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同於翰林院慣常的閑庭信步,沈聿提著衣襟步履匆匆的進殿,剛跨過正殿門檻,幾位官員便起身相迎。


    曾繁為祁王引見:“殿下,這位就是沈學士。”


    沈聿大禮參拜。


    “沈師傅來了,”祁王態度隨和,親自將沈聿扶起來,“快請起來,不必多禮。”


    沈聿站起身來,出於禮儀,他不會左顧右盼,四處打量,但他僅用餘光也能感受到整個王府艱苦樸素的生活氣息。


    起先他並不意外,國庫財政緊張,身為唯一居京的親王,帶頭響應勤儉節約的號召,這很正常。


    可是正殿裏擺放的一堆贗品就……有些匪夷所思了。


    莫非祁王身邊的宮人宦官手腳不幹淨?


    隨即又想起前段時間鬧得滿城風雨的襄寧伯盜竊王府寶物一案,看來真如傳聞所言,祁王納捐的五萬兩白銀,是賣了好些家當湊齊的。


    他抬起頭來,抱著觀摩聖君的心態與祁王對視,隻見他五官端正,身材中等,眉宇間卻總帶著一股憂慮黯然。


    祁王也在端詳沈聿,他聽說沈聿是鄭閣老的學生,但此時的鄭閣老在他心裏可不是什麽忠臣良相,隻是個依附於吳浚之流的庸碌小人而已。


    如今見到沈學士本人,端的是舒眉朗目、儀表堂堂,也難免以貌取人,覺得他是難得的青年俊彥,和鄭閣老不完全是一路人。


    “沈師傅真年輕啊。”他由衷的歎了一聲,問:“還未過而立吧?”


    曾繁替他答道:“明翰今年剛過而立。”


    祁王微微一驚,因為沈聿看上去比自己年輕的多,序過齒,原來他隻比沈聿年長一歲。


    喝了幾口茶水,曾繁和另外兩位王府官員完成了任務,也要各歸各衙,留下沈聿與祁王單獨去書房談話。


    “沈師傅,聽說你有二子一女,具都十分出色?”祁王一邊走,一邊問。


    沈聿自謙道:“殿下,出色談不上,小女還很年幼,犬子樸拙之質,尚算孝順守禮。”


    祁王一臉豔羨的笑道:“孝順守禮,就是很好的孩子了。沈師傅,曾師傅與你說過吧,你此來王府不是給孤授課,是給世子開蒙。”


    “是,曾學士說過了。”沈聿道。


    祁王點點頭:“世子已經八歲了,跟著曾師傅他們幾個零零碎碎讀過幾本書,也沒有正兒八經的開蒙,沈師傅進府,實解我心頭一憂啊。”


    沈聿心想,這不就是在老家時的沈懷安麽。


    於是他一副稀鬆平常的神色:“殿下,人是學而知之的,不是生而知之的。”


    “話雖如此……”祁王欲言又止,又措辭良久,才道:“隻是世子……跟沈師傅家的孩子可能不太相同。”


    沈聿擺出一副願聞其詳的表情。


    祁王支支吾吾的說:“他做事一向挺突然的,師傅要做好心理準備。”


    祁王一想到榮賀搞出來的那些事情,都覺得難為人家老師了。


    沈聿籠起兩袖,摸了摸腕上的佛珠,心裏頭踏實不少:“殿下不必憂慮,稚子心性未定,慢慢教導就是了。”


    說話間,他的目光又撞上牆上的掛畫,那應該是一副吳道子的畫,之所以說應該,是因為仿的實在有些低劣。


    按照禮儀,他是不該過多直視祁王殿下,但他還是忍不住看了一眼,心中暗道:如果祁王的所作所為真的是發自內心而不是嘩眾取寵的話,假使他能登基,該是何等的聖君明主?


    祁王內心的想法則截然不同——簡直七上八下:沈師傅是不是看出那副畫是假的了?他怎麽又去看花瓶了?筆洗仿的挺真啊?別看獸爐那個最假!他為什麽這樣看著孤,用贗品也不是什麽傷天害理的事吧?


    第54章


    此時門外傳來細碎的腳步聲,已有宦官帶著榮賀進到書房。


    榮賀見有外人在場,規規矩矩的行禮:“恭請父王鈞安。”


    “賀兒,來,見一見師傅。”祁王道:“這位沈師傅是壬子科的探花,有大學問,你要好好跟著他讀書,知道嗎?”


    榮賀今天表現的很正常,他一絲不苟的給沈聿行禮,稱他:“沈師傅好。”


    “世子好。”沈聿也向他還禮,語氣溫和。


    榮賀烏黑的眸子亮晶晶的,抬頭看著這位新老師,舉止斯文,溫文爾雅,看上去很好說話的樣子。


    沈聿也端詳起榮賀,相貌清秀,舉止也還算有禮,隻是目光中透著一股笨拙的精明。這目光沈聿太熟了,一看就是個很愛自作主張的小禍殃子。


    祁王此時也措好了辭,對沈聿道:“世子是府內獨子,自小備受溺愛,有些頑皮,還望師傅從嚴管教。”


    沈聿躬身應道:“臣僭越了。”


    祁王道:“自古天地君親師,談何僭越,此後就拜托師傅了。”


    祁王將姿態擺得很低,又或者他一向這樣禮賢下士、平易近人。


    ……


    今日不用給世子上課。拒絕了祁王和王妃的熱情留飯,沈聿便告辭離開了。沒有回翰林院,而是直接早退回家。


    他覺得妻子一個人帶著懷安一整天,一定已經瘋了。


    誰料回家之後,並沒有他想象的雞飛狗跳。


    灶房冒著炊煙,家雀在枝頭蹦跳,懷安坐在葡萄架下給芃姐兒講故事,懷銘換上新做的冬衣,轉圈兒給娘親看。純然一派母慈子孝,兄妹和諧,歲月靜好的畫麵。


    見到沈聿回來,孩子們紛紛迎上來。


    沈聿抱起芃姐兒打量懷銘一眼:“新衣裳。”


    又看向妻子:“我的呢?”


    許聽瀾忍俊不禁:“孩子們長身量,你又不長。”


    雖這樣說著,還是把女兒接過來放在搖椅上,令玲瓏取來一件簇新的氅衣給他試穿。


    許聽瀾為他係上衣帶,撫平褶皺。退後幾步上下一打量,像在欣賞自己的一件作品,“不錯,比剛成親那會兒要好看。”


    “亂說。”沈聿笑著,近前一步:“我幾時難看了?”


    許聽瀾也不避,將他有些淩亂的衣領整了整:“那會兒比現在真的差點意思,還不是靠我這些年悉心打扮?”


    懷銘眼見畫麵開始少兒不宜,抱著妹妹薅著弟弟就去了堂屋。


    懷安正磕的津津有味,冷不丁就被大哥拎進屋來,見李環媳婦已經開始擺飯了。


    他一臉不滿:“大哥,該多讓芃兒看看,父母恩愛是最好的家教。”


    懷銘不知他哪來的這些歪理,瞪他一眼道:“芃兒漸漸曉事了,以後在她麵前說話要注意分寸。”


    懷安看到一旁跪坐在椅子上,對著滿桌子飯菜垂涎三尺的芃姐兒:“她曉事了?”


    這一問,懷銘也有些不確定了,他聽爹娘說,自己在這個年紀已經認了不少字,芃兒怎麽隻認得菜呢?


    懷銘到底也沒想明白,還是叮囑道:“總之要注意一下,還有你剛剛講的故事,什麽蛇精娘蠍子精爹,芃兒最怕蟹子了,改一改。”


    懷安一臉無語,他給妹妹講的是葫蘆娃的故事啊!


    “改成什麽?”懷安一臉壞笑:“狐狸精爹?”


    懷銘一愣,也忍不住笑了,還挺貼切。


    沈聿和許聽瀾進了,就見哥兒倆在竊笑。


    “笑什麽呢?”許聽瀾問。


    兩人慌忙搖頭:“沒什麽。”


    卻聽芃姐兒口齒清楚,慢條斯理且拖著長腔:“狐狸精爹——”


    堂屋裏霎時安靜下來,連擺飯的李環媳婦和玲瓏都住了手,緊張的看著沈聿。


    哥倆難以置信的看向芃姐兒,然後相互對視。


    懷銘:你不是說她不懂事嗎?


    懷安:她不懂事還不會學舌嗎?


    藥丸!


    沈聿也不惱火,拽出椅子神色如常的坐下。許聽瀾哪能容他們隨意編排父親,責怪的看著哥兒倆。


    懷安慫噠噠的賠笑上前,給老爹捏肩膀:“爹,我們給芃姐兒講故事呢。”


    “是麽?”沈聿朝他一笑:“講的什麽故事,說出來大家一起參詳參詳。”


    “呃……”懷安略一思考,張口就來:“從前有座山,山裏有個洞,洞裏有隻小狐狸,在給老狐狸精講故事……”


    沈聿伸手抓了個空,懷安笑著躲到娘親和大哥身後。


    許聽瀾氣的往他背上一拍:“你就皮吧!”


    沈聿也懶得跟他計較,一家人笑語盈喧的用過飯,玲瓏端來的山楂糕,是祁王府賜下的東西,沈聿還未到家,東西先送到家裏來了。


    把孩子們攆到院子裏消食,結果懷安帶著芃姐兒來回瘋跑,跑的小胖丫頭扶著膝蓋直咳嗽。


    “沈懷安。”沈聿連名帶姓喊了他一聲:“把白天臨的字拿來。”


    懷安如被當頭澆了一盆冷水,“誒呀”一聲,轉身跑回屋裏去了,他今天臨字少臨了兩張,要摻上兩張舊的。


    “應該不會被發現吧……”他自言自語。


    這時老爹已經在外頭催他了,他慌慌張張將紙張攏好歸位,裝作沒事人似的拿出去。


    沈聿瞧他狗狗祟祟的,就已經開始警覺了


    一查功課,果然有貓膩,不但偷工減料,魚目混珠,還混進一張莫名其妙的東西。


    他拿起來一看:“合作項目企劃案。”


    懷安悚然一驚,跳上去就搶,心裏罵自己大意:怎麽把這個混到裏麵去了!


    沈聿將它舉高,不讓他搶回去,問:“這是什麽?”


    懷安心虛的幹笑幾聲:“沒什麽,我練字,瞎寫的。”


    沈聿乜他一眼,繼續往下看:“方案一、開業推出團購款,不賺利潤賺口碑;方案二、下單砸金蛋,開獎贏好禮……”


    懷安巴不得挖條地縫鑽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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