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十分慶幸芃姐兒從小習慣了,一般不會認準一個人,誰帶都行,隻要給口吃的就行。


    懷安從王府回來,發現通向隔壁的院牆已經打通了。


    娘親和大哥一邊在各個院子裏轉看,一邊向工匠指出哪裏還需要改進。


    月亮有了新的馬廄,又大又結實,懷安一過去,就見芃姐兒自己在馬廄裏玩,踩著上馬凳擺弄月亮潔白的鬃毛。他登時驚出一身冷汗,還沒有馬腿高的娃,被踢到可怎麽辦?


    不過月亮顯然很有分寸,鬃毛被五顏六色的緞帶紮成了笤帚狀,卻連哼一聲都不敢,生怕驚到小主人從凳子上摔下來,說不清楚。


    懷安咯咯直笑,這回真成了陽光彩虹小白馬了!


    月亮馬臉拉的老長,鼻翼煽動,仿佛已經忍到了極限,懷安見狀,忙將妹妹抱下來,扛在肩膀上,四處尋找帶她的人。


    李環和他們一起回來,李嬸在隔壁做飯,娘和哥哥都在忙,那就隻剩玲瓏了。


    玲瓏居然坐在石凳上睡著了,見到懷安抱著芃姐兒,猛然驚醒,磕磕絆絆的說:“安哥兒……我,我……”


    “玲瓏姐姐,”懷安有點生氣,“你也太大意了,芃兒都跑到馬廄裏去了!”


    這時許聽瀾進到院裏來,玲瓏撲通一聲跪地:“太,太太……是我沒留神,打起瞌睡來。”


    當著外人的麵,許聽瀾並未發作:“你先起來,回去再說。”


    許聽瀾從兒子手裏結果芃姐兒,芃姐兒還在拍手樂呢,嘴裏喊著:“月釀,月釀!”


    “陽光彩虹小白馬”默默地掉了個頭,馬臉衝著牆角歎了口氣。


    ……


    堂屋在擺飯,懷銘在教妹妹識字,懷安在跟老爹掰扯冬天種果蔬的可行性,他們不自覺的將聲音壓到最小,因為許聽瀾在內室處置玲瓏的事。


    沈聿的意思是將她送回老家,配個小廝看宅院去,許聽瀾則將玲瓏帶到屋裏,關起門來說話。


    其實她的火氣也不小,敲著炕桌:“你從前不是這樣的啊,最近心思都用在了哪裏?理賬的時候犯糊塗就算了,敢在芃姐兒身上大意,才多高的娃,被踢一腳可如何是好?”


    玲瓏低聲哭泣。


    她年紀不小了,從幾年前就跟在他們夫妻身邊伺候,如果再不抬成通房,等到老家的人一搬來,就要放到前院配小廝了。其實她容貌不錯,可不管對沈聿怎樣殷勤討巧,都沒有任何效果。


    她急的整宿難眠,也並非她願意與人做妾,既然已經為奴為婢了,實在不想配一個小廝,生一群孩子繼續做人奴婢,她希望不要生孩子,如果必須生,也要像大少爺、安哥兒、芃姐兒那樣,至少別差太多,能讀書,能考科舉,能嫁個正經人家做正房娘子……


    “你哭什麽?難道冤屈了你?”許聽瀾問。


    玲瓏一個勁的搖頭,哽咽道:“求您別把奴婢送回老家,就算送回去,也別配小廝。玲瓏這輩子隻想伺候好主家,不想要丈夫兒女。”


    許聽瀾的閱曆比尋常女子精彩得多,還從未聽說過有誰嚷著一輩子不要婚配的。


    “找一個丈夫,相互扶持,難道不好嗎?”許聽瀾問。


    玲瓏搖頭:“不好,不好!太太您開恩,您就是將我賣到青樓妓館去,也別讓我配小廝生兒女。”


    沈聿在外頭聽到這話,立刻將三個孩子攆出去玩。


    懷安正講到關鍵點,壓根沒注意聽玲瓏在說什麽,隻是拿著紙筆在老爹眼前寫寫畫畫:“爹,咱們剛剛講完棚溫,現在講肥料,我們打算派人去收大糞,但我也問清楚了,糞便不能直接澆灌,要加水調濕,充分發酵,所以……”


    沈聿捂著生疼的腦袋,朝著長子擺擺手。


    懷銘上前一步,直接將弟弟拎了出去。


    第63章


    “你這樣說,倒好像是我耽誤了你。你識文斷字,又有一副好相貌,換個別的主母,隻怕早就討得主君歡心,抬通房抬姨娘,子女都生了好幾個吧?”


    許聽瀾不溫不火,沈聿如芒在背,後悔把孩子們轟出去……索性去院子裏繼續聽兒子講種菜。


    結果三個孩子跑到隔壁新園子裏“探險”去了,沈聿在蕭瑟的院子裏站了片刻,無奈的回到堂屋,繼續喝茶。


    玲瓏忙不迭的搖頭:“不是,不是……太太,玲瓏不敢這樣想!玲瓏常年在京城,看著老爺太□□愛和睦,看著少爺小姐無憂無慮的長大……玲瓏知道自己不配,可是,既然簽了死契,我……我隻求在自己身上了結,不想生兒生女都做奴婢央子,求太太成全。”


    許聽瀾心下了然,玲瓏是丈夫取中進士時,他們在京城買來的丫頭,讀過一些書,父親是個喜好賭錢的窮秀才,為還賭債將她賣了。許聽瀾印象頗深,簽死契的時候,秀才還口口聲聲說為了女兒好,挑個清白人家當丫頭。


    那時的玲瓏,靈巧能幹,心思單純,夫妻倆拿她當小孩子,穿衣飲食從不苛待。


    京城小門小院,畢竟不像老家那樣規矩繁多,玲瓏散漫久了,也比老家的下人要驕縱任性一些。為自己的前程考慮這沒有錯,隻是影響到了芃姐兒,是許聽瀾做母親的無法接受的。


    ……


    玲瓏被罰了兩個月的月錢,念在她往日還算盡心,還是留下了。


    隻是有些心思一旦有了苗頭是壓不下去的,沈聿又沒有納妾蓄婢之意,他們這個院兒裏就不能再呆了。至於去處,許聽瀾還要再想想。


    堂屋擺好了飯,李環媳婦叫回三個孩子開飯,許聽瀾隻好暫時擱下這件事。


    芃姐兒今天死活不吃菜,隻吃肉和白米飯,許聽瀾瞪眼道:“不許挑食。”


    芃姐兒指著一盤子蒜黃道:“便便澆的。”


    眾人:……


    “是洗淨了的。”李環媳婦哄她。


    芃姐兒搖頭:“還是便便澆的。”


    許聽瀾納罕道:“這孩子,聽誰說的。”


    懷安知道妹妹聽懂了自己的話,忙跟她解釋:“菜用熱油炒過,可以消滅髒東西,很幹淨的。”


    芃姐兒再次搖頭:“幹淨的便便也是便便。”


    眾人:……


    再怎麽勸她,依舊不奏效,隻能盼著小孩子忘性大,自己把這茬忘掉。


    ……


    夜幕降臨,夫妻二人回屋關門,才又聊起玲瓏的事。


    “強配怨偶,隻怕埋下隱患,不想嫁人就不嫁吧,她識文斷字,先放到鋪子裏去幫忙,等搬進新宅再另做安排,你看可好?”許聽瀾問。


    “都聽娘子的。”沈聿正在看書,從榮賀那裏剛沒收的話本兒,還挺有趣。主要是不想過多摻和家裏的用人安排,特別是這樣有“向上之心”的,他就更不敢多言了。


    反正他的態度妻子是知道的。他雖沒有一位德才兼備的父親作為榜樣,但他有一個簡單有效的準則——凡是他爹愛做的事情一概鄙棄,私德方麵就不會出問題。


    “我還想……”許聽瀾有些遲疑:“成衣店先緩緩再開業吧,或者索性盤出去。”


    沈聿一愣,放下話本兒:“為什麽?”


    “兩個孩子還太小,一個都快成野人了,另一個滿地亂跑,今天這事兒也不全怪玲瓏,她自己都沒有多大,每天帶個孩子,還要幫李環媳婦鋪床疊被洗衣裳,也確實忙不過來……母親來信說,希望明年秋後再來京城,她惦記著懷銘秋闈,怕他明年回鄉考試時老家沒人,沒法兒照料。”


    沈聿沉吟道:“你說得對,家裏確實缺人手,還是我辭官在家帶他們吧。”


    許聽瀾見他一臉認真,當即錘他一拳:“你瘋啦!”


    沈聿嗤嗤笑道:“是我瘋了還是你瘋了,成衣店是你的心血,說盤出去就盤出去?”


    許聽瀾無奈道:“那你說怎麽辦?”


    沈聿道:“另給芃姐兒雇個奶娘吧,我這兩天就叫李環回老家,讓母親和弟妹他們盡快動身,一家人還能一起過個年。”


    “那……懷銘秋闈時怎麽辦?”許聽瀾問。


    “這麽大的孩子了,多使兩個人陪著,住客棧嘛。”


    ……


    西廂房,被老爹坑來陪著懷安做功課的沈懷銘打了個噴嚏,蠟燭的火苗躥了兩下,滿室光影搖曳。


    “大哥,你也著涼了?”懷安道:“要多喝熱水,我去給你倒。”


    懷銘一把將他摁回椅子上,生無可戀道:“求你了,少爺。一個時辰了,不是喝水就是解手,踏實把功課寫完睡覺吧,明天不是還要早起打掃馬廄嗎?”


    懷安訕訕的坐回原地。


    片刻,懷安又想起什麽似的,忽閃著一雙大眼睛問懷銘:“大哥,我聽說茴香豆的‘茴’有四種寫法,你知道是哪四種嗎?”


    懷銘長長吸了口氣:這是他弟弟嗎?這是他順風順水人生路上的攔路虎啊!


    他有氣無力的說:“你要是能在半個時辰內做完功課,我可以給你寫五種。”


    懷安驚呼:“太卷了!”


    懷銘借機給他講了囊螢映雪、鑿壁偷光、劃粥充饑等幾個典故,意在激勵他,讀書靠的不是天賦,而是努力。


    懷安很受激勵,信誓旦旦,一定要勤學苦讀,成為一個像老爹大哥一樣有學識的人!


    半個時辰後,懷銘拿著一刀細膩潔白的宣紙去爹娘門外敲門。


    許聽瀾還沒睡呢,聽是長子,忙叫他進來。


    懷銘朝著老爹深深一揖:“父親大人,這麽好的紙,兒子平時也用不上,您收回去吧,懷安的功課兒子實在無能為力,您多費心吧。”


    說完,未等沈聿反應,扔下宣紙就跑,帶起一陣風,許聽瀾鬢角的碎發都跟著飛起來。


    沈聿愣了愣,隻覺得後頸一涼,便對上妻子嗔怒的目光:“懷銘讀書這麽緊張,你叫他陪著懷安做功課?還拿東西賄賂他?”


    她話沒說完,看桌上一刀上好的生宣有些眼熟,氣道:“這本就是買給他的,你怎麽,你……”


    沈聿賠著笑臉被轟出臥房,看兒子寫功課去了。


    ……


    雞鳴破曉,一縷晨光撕開薄暮。


    此時是卯時正,沈聿已經在太和門前站班上朝,懷銘已經用罷早飯去了學堂。


    李環媳婦照舊去西屋叫懷安起床,他早上要做的事情很多,去馬廄喂月亮,洗漱吃飯,跟娘親撒撒嬌耍耍寶,不小心鬧出點動靜吵醒熟睡中的芃姐兒……


    這時候沈聿差不多下朝了,然後在芃姐兒的哭聲和娘親一臉嫌棄往外攆狗一樣的轟趕聲中跑出門去。


    今天是個例外,懷安不在床上,李環媳婦正要出門尋找,就撞上已經穿好衣裳鞋襪的懷安從外麵回來。


    往常叫起床都費勁,今天怎麽這麽勤快。


    再看他鞋子褲子沾滿了泥土幹草,一準是去了馬廄。


    “安哥兒今天真乖啊,自己就起來了!”李環媳婦一邊猛誇,一邊從衣櫃裏翻出新的一套夾襖褲子給懷安換上,不出意外,也是毛絨滾邊的……


    “李嬸,什麽時候給我做一身黑色衣裳?”懷安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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