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冬臘月,桑東東汗如雨下:“小公子,你要什麽都行,這個真不行。”


    懷安不解的問:“那是什麽寶貝,比金銀珠寶還值錢?”


    “我們那邊叫camotes,肯莫特斯,可以翻譯成地瓜。”桑東東道。


    懷安撇嘴:“我還當是千年老參呢,這名字一聽就不怎麽值錢,為什麽不能給?”


    桑東東忙解釋道:“這是我們的國寶,嚴禁帶出呂宋。”


    “可你已經帶出來了。”懷安笑道:“你不說我不說,沒人知道是你帶出來的,你要是不給,我就滿世界嚷嚷,是你把呂宋國寶帶到了大亓,以後你們的國史都要給你記上一筆。”


    桑東東:“……”


    懷安見對方猶豫,再次瞥向吳琦:“何文何武,把他沉到湖裏去,綁塊大一點的石頭,綁結實,千萬別浮起來了。”


    “且慢且慢!”桑東東站在原地抉擇良久,終於咬牙跺腳:“成交!”


    ……


    堂屋裏,溫陽公主泡上了一壺梅花茶,看完駙馬那副大腹便便的樣子,喝茶解解膩。


    聽聞內侍稟報,兩個孩子居然把吳琦抓了回來,這可是顆燙手的山芋,殺了吧,怕髒了手,還惹一身騷,不殺吧,放出去繼續為患作惡。


    便見兩個孩子一蹦一跳的進來,他們的身後,空無一人。


    “人呢?”她問。


    “誰呀?”榮賀問:“姑父已經走了。”


    “誰問他了,吳琦呢?”溫陽公主輕啜一口茶水,慢條斯理的問。


    “嘿嘿,”榮賀心虛的幹笑兩聲,“賣了。”


    “噗——”一口茶水噴出,左右忙取來巾帕為公主擦拭衣裙。


    “賣了?!”溫陽公主驚得杏目圓睜,身邊的內侍女官亦驚得直發愣。


    “賣了多少錢?”溫陽公主十足好奇的問。


    左右內侍眼前一黑,重點是多少錢嗎,難道不是應該趕快追嗎?


    太監提醒道:“殿下,販賣人口出境可是重罪啊。”


    “我知道。”溫陽不耐煩道,她隻是想知道這個禍國殃民的狗東西賣了多少錢嘛。


    懷安從袖子裏捧出一個深紅色的果實,奉若珍寶:“沒有錢,換了這個,我給他取名叫紅薯。”


    這下輪到溫陽眼前一黑了,把吳琦賣了,換了這麽個醜東西?!


    “殿下別小瞧紅薯,這可是呂宋的國寶,畝產超過十石的輔糧。”懷安的聲音難掩激動。


    溫陽沒往心裏去,她一個五穀不分的公主,哪裏知道畝產十石是個什麽概念,再說了,這個醜東西誰敢吃啊,髒兮兮的,非米非麵,根本無從下口。


    她如今隻怕兩個孩子招惹麻煩,忙命內侍去祁王府報信,讓祁王立刻找人飛馬趕到天津衛碼頭,務必要將吳琦在船上拿獲,給他按上一個私通外國的罪名。


    溫陽公主平日裏性子溫和,關鍵時刻卻冷靜果決,祁王素來相信她的判斷,迅速通知鄭閣老,將消息報給了都察院。


    都察院的風憲官們對吳浚磨刀霍霍,正愁沒有寫作素材,聽說吳琦即將乘船從天津港逃往海外,各個如餓了三天的鷹隼般瞪起眼來,派北直隸巡按禦史郭琰前去,將其捉拿歸案。


    溫陽公主擔心兩個熊孩子被揍,特意留他們在皇莊過夜,直到聽到吳琦落網的消息,這才鬆了一口氣,放二人回城。


    ……


    沈聿與祁王,一個左手支著額頭,一個右手扶著眼眶,中間的幾案上放著一顆紅棕色帶著須子的紅薯,為了突顯它的可愛,懷安還在上麵打了個紅色的蝴蝶結。


    “你們怎麽可以買賣人口呢?”沈聿問。


    他細細一想,好像也不是買賣人口的問題。


    祁王拿著紅薯看了看:“還換了這麽個玩意兒?”


    他愣了愣,似乎也不是換了什麽的問題。


    槽點太多,無處下口啊。


    第109章


    “父王,這次真不是我的主意。”榮賀雖然敢作敢當,但也不想背鍋啊。


    祁王翻他一記白眼:“你還狡辯。”


    榮賀:“……”


    “殿下,這次是我的主意。”懷安證明道:“這紅薯可不是一般的果實,如果種植方法恰當,它的畝產可以達到二十石之高。”


    榮賀狐疑的側頭看著懷安,他沒記錯的話,這家夥昨天不是說十石嗎?


    其實懷安也不太清楚紅薯的畝產到底是多少,更何況這個時代的紅薯品種與後世並不完全相同,十石還是二十石,都是他信口胡謅的,所以他說完自己也記不住,真正的產量當然要試種之後才能得出結論。


    祁王和沈聿對視一眼,十足關心的問:“這孩子沒發燒吧?”


    沈聿索性將他拽過來摸了摸額頭:“沒有,信口開河的毛病又犯了。”


    懷安急得想跺腳,他承認自己經常信口開河,可是這次他是認真的!


    祁王耐心道:“懷安,你大概是被人騙了,在北方,小麥畝收約一石,在江南,稻穀畝收也隻有兩石多,這世上哪有什麽糧食可以畝產二十石呢?”


    懷安激動的說:“所以呀,殿下,對比之下才能體現紅薯的優勢!”


    祁王:“……”


    他突然詞窮了。


    沈聿明白這種感覺,這孩子最喜歡偷換概念,把大人拉進他的思維邏輯裏反複摩擦。因此遇到這種情況,沈聿極少跟他講道理,都是直接彈壓。


    沈聿道:“去把昨天欠下的功課背了,字帖臨好,什麽時候寫完什麽時候用午膳。”


    懷安啞住了。


    “沈師傅,我覺得懷安說的很有道理,還沒有試種過怎麽知道不可能呢?”榮賀仗義,為好兄弟說話。


    沈聿態度溫和:“他說得再有道理,世子的功課也要補齊。”


    “哎?”榮賀呆住。


    “還不快去。”祁王也失去了耐心,瞥一眼桌上的醜東西,將目光移向一邊——看著來氣。


    兩人小心翼翼的將紅薯包起來收好,垂頭喪氣的去了。


    寫作業磨磨蹭蹭是學渣的天性,兩人先是對著那顆紅薯看了半個時辰,要不是怕它不發芽,早把它盤出包漿來了。


    “這東西你是從哪裏聽來的?”榮賀問。


    “我們老家,有個說書先生說的,”懷安道,“在大洋彼岸,比泰西更要往西的地方,有很多我們不知道的糧食,比如這個紅薯,就是畝產極高的輔糧。除此之外,還有玉米,一粒種子撒下去,可以得到一個棒槌大小的果實,上麵密密麻麻長滿了糧種,都是可以吃的;還有土豆,畝產跟紅薯差不多,但比紅薯更適合做主糧。”


    榮賀愣住了,他開始向往那個聽上去遍地糧食的地方,如果把這些東西帶回大亓,就不會因為天氣變差、糧食減產,讓那麽多的流民客死異鄉了吧。


    “這是真的嗎?”他的眼眶都濕潤了。


    懷安道:“我之前也不信,覺得他是胡編亂造、嘩眾取寵,直到昨天真的見到了紅薯。”


    “如果真有這些東西,那國初下西洋時,為什麽沒能帶回來呢?”榮賀問。


    懷安沉吟片刻,揣測道:“大概是此前發現的國家並沒有這些東西……。”


    榮賀十足認真的對懷安道:“雖然他們都不相信你說的話,但我還是很看好它的!”


    “你真的這麽想?”懷安激動的問。


    榮賀點點頭:“是啊,還記得我們種的甜瓜嗎?長相越猥瑣的就越甜,你看這東西,長得多猥瑣,一定特別好吃。”


    懷安一臉黑線:“謝謝你啊……”


    “別客氣,”榮賀道,“你是我兄弟嘛,當然要支持你了!雖然大人們總說你信口開河,但你哪一次說出的話沒有做到?”


    懷安大為感動,拍著榮賀的肩膀:“兄弟啊,還是你懂我呀!到時候一定請你吃烤紅薯!”


    “烤紅薯?好吃嗎?!”


    懷安道:“應該……很好吃吧!”


    兩人聊了好半天,提起筆來,發現各自硯台裏的墨都已經幹了。太監們忙走到桌前,為他們重新研磨。


    轉眼到了午膳時間,他們依舊沒寫完,有沈師傅的命令在前,花公公不敢傳膳,誰料膳房竟主動送來了飯食。


    宮女們進進出出,碟碟碗碗發出輕微的聲響。


    兩個孩子正是能吃的年紀,這兩天活動量大,早已餓的前胸貼後背了,看著一桌葷素搭配的菜肴食指大動。


    確認過了,應該還是親爹,不會真的餓著他們。


    自打暖棚裏的第一批蔬菜上市以來,祁王府和沈家,甚至是溫陽公主府,即便在冬令春荒青黃不接的時候,也能吃上新鮮的蔬菜,不用隻吃蘿卜、白菜、韭黃一類。


    從前覺得王府的膳食並不好吃,直到進宮吃到了禦膳……隻能說有身在福中不知福了。


    他們剛準備掛起毛筆,洗手開飯,便見祁王和沈聿悠哉悠哉的走進來,在食桌前坐定。


    兩人起身對他們行禮。


    “嗯,”祁王道,“你們繼續。”


    隨後兩人當著他們的麵,慢條斯理的開始用膳,甚至推杯換盞的飲起酒來。


    兩人的吃相都是很好看的,可也很誘人啊!


    兩個孩子登時氣成了河豚。偌大的王府,在哪裏不能吃飯,非要跑到書堂裏,書堂是吃飯的地方嗎?


    懷安憤憤瞪著老爹:喂喂喂,這位公務員同誌,你在上班啊,有沒有點職業操守,怎麽還喝上酒了?


    你敢看著我的眼睛嗎?你坐著我站著,你吃著我看著,我不但要看著聽著,還要抄書。


    這是親爹能幹出來的事嗎?


    這是人類能幹出來的事嗎?


    這是……


    沈聿一抬頭:“抄完了?”


    兩人登時癟了,搖搖頭,坐回書桌後繼續抄書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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