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原本是個十六歲的高中生,一場意外使他加入了穿越大軍,來到了這個未知的朝代。至於是什麽樣的意外?隻有一些零散的片段,熾熱的烈焰、嘈雜的人群、呼救聲、警笛聲……或許是過程太過痛苦,大腦開啟了保護機製,將那段記憶選擇性遺忘了。


    來到這一世,三歲以前他像尋常孩子一樣,因為大腦尚未發育完全,記憶並不多,但自從記事以來,他就跟著祖父母,生活在這座宅院裏。


    兩世記憶交融,使他頭痛欲裂,心亂如麻。隻好暫時放下各種各樣的念頭,先把身體養好再說。


    所幸沈家是富足人家,湯藥補品齊全,祖母又疼愛他,事無巨細的照料,小小的身體恢複的很快。


    剛剛可以下地跑動時,他的祖父沈老爺就去世了。


    家裏舉辦喪禮,又是一陣的忙亂。十日後,遠在京城的父母趕回來奔喪,正是眼前的沈聿和許聽瀾。


    這時懷安的身體已經基本恢複,能下床走動了。


    並從大人們的口中得知,父親是探花郎、翰林院學士,母親是當地富商之女,沈懷安還在暗自竊喜,官二代加富二代,這配置,也太奢侈了吧……


    人果然還是不能高興的太早。


    這不,父母料理完祖父的喪儀,第一件事就是料理自己。


    ……


    “沈懷安。”沈聿見兒子在這種時候都敢開小差,目光又嚴厲了幾分。


    懷安被嚇得一縮下巴,嗡聲道:“我不是要燒書房,是要燒書。”


    “燒書?”沈聿奇怪的問:“你燒書做甚?”


    “學堂裏的先生講了始皇帝焚書坑儒的故事……我不想做功課,我,我……”沈懷安聲音越來越小,像三天沒喝血的蚊子在哼哼。


    擁有了前世記憶的他,對自己的愚蠢行徑簡直無地自容。


    在後世,他聽說過模仿動作片主角跳傘把自己摔死的,模仿動畫片情節將小夥伴燒成重傷的……每每看到此類新聞,同情之餘,難免要罵上一句熊孩子。


    結果呢?


    別人重活一世,恨不得穿越成秦始皇,殺伐果決一統天下。


    他重活一世,穿成了模仿秦始皇的熊孩子……好在他隻是燒了本書,沒頭腦一熱,聯合小夥伴們,挖個坑把先生埋進去。


    隻是不知道這位在翰林院供職的老爹,日後會不會在修史的時候注明:危險場景,請在家長陪同下閱讀。


    回過神時,隻見爹娘的臉色越來越冷。


    “我我我我……我知道錯了!”沈懷安已經顧不得想東想西了,怕再不認錯很快會被打死。


    沈聿咬了咬後槽牙。


    許聽瀾將兒子拉到眼前:“沈懷安,看著娘的眼睛。”


    慫噠噠的小孩抬起頭。


    許聽瀾為他講了縣裏發生的幾個起火的例子,或是天幹物燥,或是人為疏忽,總之都造成了人員傷亡,慘烈至極。


    她講的繪聲繪色,眼見兒子嚇得小臉慘白,才做出總結:“玩火是非常危險的事,像書本、窗幔、幹草……這些東西一旦起火,輕則燒毀房屋,重則性命不保。你這次是僥幸活過來了,若真有個三長兩短,叫爹娘怎麽辦?白發人送黑發人嗎?!”


    沈懷安忙不迭的點頭,又覺得點頭不對,趕緊搖頭。


    許聽瀾想到兒子險些命喪火海,後怕加憤怒,身上都有些發抖。她有孕在身,一生氣便覺得胸悶頭暈。


    沈聿撫著她的後背勸解道:“多揍他一頓又不費什麽力氣,當心別動了胎氣。”


    沈懷安:???


    這麽溫柔的語氣怎麽可以說出如此冰冷的話!


    許聽瀾緩下這口氣,又道:“你知不知道有多少貧民百姓家的孩子還在為生計發愁,一輩子不能識文斷字?你可以衣食無憂的坐在學堂讀書,那是祖上蔭德,不是理所應當。對待書本更要懂得珍惜,不能任意損毀,聽懂了嗎?”


    沈懷安連連點頭,態度乖覺。


    沈聿也問他:“娘說的話,記住了沒有?”


    算是給他一個台階,沈懷安趕緊順坡下:“記住了!”


    “回房麵壁思過,午飯前不許起來。”沈聿又道。


    懷安絲毫不敢反抗,活像個受盡了委屈的童養媳,喪眉耷眼的回房了。


    麵對牆壁跪了一會兒,祖母身邊的丫鬟采薇溜進來,找了個軟墊子鋪在他的膝下,又喂他喝了幾口水,怕他冷,將炭盆挪進了一些。


    “拿遠一點……”懷安擰著眉頭直往一邊躲,覺得自己跟火一定有著什麽倒黴又特殊的緣分,他也不該叫沈懷安,應該叫沈火娃。


    第2章


    采薇隻好拿走炭盆,往他懷裏揣了個湯婆子。


    身體上舒服了一些,這才有力氣繼續開小差。


    前世,他從小就是個非常普通的孩子,事有不巧,家裏還有個智商超高的弟弟。弟弟從很小就展露出天才兒童的一麵,愛看書,學習效率高,三年級學完小學六年級的課程,六年級之前自學學完初中內容,小升初暑假學完高中課程,奧數編程競賽獎項拿到手軟,在沈懷安穿越之前,正準備參加今年九月份的某高校少年班的招考。這樣的孩子,對於一個普通工薪家庭來說,實在是祖墳冒青煙的存在。


    也正因如此,父母將全部精力傾注給了弟弟,習慣性的忽略他。


    十五元一瓶的犛牛奶,弟弟每天都喝,卻從沒有人問過他喝不喝。即便是發高燒病的非常嚴重,也要先等媽媽給弟弟做好飯,爸爸騎著電瓶車去奧數班接弟弟回家後,才騰出手來帶他去醫院掛水。


    他從來都表現的很不在意,甚至試圖從父母的角度去理解他們——家裏的資源有限,弟弟聰明,是全家的希望,自然要向弟弟傾斜。


    連親戚鄰居也誇爸媽有福氣,小兒子有出息,將來必然去大城市發展,哪怕出了國也不用擔心,還有大兒子在身邊盡孝呢,平凡的孩子都是來報恩的!


    爸媽聽了這話,總是露出疲憊而圓滿的笑容。


    可是,憑什麽呢?


    夜深人靜的時候,他難免會憤憤不平,他並不能選擇父母,生下他卻是父母的選擇。


    進入青春期之後,他變得非常叛逆,潛意識裏總想獲得父母的關注,最終收獲的不過是幾句謾罵而已,從那以後,父母更加心安理得的偏心弟弟。他本就平平無奇的成績更是一落千丈,無所謂,父母都放棄了他,他為什麽不能放棄自己?


    他時常想,要是爸媽把對弟弟的關心分給他一點,是不是一切都會變得不一樣?


    相比之下,這一世的父母確實不太一樣。


    多麽郎才女貌的一對璧人啊,回來就給他一頓混合雙打……


    當然,他很清楚,那是出於關心。尤其是娘親說出那句“白發人送黑發人”的時候,整個人都在發抖,看的他鼻翼發酸。


    正在麵壁神遊,采薇又一次進屋,叫他去主院用飯。


    他看看外頭晌午時分的太陽。吃飯?吃哪頓飯?


    采薇低聲說:“太太叫提前擺飯。”


    懷安熱淚盈眶,還是祖母心疼孫子呀!


    開飯早是好事,至少他可以站起來了,而且一早在院子裏上竄下跳,大病初愈的小身板尚且虛弱,早就有些餓了。


    不知道打人的餓了沒有?懷安氣呼呼的想著。


    因要為祖父守孝一年,他仍穿著麻布齊衰的孝衣,一陣風來,透風撒氣的冷。原來是郝媽媽打簾子鑽進來,給他裹上一件素色的緞子麵綿羊絨披風,雪白的狐領更顯唇紅齒白——對著鏡子看看,小小一隻,一團稚氣。


    還是很俊俏的!剛剛被揍的哭爹喊娘的小孩兒不是他不是他不是他……


    郝媽媽站在門口催促,他隻當是錯覺,跟著出了門。


    來到上房堂屋,他規規矩矩向長輩們行禮:“祖母,爹爹,娘親。”


    頗有世家子弟的風範。


    祖母陳氏將他拉在身邊打量,眼圈通紅顯然哭過,大抵丈夫過世都不及孫兒挨打更讓她痛心。


    兒孫們讀書的讀書,做官的做官,媳婦們平日裏多是隨著丈夫陪伴照顧,隻有幾個年紀小的孫子孫女在她身邊,加之小懷安活潑嘴甜會討喜,祖孫倆感情格外深。


    沈聿開口勸道:“母親莫要傷心,玉不琢不成器,現在吃些教訓,總好過日後作奸犯科,身敗名裂。”


    懷安嘴角一撇:我謝謝您嘞~


    “安哥兒不是還小嘛……”沒看顧好孩子險些出了大事,陳氏心裏也虛,怕兒子兒媳埋怨,也不好阻攔他們管教。


    “不打緊,兒子居鄉丁憂三年,多的是時間慢慢教導。”


    沈聿這話分明是笑著說的,卻生生讓沈懷安打了個寒顫。


    他悄悄往祖母陳氏身邊靠了靠,爹好凶,還要凶三年,遠離他!


    出於對“凶爹”的第一印象,曾經十幾年渴望父母關愛的他,此刻隻想繼續當留守兒童……


    正說著閑話,大哥沈懷銘也來到後宅,撩開厚重的門簾,帶來一陣寒氣。


    隻見他身材高挑,俊眉朗目,舉手投足間透著儒雅謙和,儼然一個縮小版的沈聿。


    懷銘是沈聿夫婦最看重的長子,從小帶在身邊手把手的教,眼下雖隻有十三歲,卻已是省裏鼎鼎大名的神童,府學最年輕的廩生。


    有這麽優秀的大哥在前頭,反倒沒人對資質平平的沈懷安求全責備。似乎是所有人默認的,隻要他能讀書明理,長大後可以打理家業即可。


    與前世不同的是,懷安對此沒有絲毫沮喪,甚至小有竊喜。讚譽都是大哥的,快樂都是沈懷安小朋友的!


    合理,非常合理。


    懷銘給祖母和父母見過禮,手癢難耐的去揉捏懷安的小肉臉。


    懷安內心被前世記憶占據,似乎不再是一個純粹的小孩子了,突然被人撮弄,下意識躲了一下。


    “懷安這是怎麽了?”懷銘納罕的問。過去弟弟最愛粘他,粘到身上摳都摳不下來,怎麽這次回來,連捏都不讓捏了?


    “被你老子收拾了。”陳氏語氣裏帶著氣兒:“結結實實挨了頓打。”


    “母親,哪有這麽誇張……”沈聿顧忌自己在長子心中的慈父形象,低聲抗辯。


    打一個五歲孩子能用多大力氣,前後加起來不過打了四五棍兒,還是隔著冬衣冬褲。


    懷銘則仿佛白日撞鬼,滿臉寫著“我爹會打人?”


    “我看看,打到了哪裏?”沈懷銘半開玩笑的拉住了弟弟。


    懷安麵子上掛不住,擰著眉頭掙脫開來。


    “這孩子,還知道害羞了。”陳氏笑道。


    沈聿淡淡道:“知恥則能有所不為,挺好。”


    “二叔!”懷安見有人進來,邁著小短腿兒跑過去。


    眾人抬頭,原來是二房一家來了。


    二叔沈錄一把將懷安抱了起來,親昵的頂了頂他的額頭:“這幾日忙的腳不沾地,還沒來得及問你,可想二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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