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釘在牆上的那一對眼珠拿下來,倒了一碗水,浸泡上,點起三炷香,插在地中央,然後拔出一柄工藝品店借來的寶劍,坐到廣慧對麵的蒲團上,取出上次自鐵床上采的血汙,用黃裱紙抹開了,也不畫符,隻寫了個大大的“斬”字,一撕兩半,一半燒成灰化進裝了眼珠的水裏,一半拿在手中擦拭著劍身。


    約莫三分鍾的樣子,本來安詳閉眼的廣慧猛得睜開眼睛,麵容扭曲,口鼻流血,發出痛苦的哀嚎,雙手忙不疊地把流出來的腸子往肚子裏塞。


    我招呼道:“回來的挺快啊。”


    廣慧收拾好腸子,又把扯開的肚皮掩上,撕了僧衣緊緊纏住,顫聲問:“你都做了什麽?”


    我一邊擦著劍,一邊慢慢說:“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三,為道數之基。你們密鬼徒雖然號稱承襲中密屍身法術,可這屍解術卻是不折不扣的道術,再怎麽改也不能超出道法之理。


    這寶閥,你最多就能有三個,渡命,正命,備命。你這牛皮吹得再怎麽響,也依舊還是要去找陶明亮奪舍複生。


    我跟陶明亮說那麽多話,就是為了誤導你,讓你以為我需要用陶明亮施行儀軌才能阻止你複生。可事實上,我已經在陶明亮身上提前施術,護了他的心神魂魄,讓你無隙可尋,無法奪舍。


    你拿話來騙我,又把替物扔下不管,不過是想讓我用這替物做指引去追你的複生寶閥。我猜你一定在事先準備了這樣一個與替物有聯係的假寶閥,隻要我用替物為引去追,就會追到這個假寶閥身上,而你則可以趁機逃走。


    九獄屍解,已成八獄,誰又能想到你居然能舍得拋棄替物,讓之前的所有努力全都付諸流水呢?密鬼徒以死求生,這份看破虛枉的果決,還真是有些可尋之處。”


    廣慧問:“你倒底是什麽人?怎麽對九獄屍解法知道的這麽清楚?”


    我哈哈一笑,輕輕一彈劍身,將劍橫在水碗上,道:“好說,本道爺姓孫名固,地仙府銀三元位神氣真人!”


    廣慧緊盯著我,道:“不可能,地仙府的真人從來不參與人間爭鬥。”


    我說:“地仙府不參與人間爭鬥,哪來這麽大的威名,哪來這麽大的基業,哪來這麽多的神通?你不過是見了幾個老不死的,就自以為知道地仙府的真麵目,真是可憐可笑!”


    廣慧一臉不甘心地道:“我們無怨無仇,你為什麽要殺我?”


    “理由我已經跟陶明亮說過了。這買壽續命的買主,就是下蛋的金雞,我當然要看護好,將來我進京的時候,事半功倍。


    說起來,我倒有個疑惑,不知道你能不能給我解釋一下,你居然會讓自家的備命寶閥去金城買壽續命,這是什麽道理?


    這個備命寶閥出了問題,完全可以棄了換一個嘛。願意說,我給你一個痛快,要不然的話,我這點疑惑一天不解,我就要把你的魂魄熬煉一天。


    聽說你們密鬼徒以屍身煉魂魄,能夠不懼陰風陽火,可以平世轉生,不死不滅,也不知是真是假。正好我煉了些丹火,拿來燒烤一下,看看成色。”


    我說著掏出裝著丹火的小瓶,衝著廣慧晃了晃。


    紫色的丹火在瓶中微微閃動。


    丹火煉魂的痛苦,就是千刀萬剮也不能相提並論。


    水碗中的眼珠輕輕轉動了一下。


    廣慧道:“當時我正要破土獄,偏偏廣秀為了搶地盤跟人打架,惹到了個外道術士,被打成假死狀態,陶明亮也中了詛咒,爆發多種重病,身體快速衰敗,土獄天機當前,要是錯過了,就不知道還要再等多久,重煉寶閥肯定來不及,我正好前陣子路過金城,見了葛修一麵,知道他們在搞買壽續命的買賣,就打發陶明亮過去。本來是打算之後,就換個備命寶閥。可沒想到我破獄成功回來,發現陶明亮已經傍上了貴人,經營起了好大一片基業,要財有財,要勢有勢,就這麽棄了倒是可惜,這麽多年也就這麽將就了下來。”


    我摸著下巴說:“所以廣秀和陶明亮早在之前,就已經被你煉成了寶閥,一直跟你享用人血肉?四九城裏這麽多神仙,就沒人發現你這個密鬼徒的真實身份?”


    廣慧道:“有黃元君餘威在,哪個不開眼的真神仙敢進京城來找死?直到九零年之後,黃元君多年不露麵,才慢慢有人進京來顯聖揚名。


    結果三年前,黃元君攜小陸元君進京,小陸元君與高家衙內為首的那幫人起了衝突,大殺四方,一人一槍,連敗十多個想要攀附高家衙內顯聖揚名的各道高手,嚇得進京的神仙們連夜四散出逃。


    高家衙內一夥最終被名正典刑斃了九個人,好幾家都因為這事吃了掛落,從此一蹶不振。這事嚇到了所有人,都以為黃元君要重新出山,觀望了一年多,見沒了動靜,這才陸續有再入京城的。


    可大家才剛有些起色,前陣子就有風聲傳出來,說小陸元君要來京城道教學院學習,不光進了京的神仙們怕,當初跟這事有牽扯的各家衙內也都怕,所以才會有人要組局劫殺小陸元君。”


    我問:“他們就不怕因為這事激怒了黃元君,惹出破天的大禍事來?”


    廣慧道:“有關係透出消息……”


    他說到這裏,聲音突然變念糊,語速也變得遲緩,“……不喜歡……害黃元……”


    頭慢慢地垂下去,全身都透出一股子死氣。


    我失笑道:“這招你在旅社用過一次了,上次就沒好使,難道這一次就能騙到我?”


    突然,“咚”的一聲悶響。


    一股陰冷的氣息自腳下升起。


    無形的力量層層疊疊地盤繞上來。


    仿佛有無數雙手按著我的手腳四肢,便是一根手指,都重愈千鈞,無法挪動。


    廣慧猛得抬起頭,惡狠狠地瞪著我,抬手從自己胸膛裏拔出兩根肋骨擲向我,仿佛擲出兩柄短刀。


    緊跟著又擲出兩根,再擲出兩根……一口氣擲出了十二次。


    他的胸膛完全敞開,心肺在空氣中微微晃動。


    我看向地上的水碗。


    上麵橫著的寶劍翻了個身。


    碗中泡著的那一對眼珠子齊中裂為四瓣。


    廣慧雙眼迸碎。


    幾乎在同時,擲向我的肋骨在我身左右繞了一個圈,轉頭飛向廣慧,一根不落地全都刺在了他的胸膛裏,把沒了遮掩的心肺紮得稀爛。


    廣慧仰麵摔倒,身體破裂,腸子內髒嘩啦啦淌了一地。


    “咚!”


    又一聲沉悶鼓響。


    我“哼”了一聲,口鼻滲血,低喝一聲“出鞘”,水碗上的寶劍一躍而起,閃電般刺向牆上的那幅佛像。


    佛像一晃,無火自燃,冒起濃濃黑煙。


    一個身影自黑煙中跳出來,高舉一麵小鼓,用形狀奇物的鼓錘快速擊打小鼓,發出持續不斷的“咚咚”悶響。


    隨著小鼓響動。


    我身上無形的壓力越來越大,皮肉凹陷出一道道深深的血痕,儼然就是一個個手掌印。


    摔得內髒四處流淌的廣慧又站了起來,歪扭著身子,搖搖晃晃地向我走過來,手臂伸得筆直,十指的指甲又黑又長,如同十把細長的匕首,直插向我的咽喉。


    “斬!”


    我瞋目大喝。


    飛在半空的寶劍掉頭刺向黑煙裏跳出來的那人。


    那人揮舞鼓錘,把寶劍攔腰打斷。


    廣慧漆黑的指甲刺到。


    我奮盡全身力氣偏頭躲過指甲,跟著一躍,撲過廣慧的懷裏,把他撞得倒摔出去。


    廣慧肚子裏淌得裏外都是的腸子好像活蛇一樣纏上來,牢牢係住我的手腳,還在脖子上纏了兩道。


    我整個人都被捆在了廣慧的身體裏,臉埋進了血腥刺鼻的胸腔,又順著他被肋骨刺得稀爛的後背探出去。


    從後麵猛一瞧去,倒好像是我的臉長在了廣慧的背上。


    廣慧向前撲倒,把我壓在地上。


    “咚,咚。”


    又是兩聲鼓響。


    我口鼻同時噴出鮮血。


    鼓聲停止。


    那人緩緩走到我身旁,居高臨下地俯視著我,說:“地仙府的真人也不過如此。”


    語調生硬,平仄起伏混亂,儼然是不太會說普通話。


    他頭戴高冠,身上披著件人皮法衣,左手持著人大腿鼓製成的鼓錘,右手拿著同樣是人皮蒙就的小鼓,脖子上還掛著一串拳頭大小的嬰孩兒骷髏頭。


    我奮力掙紮了兩下,沒能擺脫廣慧身體的束縛,隻能無奈地停下來,看著來人問:“你是誰?”


    那人微笑道:“不是你想見我嗎?我是自大黑摩明寺來京城傳法的洛丹索那措傑,你可以叫我洛丹仁波切!”


    我愕然道:“廣慧真的聯係了你?”


    洛丹仁波切道:“廣慧已經拜在我的門下,遇事絕不會虛妄隱瞞。”


    我說:“那廣慧在茶水裏下藥,想要害我,也是你指使的了?”


    洛丹仁波切道:“沒有足夠的本事,死了也就死了,沒資格站到我的麵前。要是能夠識破廣慧這一招,我倒是有興趣同你談一談解決陸塵音的事情!”


    「本來是想多更些的,結果卡文了……讓俺理順一下思路,明後兩天爭取多更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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