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安揣著一肚子氣回到飯桌上,欺軟怕硬,恃強淩弱……他要化悲憤為食欲,長成大高個兒,看誰還拎的動他!


    第125章


    飯後,沈聿將懷安叫到眼前,玩歸玩鬧歸鬧,書還是要讀的,眼看就要十歲了,四書關尚且過不去,這在老沈家簡直屬於基因突變的存在。


    不過既然已經突變了,急是急不來的,隻能按他的節奏慢慢教。


    懷安驚訝的發現,老爹桌上攤著一幅字,墨跡還未幹呢。


    “爹,您右手傷了,怎麽寫出的字啊?!”


    “左手。”沈聿的神色,仿佛喝水吃飯那樣簡單。


    懷安震驚的嘴角抽搐,他也是左撇子,可是左手除了吃飯什麽也不會。


    “別打岔,跟你說正經事。”沈聿正色道:“皇長子的老師有四個,爹隻是其中之一,每四日帶你去宮中上一次課,其餘時候可以在家或跟著爹去衙門裏讀書,你如果不想進宮也不用勉強,爹這就回絕聖上,給你找個私塾或西席都可。”


    沈聿其實並不想讓懷安去做伴讀,首先國朝極少有皇子伴讀的先例,其次,他們是清流文官,送子入宮做伴讀,有阿諛媚上之嫌。


    可皇帝在登基大典之後,單獨召見了他,特意提起這件事。皇長子畢竟有些特殊,沒有兄弟姊妹,一個人吃飯讀書著實孤單。


    沈聿又是他的老師,日後都是東宮詹事府的班底,教授皇長子的同時看顧兒子的學業,這是順理成章的事,待懷安滿十四歲,送進國子監繼續讀書,不會摻雜任何利益關係。


    懷安實在對那位姓陸的西席有心理陰影了,忙答應著:“我去我去,不用當太監就好!”


    沈聿忍不住抬手給了他一記爆栗:“腦子裏都在想些什麽?你才多大,誰教你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


    懷安捂著腦袋瞪回去,性教育很重要的好嗎?!


    沈聿道:“我就說抽屜裏的話本兒怎麽少了不少……”


    懷安氣的跺腳:“真不是我偷的。”


    好在陸宥寧敲門進來,中斷了兩人的對話。


    陸宥寧將一碗湯擱在公公案頭,解釋道:“這是母親教兒媳特意熬製的人參烏雞湯,傷筋動骨畢竟損元氣,給您補補身子。”


    沈聿笑道:“好孩子,有心了。”


    懷安直翻白眼:“爹,您什麽時候可以用這種語氣跟我說話?”


    沈聿咬著後槽牙對他說:“等你考個進士回來。”


    陸宥寧站在原地,並沒有要走的意思,公媳兩人對視一眼,書房裏的空氣都凝固了。


    懷安提醒:“爹,嫂嫂一片孝心,您快嚐嚐啊。”


    沈聿恍然大悟,為表領情,端起湯碗喝了一大口——硬生生的吞了下去。


    陸宥寧見公公表情有些痛苦,小心翼翼的問:“味道不好嗎?”


    “好!”沈聿忙道:“味道鮮美,隻是有點燙。”


    “那就好!”陸宥寧顯然鬆了口氣,帶著備受鼓舞的喜悅,再接再厲道:“我明天再燉給您喝。”


    沈聿嗆咳起來,懷安忙上前給老爹拍背。


    沈聿硬擠出一絲和藹的笑:“爹知道你孝順,但這些事可以吩咐下人去做,不必親力親為,多累啊。”


    “兒媳隻是偶爾下廚,覺得有趣極了,怎麽會累呢。”陸宥寧輕福一禮:“您慢用,兒媳先下去了。”


    沈聿點點頭,直到她關門離開,才啞著嗓子對懷安道:“水,水,快快快……”


    像被什麽掐住了脖子。


    懷安忙翻過茶杯倒了一大杯水,遞到老爹手裏。


    沈聿喝了一大口,這才喘上這口氣來。


    “有這麽難喝嗎?”懷安好奇的問。


    沈聿將湯碗推過去:“你自己嚐嚐。”


    懷安把頭搖得像撥浪鼓:“別別別,我小孩子,喝參湯流鼻血,您慢用您慢用!”


    一邊說一邊後退,頭也不回的跑掉了。


    ……


    漠北入境,給朝廷帶來不小的損失。


    自國初一場傷亡慘重的事變之後,京城百年無警,京師兵籍半為老弱,戰鬥力很差,幸而周嶽駐兵城外,重挫漠北大軍,解決了京城危急。


    遭到重挫之後,漠北軍四處逃竄開始在京郊其他州縣、村莊大肆劫掠,直到北直隸各地守軍馳援京城,重創敵軍,殺死甚重,才迫使其撤兵逃回關外。


    原定於秋後的獻俘大典,因為漠北入侵的插曲,被生生拖到了入冬。周嶽率部下入宮獻俘,懷安跟在榮賀身邊,有幸目睹了位於午門的獻俘儀式。


    數百名倭寇俘虜被捆綁束縛押至無門廣場西側跪下,周將軍的甲胄在徐徐升起的日光下散發寒光,聲音洪亮,目光灼灼,厲聲控訴倭寇倭寇之罪,字字如釘,滿朝文武無不攥緊拳頭,憤恨不已。


    當聽到倭寇入侵寧安等縣,軍民死傷三千七百餘人時,懷安的眼眶都濕潤了,想起三年前的那場守城之戰,恨不能將他們碎屍萬段。


    最後,刑部尚書出班,向午門樓台上的皇帝請旨:“刑部尚書臣鄒恒,奏請斬殺倭俘,請旨!”


    新皇登基,尤其當著番邦使節的麵,為彰顯天*朝大國的仁愛包容之心,往往會寬赦俘虜死罪,改為流放或充軍。可是這一次,巍峨的午門城樓上遲遲為傳來開釋的聖旨,眾人看著日頭一寸寸升高,紛紛屏住呼吸。


    一片肅靜之中,皇帝忽然起身,憑欄俯瞰眾臣,隻說了一個字:“殺。”


    隨在皇帝身邊的宦官、勳戚也隨之附吼:“殺,殺,殺!”


    廣場上,遠近群臣、大漢將軍齊聲應和:“殺,殺,殺!”


    聲如巨雷,震懾人心。


    百餘級頭顱被砍下,鮮血如一道道噴泉湧出,汩汩的流淌,在紫禁城的金磚上匯聚成幾條鮮紅刺目的長龍。


    懷安雖痛恨這些倭寇,但見到這樣的場景,依然難掩生理性的不適,強忍著幹嘔的衝動,再看榮賀,早已經麵色發白。但他真的可以理解,這樣殘忍血腥的場景如果出現在後世的電視劇裏,不出半小時就會被兒童家長舉報下架。


    其實早在昨天,老爹是反對榮賀來觀看獻俘的,他隻有十一歲,不該過早的見識這類場麵,可其他三位師傅一致認為,皇長子非同一般人家的孩子,他極有可能是未來儲君,天下福祉係在他的身上,揠苗助長也要盡快教導他成才。


    懷安深感皇家教育的變態殘忍,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提前給榮賀講述了自己三年前經曆的那場倭亂,自己親眼所見的,那些不分老幼的殘暴行徑。一番話說完,榮賀對他們恨之入骨,恨不得立刻食肉寢皮。


    沈聿站在班中,有些擔心的看向兒子,他今天本不想帶懷安進宮,可這家夥一定要舍命陪兄弟。好在兩個孩子還算皮實,很快臉上便恢複了血色,午膳時飯都沒少吃。


    大典之後,論功行賞,進京勤王的各地守將各自得到了賞賜,皇帝宣布要重建三大營,欽命周嶽任神機營副將、薊州總兵。


    相比於周嶽的功勞來說,這是相當合理的升遷,可唯一讓文官忌憚之處,是周嶽手中有一支特殊的軍隊,這支軍隊是曹鈺等人頂著層層壓力,打破國朝的屯田衛所製度,讓周嶽自行招募、訓練出來的,民間稱之為“周家軍”。官麵上絕對不敢這樣稱呼,可依然不妨礙周嶽在文官心中的危險程度。


    讓這樣的軍隊常駐京城,並接手持有火器的神機營常駐京城,他們隻覺得打個瞌睡都能被嚇醒……


    沈錄也借此機會可以回家一趟,看看老母妻兒,在家裏待到年後再回任上。


    年底廷議,潛邸官員各自得到了升遷,這本是應有之意,六部九卿皆無異議,畢竟人家是從祁王府陪著皇帝苦過來的,從龍之功不可小覷。


    隻是沈聿升的實在有些快,禮部右侍郎兼兵部右侍郎,一年之內從正五品升至正三品,連升四級,由學官掌重權,足以算是超擢了。而這背後的一切,全由鄭遷推動。


    禮部為入閣的遷圍之階,鄭閣老迫不及待想讓沈聿入閣幫他,等不及按部就班的升遷了。


    連懷安也被蔭為七品承直郎,還因其通報敵情“義勇”表現,賞賜紋銀百兩。


    懷安現在是不在乎這仨瓜倆棗的銀子了,目光直勾勾的盯著太監手裏的托盤。


    不但有官袍官印,還有官防大印,他驚得下巴險些脫臼,直到老爹親自送傳旨太監出門,大哥幫他闔上張大的嘴巴。


    懷安掐了自己一把,倒吸著冷氣:“大大大大哥,我當官了?!”


    懷銘道:“是啊。”


    他又看向許聽瀾:“娘,我當官了?”


    “是啊。”許聽瀾囫圇著他的腦袋,命下人將聖旨供奉到小祠堂去。


    沈聿從前院回來,懷安又看向老爹:“爹。”


    “你當官了。”沈聿一臉無奈的回答。


    懷安眨眨眼,忽然瀟灑的一甩頭發:“那我還讀什麽書啊!”


    險些被爹娘老哥當場錘死……


    回到屋裏,懷安才仔細詢問起他的官職來。


    “承直郎是什麽官啊,管什麽的?”懷安問。


    “散官,沒有實權,但可以領七品俸祿。”懷銘說著,又從桌上拿起一塊牙牌交代他:“這是出入宮禁的憑證,以後要隨身佩戴,還有官防印信,一旦丟失可是大罪,千萬仔細。”


    懷安被唬得一愣一愣的,忙不迭的點頭:“知道了。”


    次日進宮,懷安也要穿官服了。


    他的官服、皂靴、烏紗帽都是小號的,青藍色的苧絲紗羅,帶著祥雲暗紋,胸前後背帶著補子,補的是代表七品官階的鸂鶒,反正這兩個字懷安也不認識,隻知道鏡子裏的自己很帥就是了。


    背著手邁著四方步在院子裏晃了一圈兒,就跟著老爹乘馬車一起進了宮。


    ……


    祁王自從登基做了皇帝,廢寢忘食的批閱票擬,不分晝夜的垂詢內閣,他知道自己並不聰明,隻能靠勤奮彌補。


    雍王謀反的案子,三司已蓋棺定論,罪證屬實,雍府撤藩,雍王及王妃、世子一律賜死,府中妃嬪充入教坊。


    那麽問題來了,雍王妃及世子下落不明。朝廷隻好派專人去安墟縣尋找,此人就是前王府長史秦鈺,他是朝中唯一記得王妃相貌的人。


    雍王入獄後,他不但被鄭閣老從都察院放出來,還受到了提拔重用,從一個前途渺茫的王府官,做到了刑部主事。


    七日之後,秦鈺回京複命,稱雍王妃得知雍王起事失敗,抱著世子投河自盡了,水流湍急,隻打撈到世子的屍體。


    想到那個素未謀麵的侄兒,皇帝心中五味雜陳,好好一個無辜的孩子,就這樣被他那個愚蠢的爹給害死了。遂擺手作罷,命秦鈺退下。


    血脈相爭釀成的悲劇,怎能不讓人心情煩悶,皇帝暫時擱下朝務,叫榮賀和懷安去坤寧宮,陪他和皇後用午膳。


    皇帝的禦膳樸素如舊,也不同於先帝需要樂隊伴奏的奢靡,所有繁複無用的儀式感都被他免了。榮賀仍像從前在王府時,大喇喇的進門,喊了聲“父皇母後”,懷安則恭恭敬敬的給皇帝行禮。


    皇帝命太監將他扶起來,叫到麵前,笑著打趣他:“小孩兒家家的,誰教你這一套禮數?”


    懷安十足認真的說:“我爹說,陛下如今是皇帝了,禮不可廢。”


    皇帝卻直接拆台道:“不聽你爹的,朕還缺人磕頭不成?以後私下裏不必來這一套。”


    懷安權衡了片刻,在下首的位置坐下來:“您是皇上,臣聽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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