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種徘徊吼叫沒有持續多久。


    它們很快就安靜下來,沉默地向著院裏看了一會兒,彎腰到地上撿拾,然後蹲在門口。


    我閉上眼睛,再睜開,依舊躺在床上。


    文小敏像個孩子一樣蜷縮成一團,嘬著拇指,睡得臉頰通紅。


    我一起身,她眼皮就微微一動,但卻控製住身體,沒有做任何動作。


    “不用起來,纏你的那幾個家夥在外麵,我去送它們一程,你睡吧。”


    文小敏慢慢睜開眼睛,盯盯看著我,臉上沒什麽表情,眼神深處卻有著複雜的情緒。


    我拍了拍她,披上大衣,去診室拈起三炷香,又拿黃裱紙寫了通關表。


    來到院口門,燃香插在之前燒了紙元寶的地麵上,先誦度人經,再念通關表,然後燒掉。


    一套流程走完,地麵起了一陣小旋風,把殘餘紙灰卷得幹幹淨淨。


    野鬼無香火供奉,無陰宅庇身,其實極好滿足,除了個別精神不正常的,隻要給予香火超度,就會乖乖離去,犯不著上來就打打殺殺,大動幹戈。


    回到臥室,文小敏已經又睡過去了,縮在被窩裏,隻露出一張臉,神情有些疲倦,但很安穩。


    我沒再上床,轉回診室,在沙發上將就到四點,起床收拾做早課。


    站樁完畢,到臥室看了一眼,文小敏還在睡,睡得很實很香。


    包玉芹來送早飯,我特意給文小敏留了一份。


    八點左右,苗正平又開著公爵王來了,沒有進院,而是請我到院外說話。


    他的神情有些陰沉,給我散了根煙,又拿火機點上,然後悶頭抽著卻什麽都不說。


    我等他一根煙抽完,這才問:“不演了?”


    苗正平悶聲道:“文大姑要我演,我就繼續演。”


    我笑了笑,“何必呢?”


    苗正平把煙屁股扔到地上,用腳使勁碾了碾,“她想要的,我都會給,哪怕是我的命。”


    我把自己的煙散給他一根,“以你現在的江湖地位和身家,一流明星也玩得起,何必呢?”


    苗正平把煙放到鼻子底下聞了聞,神情有些古怪,猶豫了一下,沒抽,拿出自己的煙盒仔細放進去。


    “識貨啊,以前抽過?”我把剩餘的半包煙扔到他懷裏,“拿去抽吧。”


    “謝老神仙賞。”苗正平恭恭敬敬地握拳行了一禮,小心翼翼地將煙揣起來,“一年前地仙會給葛老仙爺辦九十大壽,張老班主從香港敬奉了一件奇珍壽禮,由我到場代贈,借壽禮的風光坐二席,葛老仙爺高興,拿出珍藏的煙卷在一二席散了一圈,說是當年得真神仙的賞,我也得了一顆,不準拿走,隻能現場抽了,就是這個味道。抽了這一顆,我的老風濕半年沒犯。”


    我聽他說的都是空子話,一典不帶,就問:“你不懂春典?家裏沒傳下來過?你們家不是洪幫出身嗎?”


    “我爹當初說時代不同了,這東西是禍根,就沒傳給我。就因為這,大姑提點我的時候,德字堆那邊說我不算是同底兄弟,不同意我做這水道。是大姑求了老班主,才給了我這個機會。當時老班主任許了五家,隻有我什麽根底都沒有,又是大姑幫我聯絡各方關係,我才能做下來。大姑是我的再生恩人。你能幫大姑,一樣是我的恩人,金城道上事,盡管找我。”


    “開張接診,治病救人,是我這一行的本分,多餘的事情我不會做,談不上什麽恩不恩的。”


    “能治她心頭患,就是我的恩人,這話我說過就不會收回去,有事盡管找我。”


    “進去坐會兒?看樣她一時半會起不來。”


    “我不會再進你這院子,這輩子都不會再進。”


    苗正平悵然望著院外臥室方向。


    眼圈都是發青的。


    昨晚他一直聽到結束才走。


    這種扭曲的心理我知道為什麽,便卻很難理解。


    妙姐說我這人心如鐵石心似堅冰,欠缺足夠濃厚的情感,想不做神仙隻做人,這一課總歸得想辦法補上。


    對於一個可能隻有三年好活的人來說,這個要求委實有些難以實現。


    文小敏一直睡到傍十點才起床。


    苗正平就一直在院外等著,既不進屋,也不上車。


    她起床的時候,我正給一家人看診。


    三歲大的孩子,每晚夜驚哭鬧不止,直鬧到天亮才會消停,已經持續了快兩個月,把家裏所有人都折磨得疲乏欲死。


    不是什麽大毛病,小兒魂輕眼明,看到些髒東西,受了驚嚇,紮針定魂之後,讓他們回去用蟬蛻合荷葉煎水飲用,晚上睡覺的時候,用母親的衣服掛擋在門窗上,三天即好。


    文小敏一直在門口等人走了才進來。


    她穿了套我的衣服,外麵依舊披著貂皮大衣,也不說話,進門跪下給我磕了個頭,雙手托著個信封舉過頭頂。


    “周先生,多謝您,我從打十五歲之後,再沒睡過這麽安穩。我走了,這是我的孝敬,還請您受了。”


    我接過來捏了一把,不是現金,而是一張存折。


    “開張診病,收的是治病錢,不是買命錢。救你兩命,這一跪我受了,錢拿回去,你走吧。”


    我把信封放到桌上。


    文小敏跪著不抬頭,道:“這是我這幾年拿的挑頭,不敢拿這錢汙了您的手眼。我這一去死活不知,也不需要托付人身後事,隻是這錢就這麽扔了也怪可惜的。您是真神仙,這錢托付給您,您幫我捐了吧,就算是給我積些身後德,下輩子堂堂正正做個普通人。”


    我用指節輕輕敲著桌子,沉吟了片刻,摸出昨天那枚大錢,扔到文小敏麵前,“擲一次,出花,你的命我收了。”


    文小敏猛地抬頭看向我,眼裏有淚花泛起。


    這其實才是她真正想要的。


    隻憑她自己,就算去京城闖八門,也有死無生。


    這是一條通天線。


    人,挑不翻,隻會被壓死。


    所以她想借力。


    “擲卦吧,不用跟我演,這些對我沒有用處,也沒有意義。”


    文小敏深深吸了口氣,抖著手撿起大錢,合在手心,閉上眼睛,嘴唇無聲開合許願,然後扔到空中。


    大錢翻滾落下,正掉在信封上,彈了兩彈,安穩落定。


    字!


    文小敏一屁股坐到地上,臉如死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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