷走了長興。


    “可怎麽辦啊?”許聽瀾揉著眉心。


    沈聿也是一個頭兩個大:“今天當著子盛的麵就……謝家的婚事,八成是黃了。”


    許聽瀾歎道:“是我們先提的,鬧成這樣,不是成心給人難勘嗎?”


    “一會兒我去一趟,好好跟人家賠個不是。”沈聿道:“你兒子的事才叫頭疼,那個王姑娘,必須趁早打聽清楚,看看是誰家女子,哪裏人,是否婚配。”


    “我明天就托人去問。”許聽瀾道。


    沈聿道:“我不是危言聳聽,他要真敢在外麵胡來,我真的……”


    “打斷他的腿嘛。”許聽瀾道:“這話說了多少年了。”


    ……


    事情鬧成這樣,懷安沒心思做功課,四仰八叉的攤在椅子上發呆。


    其實他心悸之餘還有些慶幸,直接當著謝伯伯的麵把話說清楚,算是釜底抽薪了,雖然把校長大人徹底得罪了,但以後夾著尾巴做人,謝伯伯看著兩家舊交的份上,應該不會太為難他。


    和王姑娘的婚事,等爹娘冷靜一下,再慢慢提。


    正在想入非非,長興突然跑來說:“小爺,書坊那邊來人了,王姑娘有急事找你。”


    懷安迅速套上外出的衣裳,還順便照了照鏡子,看自己沒有什麽狼狽之色,才放心帶著長興去了書坊。


    “王姑娘來的時候臉色煞白,翠翠姐給她煮了一碗麵,吃著吃著還哭了。”店裏的夥計邊走邊說。


    懷安險些慌了,催促車夫再快一些。


    到了書坊,情況比他想象的好些,王姑娘已經不哭了,桌上的麵也吃得剩了湯底。


    懷安心好像被人戳了一刀,鼻頭一酸,也險些掉下淚來,急急的問:“怎麽了,誰欺負你了,我帶何文何武去,卸他一條胳膊兩條腿!”


    謝韞的聲音依然有些沙啞:“我爹娘。”


    懷安:……


    “怎麽辦啊?”她說:“我爹娘要把我嫁給一個紈絝子弟,全靠父蔭的繡花枕頭,連童生試都沒考過的棒槌……隻是因為他家世好。”


    懷安聽完這話,反倒鬆了口氣:“就這?”


    謝韞有點生氣:“你什麽意思?”


    “可巧,我也是全靠父蔭的繡花枕頭,童生試都沒考過的棒槌,我的家世也不錯,我爹是禮部尚書,內閣閣員,我大哥是狀元,身居要職。我去提親,你爹娘會好好考慮的。”懷安道。


    謝韞有些懵了,她一直以為“許三多”隻是尋常富商家的孩子,而且這背景,聽上去怎麽那麽耳熟?


    懷安接著道:“但我不是紈絝子弟,我開書坊皂坊酒樓都是憑借自己的努力,雖然我書讀得不好,但我三觀極正,我闖過很多的禍,也幫過很多的人。在京城提起我的名字,可以說是如雷貫耳、振聾發聵。”


    “所以你是……”


    懷安正了正衣冠,報出一個名字:“我叫沈懷安。”


    謝韞一下子跳了起來,小腿碰到椅子,險些摔倒。


    “小心。”懷安道。


    謝韞的臉色,由白變紅,由紅變青,由青再變白。


    “你怎麽了?難道聽說過我?”懷安問。


    “豈止是聽說過啊,簡直是如雷貫耳、振聾發聵……”謝韞慢慢的說:“我姓謝,家住金魚胡同,我爹是都察院副都禦使,國子監祭酒,我大哥是江西道巡按禦史,我叫謝韞。”


    這下,輪到懷安如遭雷擊了——外焦裏嫩。


    第175章


    懷安腿軟,長興扶著他才慢慢坐下來。


    “我捋捋,讓我捋捋。”他以手扶額,心亂如麻:“我求我爹跟你爹退親,求我娘來向你娘提親,你抗拒跟我議親從家裏跑出來,希望你爹娘答應我爹娘提親……”


    謝韞點點頭:“是這樣。”


    懷安通體的毛都炸了起來,這到底是天賜的良緣,還是命運的捉弄啊!!!


    謝韞也有些慌了:“這下可怎麽收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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