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鈺腳步一頓,不帶一絲猶豫的回答:“好!”


    第127章


    次日是鄭閣老的壽辰,因不是整壽,沒有特意操辦,照常舉辦家宴,隻請了沈聿一家來赴宴。


    鄭遷在書房裏,叫沈聿過來單獨談話,問起秦鈺的事,沈聿一一作答。


    “他真是這麽說的?”


    “是。”沈聿道:“學生去吏部問過了,今日一早便收到了秦鈺的辭呈。”


    “啪”一聲響,鄭遷手裏盤玩的核桃拍在案頭。


    沈聿理解老師的失望。秦鈺挑唆雍王向朝廷報祥瑞,使其失去聖眷,的確是大功一件,老師也沒有違背自己的承諾,將他安排在吏部文選司,他日升任文選司郎中,前途無量。


    說句不好聽的,以他如今的官職,想要繼娶一個家室相貌都好的女子並非難事,但人家偏不,偏要辭官帶著雍王妃遠走高飛。


    這是拿上司的提攜之意往地上踩啊。


    沈聿親手倒一杯熱茶,放在鄭遷手邊:“恩師,人各有誌,強求不來,隨他去吧。”


    鄭遷擺擺手,顯然不想再談秦鈺的事,啜一口茶水:“聽說大同守將暴斃了?”


    “是。”沈聿道:“學生遣人去收他的兵權,當晚毒癰崩裂,一命嗚呼了。一應案卷已上交刑部。”


    鄭遷點頭:“邊將勾結藩王謀反,罪當淩遲,便宜他了。”


    沈聿還未接話,便聽門外響起嘈雜的人聲,鄭遷有些不快,開門詢問,下人稟報說:“是兩位少爺和沈家的少爺小姐打起來了。”


    鄭遷蹙眉,他是主人家,自己的孫子對客人動手,有理無理都先失了禮數,好在沈聿是他最親近的門生,否則傳出去還不貽笑大方。


    回頭看沈聿,後者神情淡然,仿佛吃飯喝水一樣大不了的事——他已經習慣了。


    “去看看吧。”


    鄭遷說著,二人沿抄手遊廊往後院走,鄭府並不大,甚至作為首輔的府邸,略微有些寒酸,沒有多久便來到內宅。


    兩家女眷已經來齊了,懷安摟著妹妹在娘親嬸嬸身後探頭探腦,對方是鄭遷的兩個孫子,一個大胖墩兒,一個小胖墩兒,套娃似的相似,抽抽搭搭的抹眼淚,動作都一模一樣。小的跟芃姐兒差不多大,大的比懷安還大兩歲。


    如此看來,四個孩子裏能表達清楚的隻有懷安了。


    沈聿叫了他一聲,問:“怎麽回事?”


    懷安帶著勝利者的驕傲,指著一大一小兩個胖墩兒:“爹,鄭修傑拽妹妹的鬏髻,結果被芃兒打哭了,鄭修齊給他弟報仇,把芃兒推倒了,這我能忍嗎?我一個左勾拳一個右蹬腿……他也哭了。”


    “好了好了。”沈聿忙打斷他,在他耳邊低聲說:“武功高手都是謙遜低調的。”


    懷安很讚成的點點頭,終於安分下來。


    “別哭了!”鄭遷有些鬱怒的說:“真是慣壞了你們,主動挑釁在先,還有臉哭。”


    芃姐兒摔了一跤都沒哭,躲在哥哥身後朝兩個胖墩兒扮鬼臉,做出羞羞羞的動作。


    對麵哭的更慘了。


    鄭遷又訓斥幾句,命人帶兩個孫子下去。雙方自是一番客套賠禮,也並沒有多麽放在心上。


    回家換過衣裳,沈聿叫來兒子女兒,變戲法似的拿出兩根碩大的冰糖葫蘆。


    芃姐兒咯咯的笑。


    許聽瀾都有些看不下去了,打了架還給零嘴吃,以後帶出去天天打架怎麽辦?


    沈聿將女兒抱在懷裏,先表彰一番她的英勇表現,又表揚兒子保護妹妹的行為。


    才問芃姐兒:“芃兒還手的時候,有沒有覺得害怕?”


    芃姐兒搖頭,頭上的串珠蹦來跳去,那是她最喜歡的紅珊瑚珠子,今天險些被小胖墩兒扯壞了。於是攥著小拳頭狠狠地說:“他打不過我的!”


    “如果他長的更高更強壯,像他哥哥那樣,芃兒又該怎麽辦?”沈聿又問。


    芃姐兒搖搖頭。


    “當然是跑哇!”懷安提醒道:“找哥哥找爹娘,跑的越快越好!”


    “打不過就跑,聽懂了嗎?”沈聿問。


    芃姐兒使勁點頭。


    許聽瀾皺眉搖頭,這樣教孩子真的不會出問題嗎?


    懷安狗腿兮兮的湊到娘親身邊,遞上那串紅彤彤的果子:“娘先吃!”


    許聽瀾用食指戳了他的額頭一下,告誡他:“拳頭不是解決問題的最好辦法。”


    懷安笑道:“我知道的,娘,拳頭解決不了的事情隻能靠講道理。”


    許聽瀾這才展顏一笑,放他們去院子裏玩,可是仔細一想,總覺得哪裏不對……


    ……


    兒子長大了就是好使喚。


    沈聿給懷安一天時間,讓他去雀兒山把張岱拉來過年。老爺子為了研究紅薯留在京城,兒孫都在老家,放著他一個人過年實在說不過去。


    懷安腳跟一磕:“保證完成任務。”


    遂騎著他的小白馬,帶著一輛馬車來到了雀兒山。


    屋裏院子裏空無一人,去村裏轉了一圈,都說不知道張岱的去向。


    懷安帶著滿腦袋疑惑回去,隻見從地裏爬出個人來。嚇得他以為白日鬧鬼,撒腿就跑。跑了兩步,才發現是張岱,原來他在院子裏挖了個紅薯窖。


    這才鬆了一口氣,叮囑道:“先生不要總在紅薯窖裏待著,要.事先放一根點燃的蠟燭,蠟燭滅了千萬不要下去,不然……”


    “你比個老頭兒還囉嗦。”張岱拍拍身上的土,口鼻中冒著白氣:“快過年了,不在家待著,跑到村裏幹嘛?”


    懷安道:“當然是奉我爹娘的命令,接您去我家過年了。”


    “不去!”張岱不假思索的拒絕。


    “您一個人不冷清嗎?”懷安問。


    張岱朝他翻了個大白眼:“滿村幾千口都不是人啊?”


    “人家也各自在家過年嘛……”懷安像尾巴似的跟在他老人家身後。


    倔老頭兒哼笑一聲:“不去,我一個人自在。”


    張岱自從進京之後,刻意遠離官場,連首輔的賬都不買,怎麽會跟著懷安去沈家呢。


    ……


    回城馬車上,張岱看著左右兩邊的彪形大漢,吞了口唾沫,小心翼翼的說:“二位,有點擠。”


    車廂狹小,三個人擠得滿滿當當,何文何武隻能愛莫能助的笑一笑。


    兩人生來一臉凶相,笑跟哭似的,看的張岱毛骨悚然。一扭頭,隻見懷安側著腦袋偷偷的笑。


    張岱氣惱道:“堂堂三品大員的兒子,動輒綁架良民……你,你看我如何告你的狀!”


    懷安滿不在乎的說:“您告吧,把您綁回去,充其量被我爹罵一頓,不把您帶回去,我爹不讓我進家門,大過年的還得露宿街頭,哪個更慘,我還是拎得清的。”


    張岱氣的不想跟他說話,他八十歲的老母不讓他跟無賴說話。


    就這樣,懷安將張老先生“請”回了家,受到了沈家全家的款待,下榻在跨院的客房裏。


    也因為有張岱在,年夜飯分了男女席,沈聿和沈錄帶著男孩兒們在外間陪張岱,中間用壁板相隔。女眷在內間談笑的聲音傳出,倒讓張岱心生慚愧,攪擾人家一家團聚了。


    沈家一家似乎並不受影響,分不分桌都一樣熱鬧。


    懷安漸漸大了,像小竹子一樣開始抽條,不能再打扮成圓滾滾了,參加宴席的時候,也大多跟著父兄呆在男席。


    許聽瀾便開始對女兒下手,加上陸宥寧也是個毛絨控,兩人特意挑了白絨滾邊的衣裳鞋帽把芃姐兒裹成一個毛球,當真是粉雕玉砌,玉雪可愛。


    小毛球正經飯沒吃幾口,倒吃了一肚子拔絲地瓜。吃飽了飯坐不住,裏外亂跑,丫鬟們也抓不住她,逗得滿堂哄笑。


    不一會兒,三個女孩兒抱著好些煙花往外跑,這裏頭數芃姐兒人最小,最貪心,用銀紅色的襖子捧著滿滿一兜煙花,邊跑邊掉,邊撿邊漏。


    懷安此時也放下筷子看著老爹。


    “去吧。”沈聿笑道:“都去。”


    男孩兒們一哄而散,不一會兒,門外響起遠遠近近的鞭炮聲。


    人們望著絢爛奪目的火樹銀花,惟願這些花火可以驅走奸邪,否極泰來。


    ……


    新年伊始,改元永興,寓意大亓中興,續萬世基業的美好願景。


    新朝新氣象。鄭閣老打出“以威福還主上,以政務還諸司”的口號,對六部九卿諸司表明了自己的態度,他要做一個開明的首輔,不會獨斷專行,不做吳浚第二。


    隨後,他向新君遞上新年的第一份奏疏,伏企陛下能夠廣開言路,任人唯賢,禮賢下士,仁慈愛民,對於直言敢諫者應寬容,以鼓勵天下臣民敢於提出自己的見解。


    緊接著,鄭閣老提出取消“半俸”製度,從今年起內外官員一律發放全俸。


    這件事還要從吳浚父子掌權時說起,當時國庫告急,屢屢拖欠官員薪俸,惹得不少京官在戶部門前抗議討薪,後來吳琦想出一個損招,要求按時發放俸祿的官員,“自願”簽署納援協議,自願捐獻俸祿的一半以充國庫,也就是說隻能發半薪,如果有異議,那就繼續拖欠。


    對於京中高官,或沈聿這樣家境優渥的官員來說,俸祿的影響微乎其微,可對於大部分家境普通的底層京官來說,窮的都快揭不開鍋了。


    如今鄭遷提出,半俸向朝廷納捐不但是杯水車薪,還會使下級官吏消極怠工,危害遠甚於得利,應當立即停止。


    一切諫言有理有據,皇帝自然沒有理由駁回,鄭遷毫不意外贏得了滿堂喝彩,聲望日隆。


    懷安是在書房裏聽老爹和大哥談論這些事,聽完不禁咋舌,鄭閣老啊不愧是你。


    沈聿看向小兒子,好奇的問:“你有話要說?”


    懷安一臉壞笑:“問,要把皇帝裝進籠子,總共分幾步?”


    沈聿和懷銘對視一眼。


    “三步呀!”懷安掰著手指頭數:“第一步,化身道德標杆;第二步,打好群眾基礎;第三步,用道德綁架皇帝,把他裝進籠子……嗚嗚嗚……”


    懷銘捂住了弟弟的嘴,笑罵:“該聰明的時候犯蠢,該蠢的時候又精得要命。”


    懷安掰開大哥的手:“我說的對不對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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