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陰沉沉的,未幾便下起了雨。一聲春雷隆隆炸響,雨點劈劈啪啪敲打窗紙。


    許聽瀾心中一驚,她的大中小三個傻男人還在外頭瘋呢。


    喚一聲天冬:“快去給大爺和兩位哥兒送傘!”


    ……


    春雨不會太大,但密密麻麻的急。父子三人大難臨頭各奔東西,沈懷銘回前院,沈聿帶著懷安往東院奔。


    他們跑的快,打傘去接他們的丫鬟剛出跨院,就碰上這對瘋夠了的父子,風一樣的跑進來,甩了她們一身水。


    許聽瀾迎出去一看,忍俊不禁,分明是一對落湯雞回巢。


    洗了個熱水澡,懷安盤腿坐在羅漢床上,任母親擦幹他蓬亂而纖細的頭發。


    許聽瀾扒拉著兒子的頭發,對丈夫道:“你兒這頭發太稀疏了,最好多剃幾遍再蓄。”


    沈聿沒理她,歪在羅漢床的另一側,不時瞥一眼他們母子,舉著個空白簿子在畫畫。


    許聽瀾叫雲苓拿剪刀、刮刀、篦子、水盆來,要給懷安剃頭。


    這時代的兒童在十歲之前通常不蓄發,多會頻繁剃發以達到養發的目的,又有一種說法,小孩子內火旺,易夭折,剃發可以克製內火。


    沈懷安捂住了腦袋:“娘,不要!”


    他一向不喜歡剃發,每每是能逃則逃,去年趕上守孝,一年不能剃發,這才留下了一頭將將能束起來的烏發,他不喜歡頂著光頭,想像老爹那樣束起頭發,瀟灑飄逸的練劍。


    “乖,娘給你在發頂留一縷。”許聽瀾哄勸道。


    懷安差點發出土撥鼠叫,時人給孩子剃頭,多會在頭頂留下一撮,或盤成發髻,或編個辮子……


    總讓他想起清人的“金錢鼠尾辮”。


    懷安炸了毛一樣的抱頭鼠竄,丫鬟們一時捉不住,屋裏亂成一團。


    許聽瀾掐腰對丈夫道:“在畫什麽?還不管管你兒子?”


    沈聿往床那頭縮了縮,許聽瀾覺得哪裏不對,奪過他手中的簿子一看,畫的是一隻母猴在給小猴捉虱子。


    若不是當著滿屋的人,許聽瀾非劈手將畫砸過去不可。


    沈聿笑道:“不願剃就算了,懷銘蓄發的時候比他大不了多少。”


    許聽瀾聽著,不知該罵他還是該誇他。時下的父親,能將子女們的生辰齒年齒記準無誤的已不多見,沈聿實屬於更罕見的。


    懷銘什麽時候分的房,什麽時候蓄的發,什麽時候換的牙,他記得倒比自己這當娘都的清楚。


    如今總算將懷銘拉扯大了,輪到懷安了。


    忽聽噗通一聲,循聲望去,原來是懷安躲避丫鬟追捕,絆到門檻摔了一跤。


    夫妻二人匆匆過去,隻見他不哭不鬧,慢條斯理的爬起來,朝地上吐。


    一顆混著血的小牙被他吐了出來。


    雲苓和天冬嚇壞了,忙跪地告罪。


    許聽瀾扒開懷安的嘴,果然下門牙處缺了一顆,還有些冒血。


    沈懷安撿起那顆牙,怕爹娘怪罪責罰丫鬟,便謊稱:“娘,這顆牙原本就活了。”


    許聽瀾看穿了懷安的心思,但對於幼年孩子的善心,她還是選擇小心維護。便對丫鬟道:“行了,沒事,起來吧。”


    沈聿拿著那牙端詳片刻:“爹給你扔到房頂去。”


    懷安笑靨飛綻,不忘囑咐:“爹爹扔高一點!”


    柳樹抽芽,桃花初放,細膩的雨絲滋潤大地,萬物在悄悄生長。


    懷安的生辰在三月初九,到了下個月,他就滿六歲啦!


    ……


    家裏還在治喪,孩子們不過生辰。到了三月初九,許聽瀾起了個大早,打算親自下廚給懷安煮一碗壽麵。


    她這雙蔥蔥玉手並不擅長此道,站在灶台邊愣了半刻鍾,還是廚子告訴她,鍋裏煨著雞湯,將麵煮熟,青菜焯水,拿雞湯一澆,就是一碗簡單美味的雞湯麵。


    許聽瀾點點頭,說得好!但是……麵呢?


    麵,麵……廚子倒也靈巧,半句廢話沒有,紮起圍裙就去擀麵,麵切得很細,外麵裹上蛋清下鍋,臥一個雞蛋,煮熟撈出,以備他家大奶奶大展身手。


    許聽瀾親自澆上雞湯,擺上翠綠的青菜,頗有成就感的端回了東院。


    揭開蓋碗,鮮香撲鼻,懷安眨眼便吃了個精光,許聽瀾成就感加倍。


    芃姐兒還不能吃麵,隻混到幾口湯,鼓著小嘴發脾氣,直到郝媽媽端來魚肉糜喂她,才漸漸消了氣。


    沈聿給兒子放了一天假,自己也難得有興致想作畫,令人鋪紙,研出各色的顏料。


    懷安想找趙盼玩,又想到趙盼在上學,就百無聊賴的在老爹身邊蹭顏料塗鴉。


    沈聿畫了一個怡然自得的文人,二尺寬袖翩飛,慢步在春日的山徑上,仿佛在描繪生在盛世的自己。


    題詩曰:啼鶯尋芳去,淺草知春歸1。


    正要令人去前院取自己的私印,轉頭見懷安正伏案凝神,用一柄尺規比著,在紙上畫出四四方方的格子,還用各種顏料填成彩色。


    他也不打擾兒子,隻是靜靜的坐在一旁看。


    懷安畫完了,舉起宣紙,吹幹墨跡,道一聲:“完工!”


    沈聿才問:“畫的是什麽?”


    懷安畫的是飛行棋的棋盤,但他故弄玄虛的說:“我昨晚做了一個夢,夢裏有個老神仙教我下棋。”


    沈聿不禁莞爾,仍認真的問:“就是這種棋嗎?”


    懷安點點頭:“它很神奇的!可以兩個人玩,也可以三個人四個人一起玩。”


    沈聿心想,那不是打雙陸麽?


    “所以,這叫什麽?”沈聿問。


    “飛行棋。”懷安道。


    “飛行。”沈聿啞然失笑:“你口氣不小啊。”


    地上待不下你小子,準備飛著走。


    懷安對老爹輕蔑的態度不以為意,繼續用染了顏色的紙團做棋子,演示飛行棋的玩法,的確與雙陸有些類似,隻是規則和走法上更加直觀一些。


    沈聿微微詫異:“這些都是你想出來的?”


    懷安趕緊搖頭:“是老神仙教我的!”


    相比於怪力亂神之說,沈聿還是更願意相信自己的基因優秀,雖然優秀的方向有點跑偏……不過不重要,優秀就對了。


    在懷安的糾纏之下,沈聿帶他上街去找了個木匠,定做一些顏色各異的棋子,並另外打磨一塊方形木板,按照懷安繪製的草圖,用規尺墨線做出更精確的棋盤來。


    因為距木匠鋪不遠,兩人沒有乘車坐轎。懷安即將得到新的玩具,高興的一路蹦跳,街上人人來人往,熱鬧非凡,沈聿仔細牽著兒子,在鱗次櫛比的商肆間閑逛。


    難得出門,他們給懷銘懷遠各挑選了一套新的文房四寶,又挑了幾樣種在庭院裏的花苗,懷安還特意挑了幾顆葫蘆苗,最後去蜜芳齋買了許聽瀾愛吃的果子蜜餞。小廝拎著大包小包的東西,跟著父子倆往家走。


    懷安一路喋喋不休的盤算:“在院子東邊搭一個棚架,夏天爬滿葫蘆藤,可以在底下乘涼,等它結出小葫蘆,打皮陰幹,還能給爹盤著玩……”


    沈聿啼笑皆非。他一旦有揍人的念頭時就會盤佛珠,兒子看在眼裏,還當成他的喜好了。


    “爹,我是不是很有孝心?”懷安一臉快誇我的表情。


    “嗯,懷安最有孝心。”沈聿道。


    “您最有孝心的兒子過幾天想去縣衙玩兒,行嗎?”懷安道。


    沈聿斜乜他一眼,就知道他無事獻殷勤,必有企圖。


    第15章


    回家後沈聿就命男仆進入內宅,起了一個大大的棚架,用來栽種他兒子的孝心。


    懷安的心思卻早已不在葫蘆上了。小夥伴熱情相邀,他既盼著休沐的時候去縣衙作客,又盼著飛行棋可以及時做好。


    左等右等,木匠趕在前一日將做好的飛行棋送上門來,懷安簡直愛不釋手。


    拉著爹娘陪他玩了一局又玩一局。


    一年多來,沈聿還沒見過兒子如此高興,心中不免心疼,天真爛漫的孩童,本該和兄弟姐妹、夥伴同窗們肆意玩鬧,卻不得不拘束在家裏守孝,拘的孩子都不敢放聲大笑。


    可是再高興,也不能不睡覺啊。


    “安哥兒,不睡覺的小娃娃,黑熊瞎子會來吃了他。”眼看夜深了,郝媽媽使出止小兒夜啼的殺手鐧。


    懷安配合的打了個寒顫,極其敷衍的說:“好怕怕哦……”


    看起來就十分欠揍。


    沈聿隻好強行沒收了他的飛行棋。


    許聽瀾回東屋陪女兒了,懷安躺在床上睡不著覺,喜滋滋的說:“我明天要帶著它去縣衙,和趙盼大戰三百回合。”


    “你確定帶著小朋友擲骰子,人家爹不把你攆出來?”沈聿輕描淡寫的潑了一盆冷水,澆滅了懷安所有的熱情。


    他看著自己的兒子覺得聰明可愛,別人卻未必這麽看。聽聞趙淳在擔任縣學教諭時,第一件事就是禁酒禁賭,足見他最厭煩讀書人耽於享樂,搖骰子搖到他眼前去,這不是自討沒趣嗎?


    更何況沈聿所謂的順應天性,不過是做爹娘的有托底的能耐,不代表他推崇這樣的教子之法。


    懷安是講道理的孩子,講道理主要體現在識時務,他當即表示不帶了,乖乖兒的鑽進被子裏。


    “下次邀趙盼到家裏來玩兒。”沈聿道。


    懷安擁著被子,小雞啄米一樣的點了點頭。


    ……


    次日,也不用人叫,也不賴床,懷安自己爬起來笨手笨腳的穿好了衣裳。


    稚子不束發,要束發,也要先擇吉日“入囊”,就是將蓄長的頭發納入一個特質的囊中,等到十五歲成童,再行束發之禮。因此沈聿隻是幫他整好零亂的衣裳,又將他一頭參差不齊的頭發攏到腦後,戴上一頂縐紗製作的小圓帽。


    暮春三月,草長鶯飛,正是舒服的季節。


    懷安帶著的小廝叫長興,年齡不大卻極為穩重,是李環一手調*教出來,日後陪著懷安讀書、出門的小書童。


    他們乘車來到縣衙,衙內的白役迎出來:“小沈公子來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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