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宋宛兒悠悠轉醒時,天色已經大亮,寬敞的紫檀雕花架子床上隻餘自己一人,想來趙奉安早已上值去了。


    宋宛兒擁著柔軟絲衾坐起來,掀開青竹色輕紗床幔,看到窗外的藍天碧空如洗,陽光燦爛明媚,愈發覺得昨晚暗夜中的暴風驟雨和抵死纏綿如同夢境一般。


    回想起昨夜趙奉安用力掐著自己的腰,他眼中的炙熱火焰似乎要灼穿自己,誰能想到平日冷傲清高的趙奉安會有如此癡迷瘋狂的一麵?


    宋宛兒按著額頭出了一會兒神,想不明白自己是看不懂男人,還是看不懂他。


    想不明白,索性就不再想。


    宋宛兒伸了個懶腰,出聲叫錦寒進來伺候。


    錦寒服侍公主盥洗穿衣,看到她身上痕跡,又見她麵色紅潤,神態嬌懶,暗暗鬆了一口氣,說道:“看來昨夜駙馬和公主並無嫌隙,害得奴婢白白擔心了一場。”


    宋宛兒嘟了嘟紅唇,“擔心什麽?駙馬那個脾氣,想吵都吵不起來。”


    錦寒扶著宋宛兒坐在梳妝台前,拿起象牙雕花梳子,一邊替公主梳著頭發,一邊感歎說道:“倒也不是擔心吵架,隻是不想見公主難過。”


    宋宛兒蔥白般細白手指隨意把玩著一隻碧綠的翡翠簪子,神態慵懶,“自始我就知他對我無意,是我靠公主身份強求來的姻緣,既然是我自己選的,我才不會難過呢。”


    看著銅鏡中公主嬌俏容顏,錦寒不由暗暗歎氣,公主長得嫵媚明豔,性格亦聰慧可人,卻不知駙馬為何對公主總如堅冰一般。


    不過這樣說似乎也不妥,其實錦寒有時也能感受到駙馬對公主亦是十分在意的,隻是駙馬性子太過冷淡內斂,讓人無法琢磨看透。


    錦寒暗自思忖片刻,想不明白駙馬對公主的態度如何,也就不再多言,熟練地將公主一頭烏發挽成蓬鬆的墜馬髻。


    接著,她將台麵上鎏金團花紋妝奩打開,裏麵滿滿地都是各式精美妝麵。


    宋宛兒是當今最受寵的公主,自小錦衣玉食。


    當初出嫁之時,嫁妝車隊更是鋪滿了整整一條街,盛狀空前,至今仍然會被盛陽城的百姓津津樂道地提起。


    如今公主自立府邸生活,卻時不時仍有皇上賞賜來的各式用品,衣食住行竟比在宮中絲毫不差。


    宋宛兒隻是隨意將手上那根翡翠簪子插入發髻,不在意地掃了眼滿盒珠光寶氣的首飾,說道:“不用了,這翡翠簪子水頭不錯,戴了別的首飾反而會沒了它。”


    說著,她目光掃過窗外灼灼陽光,又道:“今日天氣炎熱,穿那件銀紅色紗衣吧,配這簪子不錯,也涼快些。”


    “是。”錦寒麻利地將妝奩收拾好,又去櫃子中取來紗衣,替公主換上。


    那紗衣的布料是禦賜下來的,薄如蟬翼。製成衣衫,宛如一片銀紅色薄霧輕煙籠罩在身,即涼快又十分美麗。


    烈日炎炎,碧空如洗。


    用完午膳後,宋宛兒在書房有一搭無一搭地臨摹王獻之的《中秋帖》,寫了幾行,她撐著腮看著窗外的藍天,不知不覺又想到昨夜的暴雨,趙奉安陰鬱的神色,還有青顏那憐憫的眼神,在腦海中揮之不去。


    她心中泛起一陣煩鬱,不覺手上用力,碧玉筆杆一抖,不小心滴下一滴墨汁,在上好的宣紙上迅速氤氳開,汙了一片。


    宋宛兒鼓了鼓腮,索性將筆放下,起身到書房門口,吩咐錦寒:“去讓廚房準備幾份冰鎮的綠豆沙,然後備車,我去給駙馬送點綠豆沙消消暑。”


    *


    趙奉安如今在吏部供職,官至吏部侍郎。


    質子雖說是一國王子,說到底隻是人質,原本是不能有任何職位的,尤其趙國隻是個依附於宋國存在的羸弱小國,趙國質子的身份更加低微。


    而趙奉安能在六部之首的吏部供職,最根本的緣由當然是因為他駙馬爺的身份。


    其實還有層原因。


    趙奉安本姓周,是趙國老臣周雲忠的小兒子。


    當年趙王為了向宋國示好,欲送質子來宋國,又不舍得讓自己親生兒子成為質子,於是選了周雲忠的兒子周奉安,將其賜姓為趙,以趙國王子身份送來宋國為質。


    後來趙奉安和宋宛兒成親,宋帝在任用趙奉安時,思及他並不是趙國皇室後代,反而少了些顧慮,從而讓他進入吏部任職。


    如果說趙奉安進入吏部靠的是駙馬的身份,而能在三年之內,便官至吏部侍郎,成為僅次於吏部尚書秦應的吏部二把手,則全完是因為趙奉安本人的能力卓群,材優幹濟。


    至於趙奉安是趙國質子的事,亦或是大臣周雲忠之子的身份,早就無人敢提了。


    公主的鸞輿鳳駕到達吏部衙署時,正是申時初,是一天中最炎熱的時候,陽光灼灼。


    宋宛兒扶著錦寒的手臂,款款下了鳳儀,目光掃過衙署門口的一輛精致小巧的車輦,一看就是女子所乘。


    長樂公主時常會來探望駙馬,所以門房守衛對公主到訪並不奇怪,今日見到公主卻均露出些許古怪神色。


    早有殷勤之人上前對公主行禮,稟告說道:“駙馬爺正在東側廂房處理公事,公主先去穿堂喝杯茶稍候,容小的去稟告駙馬。”


    平日宋宛兒來吏部衙署,如若聽說趙奉安在處理公事,一般不會進去打擾,或者等待一會兒,或者讓侍從把東西放下,自己先行離開。


    而今日,宋宛兒瞥了眼其餘幾個局促而立的守衛,卻出聲喊住了那個要走的人,說道:“不用稟告駙馬,你們都在這裏等著,本宮直接過去。”


    那人麵露為難,剛抬頭要說話,看到公主一雙鳳眸正帶著冷意乜著自己,頓時出了一身冷汗,隻好懦懦答應下來。


    宋宛兒經常來此,對這裏十分熟悉,知道東側廂房一般是當值堂官處理政務的地方。


    當著守衛們的麵,宋宛兒與往日無異,氣度十足,扶著錦寒手臂,讓另一個侍女拎著裝著綠豆沙的食盒,款款沿著遊廊一路來到後院。


    到了東廂房門口,錦寒按禮欲上前敲門通報,卻被公主用眼神製止。


    接著宋宛兒毫無猶豫,自己伸臂直接推開了門。


    外麵陽光太過刺眼,反襯得東廂房屋內光線暗淡。


    可宋宛兒還是一眼看到趙奉安正坐在書案之後,而青顏一身白色輕紗薄裙立在書案旁邊,二人彼此目光相對,正在說著什麽。


    房門被推開,趙奉安聞聲抬頭看過去。


    隻見宋宛兒穿一件銀紅色紗衣,俏生生地立於門外的陽光之下,陽光明亮,愈發清晰映出她靈動嬌美的五官,柳眉杏眼,嘴唇小巧紅潤,皮膚細膩白皙,美得張揚豔麗。


    而她身上的紗衣輕薄,在陽光下被照得仿佛半透明一般,影影綽綽顯出她妖嬈身形。


    趙奉安神情一下子就陰沉下去。


    宋宛兒臉上亦沒有每次見他都帶著的甜美笑意,隻是站在門口,靜靜地看著屋內二人。


    最後還是青顏先向宋宛兒蹲身下拜,輕聲說道:“民女拜見公主殿下。”


    宋宛兒輕笑一聲,語氣嘲諷,“昨夜才說有緣,今日又見到了,果然是緣分。”


    青顏不以為意,隻是溫和笑著說:“今日民女來此,的確是公事,恰好已經說完,民女就先行告退了。”


    說著青顏再次向趙奉安和宋宛兒下拜,款步離開。


    待青顏離開後,宋宛兒才重新抬眸,對上趙奉安沉沉的目光。


    趙奉安緩步走到宋宛兒麵前,目光在她輕薄紗衣上掃過,聲音微啞,“來做什麽?”


    宋宛兒仰頭和趙奉安對視片刻,“哼”了一聲,轉身就要離開。


    卻被趙奉安一把握住手臂,他稍稍用力,將她拉進屋子,順手在房門旁的衣架上拿了一件黑色絲綢披風,裹在了宋宛兒的肩頭。


    宋宛兒睜大雙眼,下意識地要掙脫,卻被趙奉安摟著肩膀動彈不得,隻能眼睜睜看他將係帶係緊,又將前襟拉攏,將她整個人嚴嚴實實地裹在披風之中。


    “你幹什麽?”宋宛兒低呼。


    趙奉安未回答,隻是剛才陰沉的神色緩和了些,似乎帶著探究看著她,聲音低沉著反問:“宛兒,你來做什麽?”


    他聲音低醇,仿佛帶著魔力。


    宋宛兒繃直的身體略微軟了些,抬起雙眸瞪了他一眼。


    她的一雙眼睛極美,又大又圓,眼角微微上挑,眼眸極黑,又很亮,靈動至極,看著趙奉安時總會不自覺的湧起濃情蜜意。


    結果,本來是極為氣憤的情緒,卻被這雙眼眸渲染成嬌嗔一般。


    趙奉安挪不開目光一般看著她的眼眸,手臂已經不自覺攬住她纖纖細腰,又追問著,“嗯?”


    宋宛兒抿著紅唇,賭氣說道:“天氣這麽熱,本來是想給你送綠豆沙解解暑的,現在不想送了。”


    趙奉安抬頭看到門口遊廊下拎著食盒的侍女,吩咐道:“拿進來。”


    宋宛兒卻連聲說:“我都說不送了,拿走,倒掉也不給你吃。”


    錦寒倒是很有眼色,已經接過食盒送了進來,麻利地將浸在冰桶中的綠豆沙拿出來,放在窗前羅漢榻的小桌上,陪著笑說:“公主特意讓廚房精心做的,倒掉怪可惜的。”


    說完,錦寒退了出去,還貼心地關上了房門。


    趙奉安握住宋宛兒的手,拉著她來到榻前,按著她坐下,自己坐在她對麵,端起白瓷玉碗裝著的綠豆沙小口斯文吃起來。


    宋宛兒仍然心煩氣躁,愈發覺得燥熱,伸手想解開身上的披風。


    “穿著。”趙奉安出聲製止。他仍專心吃著綠豆沙,卻仿佛能看到她一舉一動。


    宋宛兒扯著披風係帶,發現剛剛趙奉安係得太緊,自己怎麽都扯不開,她扯了半晌,終於無奈放棄。


    停下動作,宋宛兒抬眸看向對麵的趙奉安,他肩背直挺,修長手指拿著白玉瓷小勺,垂著眼簾,極其認真地小口吃著綠豆沙,仿佛這綠豆沙是很重要的東西。


    看著模樣矜貴的趙奉安,宋宛兒也安靜下來,她靜靜看著他,半晌後突然開口:“趙奉安,你是不是鍾意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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