叢連柱便找了個徒弟過來。


    這徒弟叫慕建軍,剛剛才滿十八歲,跟叢連柱之後,一直學的便是仿扮偽冒,專做夥子裏的吃拎的。


    那天在火車上,扮成生病老農的,就是他。


    他身材年紀都與我相仿,化了妝,穿上道袍,梳起發髻,宣一聲道號,竟有七八分相似。


    我用木芙蓉的枝削一柄木劍給他做簪子,又留了一把香給他,叮囑他每日焚香一根,絕不能斷,要是有人來,隻管放心大膽坐在沙發上見就是,不用擔心被識破。


    每天晚上必須睡在診室,別的房間不能去。


    要是有危險,就用輕彈發間木劍,可以救命一次。


    但無論什麽情況下,都不能離開這個房間。


    然後又將固壽的儀軌教給他,讓他這段時間背熟,等劉愛軍再來固壽的時候,隻需要依著儀軌來施行就可以。


    事情交代清楚,當晚我便離開金城,在城外先換了周成樣貌打扮,便借了輛摩托,一路直奔京城。


    至京城,傍黑尋至火神廟,翻牆摸進去,找到高塵靜所在房間,隔窗張望,見他平躺床上熟睡,正要敲窗,他卻直挺挺從床上跳了起來,一把抄起床頭劍,按劍望過來。


    這一看,他就是一怔,旋即道:“你果然沒死。你這樣的人物,又怎麽可能那麽容易就死在人蛟的嘴下。你詐死就是為了幫惠念恩名正言順的掃平金城江湖,奪取地仙會權力。你們搞這麽多事情,另有目的!”


    我翻窗進屋,笑道:“生生死死,真真假假,對我們這種人來說,都不過是個把戲罷了。我們另有目的不假,可現在是高天觀門下也不假。做了高天觀門下,就得給黃元君和小陸元君賣命,這也假不了。高道友,這火神廟的主持做得怎麽樣”


    高塵靜放下劍,坐回床邊,道:“與沒什麽意思,平日裏的事情還是歸吳高誠管,我隻是掛個名字,每天去白雲觀那邊轉一圈,吃一盤餃子就回來。每天晚上再去繞著白雲觀轉一圈。天天就做這麽兩件事。小陸元君自打進了高天觀,就一直很安靜。隻十多天前,有一夥子衙內去白雲觀上香摸猴,鬧了一把事,還砸了三清四禦殿,不過小陸元君始終沒露麵。”


    我問:“沒有什麽其他門道的去探聽情況”


    高塵靜道:“白雲觀是全真十方大叢林製宮觀,京城落地生根,上連天,下接地,江湖人哪敢隨便去招惹。”


    我又問:“趙開來也沒事找你”


    高塵靜道:“那天見麵之後,就安排人給了我個證件,前天倒有個自稱是什麽單位的出納,把工資給我送了過來,我現在也是有編製的公家人了。”


    我便把一張疊好的紙條遞給他,道:“那就麻煩你往鷺島走一趟,在這個日子前後以惠念恩的身份露個麵,做出點動靜來,替在那邊經營局麵的惠妙兒撐個腰。”


    高塵靜看了看紙條上的日子,將紙條在掌心一搓,紙條便成了碎末。


    “他要做什麽”


    “分身顯聖!”


    “是欺世盜名吧。”


    “你這是外道的說法,現在我們是高天觀門下,正道大脈這叫顯化神聖,以傳法脈,就算三清四禦來了,也得讚一聲做得對。誰讓咱們不是真神仙,沒有真正分身顯聖的本事呢。”


    “你們兩個都是有真本事在身,為什麽非要搞這些鬼蜮伎倆”


    “高道友,隻靠光明正大,殺不盡幽暗鬼蜮。”


    “你以後不打算再露麵了”


    “一個門派想立得住,得有裏子,有麵子。我們不是黃元君,一人可以立住一派。小陸元君是個不理俗事的,靠我們想撐起高天觀,隻能這麽做。”


    “好。”高塵靜輕輕一彈劍鞘,“我就去見識一下東南沿海的風情。”


    “有勞高道友了。”


    我很鄭重地施了一禮,轉身翻窗而出。


    高塵靜卻道:“這就走了”


    我說:“走了。”


    高塵靜道:“去見小陸元君一麵吧。”


    我沉默片刻,道:“不見了,有機會替我向她問個好。”


    高塵靜便沒再說話。


    打火神廟出來,我騎了摩托上路。


    本來打算直接離開京城。


    可是高塵靜那句話卻總在心頭盤旋不去。


    思量來去,還是掉轉車頭,去了西便門白雲東路。


    到了地頭,已經晚上十點多。


    卓記餃子館居然還亮著燈。


    推門進店,坐在櫃台後麵打瞌睡的卓玉晴驚醒,抬眼看到是我,猛地站起身,雙手有些不知所措的身側蹭了蹭,道:“周先生你來了,裏麵坐,我包了驢肉餡的餃子,您吃點嗎”


    我不作聲,微微點了點頭,走到最裏麵坐下。


    店裏冷冷清清,既沒有客人,也沒有夥計。


    卓玉晴自己跑到後廚忙活,沒大會兒,便端出滿滿兩大盤餃子,仔細放到桌上,又拿了蒜泥醬油醋辣椒油小碟,一一擺布齊整。


    我笑道:“倒挺像樣,還以為你做不慣這個。”


    卓玉晴道:“小時候跟著紅姐除了學藝,什麽都要做,花園子出身也不是往床上一躺把腿一張就行,琴棋書畫歌舞茶點必須得精通一樣,做飯更是必須得會,有需要的時候才能投其所好。其實花園子這點勾當說穿了就在這投其所好四個字上,不把自己當人,而是當成人家的一個好,就什麽樣的男人都能拿得下來。”


    我問:“你精通什麽”


    卓玉晴道:“我會唱,江南小調,西北民歌,東北二人轉,京劇青衣腔,都能唱上兩句。”


    我說:“我是俗人,隻愛聽流行歌曲,坐,隨便唱一個。”


    卓玉晴坐到我對麵,略有些局促清了清嗓子,張了張嘴,卻又停下來,仔細想了想,方才輕聲唱了起來。


    “道不盡紅塵奢戀,訴不完人間恩怨,世世代代都是緣……”


    聲音婉轉低沉,與李麗芬有八九分相似之餘,卻更多出一分磁性媚氣,仿佛每個字都唱在人的心弦上。


    愛江山更愛美人啊。


    我笑了笑,拿起筷子,挾著餃子,就著歌,一口一個。


    卓玉晴看著我,低吟淺唱,一氣不斷,盡顯功底。


    “愛江山更愛美人,哪個英雄好漢寧願孤單,好兒郎渾身是膽,壯誌豪情四海遠名揚,人生短短幾個秋啊不醉不罷休,東邊我的美人,西邊黃河流……”


    店門被推開。


    陸塵音走了進來,坐到桌旁。


    卓玉晴有些慌張地站了起來。


    可口中的歌聲卻絲毫沒有停頓滯澀,一如方才般流暢。


    陸塵音笑眯眯地抬手示意她坐到,然後搶了一盤餃子便吃。


    一曲唱罷,兩大盤餃子吃了個幹淨,她吃光了自己那盤不說,還把我這盤搶了一半去。


    陸塵音意猶未盡地道:“老板娘,今兒這餡調得格外香,再給我煮兩斤來帶回去做宵夜。”


    卓玉晴應了一聲,偷偷瞄了我一眼,這才起身去了後廚。


    陸塵音對我說:“怎麽著,跟我玩相見不如懷念呐,來了京城都不想見我就走再怎麽說我也是你師姐,你這很無禮,我很生氣呐。”


    我說:“見了不知道說什麽。”


    陸塵音道:“有可能食言,所以心虛,不敢見我吧。”


    我沉默片刻,道:“這次要去做的事情,勝負難料,生死不知,可不能不去,我確實心裏有愧。不過,我已經全都安排好了。錢財方麵,投資基金掌握在手,今年一定能從常興來那裏拿回投資,我已經叮囑潘貴祥,將所得的其中一千萬轉出來給高天觀,足夠支撐高天觀日後的運轉。人手方麵,謝塵華陰險狠辣,高塵靜豪勇無雙,都是一等一的人物,無論是助你還是助塵樂支撐起門麵都沒問題。下麵辦事的,有叢連柱一夥人,上麵支撐的有趙開來。五柱俱全,未來三十年高天觀必定興盛,我也算不負黃元君所托。”


    陸塵音問:“你要是不在了,你覺得在京城離不開的我能鎮得住這些人就你找的這幫家夥,一個比一個黑,怕不是你留的這些家底一年就得讓他們吃幹抹淨了,連我們那破觀都得拆了賣廢品。”


    我說:“我已經安排好了,三處同時分身顯聖,誰都摸不清我是死是活,足夠讓所有人都安分守己三年。”


    陸塵音說:“師傅曾留給我一筆錢做在京城求學的費用,可是我一直沒有去取,你知道為什麽嗎”


    我說:“你的本事足夠大了,用不著那筆錢。”


    陸塵音說:“當然不是,那是她用離休工資攢的,才幾個錢,有你這個賺錢能手在,我還犯得著用她那幾個小錢嗎我就等著你養活我呐。”


    我說:“我在戰俊妮和道正那裏各有股份,都給你,足夠養活到你成仙了。”


    陸塵音道:“這還差不多,那你確實不欠我什麽了。不過啊,你還欠師傅呢。你可答應過她今年過年還要一起過呢。下山之前,她說了今年會進京來白雲觀和我一起過年,你不來怎麽行”


    我說:“如果不死,我一定回來。”


    陸塵音問:“你為什麽覺得自己可能會死看你在金城折騰得這麽歡,也沒擔心過這事呐。”


    我說:“其實我一直害怕自己會死。折騰出這麽多事情來,就是因為我不想死。恩未報,仇未了,哪會甘心死”


    陸塵音拍著桌子笑了起來,“哈哈,怕死是好事,說明你還是個人啊。來,來,出遠門辦事得有酒,我得送你一杯,老板娘,上酒,上好酒啊。”


    “來了,來了!”


    卓玉晴趕忙從後廚裏跑出來,到櫃台底下摸出一瓶酒,又拿了兩個杯子過來,給我們兩個倒滿。


    酒作琥珀色,醇香撲鼻。


    我瞟了一眼酒瓶。


    茅台。


    卓玉晴便道:“是之前跟你們一起來吃餃子的趙同誌送來的,說是給小陸仙姑喝的。我去弄兩小菜吧,下酒得有菜才好。”


    陸塵音擺手道:“不用,這是送行酒,哪能就菜,就得這麽喝。來,周師弟,我祝你此行萬事遂本心,破魔考,斬虛妄,斷執念!”


    也不等我說話,舉杯一飲而盡,然後啪地把杯子往桌上一頓,道:“別忘了你跟我說過什麽。老板娘,餃子裝好沒有,我得回去啦。”


    “好了,好了。”卓玉晴趕忙將裝好的餃子拎過來遞給陸塵音。


    陸塵音拎上餃子,打了個酒嗝,搖搖晃晃地往外便走,邊走邊唱。


    “好兒郎渾身是膽,壯誌豪情四海遠名揚,人生短短幾個秋啊不醉不罷休……”


    聲音脆亮,卻是比卓玉晴的唱法少了三分婉轉,多了十分的豪氣。


    她其實什麽都知道。


    這些話不是為了要我的回答。


    卓玉睛站在門口,一直目送,直到歌聲消失,這才轉回來,用圍裙擦著手,怯生生地說:“周先生,我再給你煮兩盤吧,你都沒吃上幾口……”


    “不用了,足夠了。吃飽喝得,心滿意足。”


    我端起麵前酒杯,一飲而盡,起身離桌,便往外走。


    卓玉晴小意地跟在我身旁,幾次張嘴,卻都沒敢說出來,最後隻是默默地幫我推開店門。


    我說:“好好做你的老板娘吧,把過去的一切都忘掉。雨過天晴,剩下的都是好日子啦。”


    卓玉晴“嗯”了一聲,眼淚就淌了下來。


    這是真心流的眼淚。


    花園子出身,真心流淚就是破了功,以後可沒法再走老路唱念做打了。


    這對她是好事。


    我衝她笑了笑,不再多說,走出店門,騎上摩托重新上路,至石門,換上飛賊曹奇的身份,坐上了前往昆城的列車。


    我將從西南過林出境,取道緬甸前往泰國。


    之前派張美娟去見甘達大法師,隻不過是個障眼法罷了。


    既然知道了甘達大法師那裏有名冊,又已經成功顯聖揚名於東南亞和國內,完成做局,就沒必要再慢慢釣魚,可以直截了當去取冊奪壽了!


    等到奪回壽數,我將在泰國取代魏解的位置,把所有買壽延命的人都釣過來。


    然後……看前麵黑洞洞,定是那賊巢穴,待俺趕上前去,殺他個幹幹淨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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