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門前。


    趙開來依舊站得筆直。


    看到我出來,臉上現出難以掩飾的渴望與期盼。


    “仙姑讓你進觀,有話對你說,但不會見你。”


    趙開來輕輕吐了口氣,壓下流露出來的失落,再次重新正了正帽子,扯了扯衣襟,然後挺直腰杆,邁著齊整的步子,走上台階,進入高天觀。


    我留在觀門外沒動。


    這種天上神仙間的對話,我一介市井凡人最好還是離得遠遠的。


    “周成,你進來,幫我拿件東西。”


    黃玄然的聲音從觀裏傳出來。


    好吧,黃仙姑的名頭,果然不能隨便白用。


    我老老實實走到觀裏。


    趙開來站在三清觀的台階下,滿眼渴望地看著大敞四開的三清殿門,卻終究沒有踏上去。


    我越過趙開來,登階進殿。


    黃玄然掏出個小盒子遞給我,“給趙開來吧。”


    我捧著盒子往外走,就聽黃玄然在身後揚聲問:“你來金城幾年了?”


    殿外的趙開來回話,“過了年就三年整。”


    黃玄然溫聲道:“耽誤了三年,後悔嗎?”


    趙開來說:“不後悔,隻是要走了,見不到您,我不甘心。”


    黃玄然聲音淡淡地問:“是你想見我,還是他們想讓你見我?”


    趙開來說:“我來之前,好幾個人找我談過話,都希望我能見您一麵。不過,我來見您,是因為我想見您,不是因為別人。”


    黃玄然歎了口氣,說:“你比你爸強。但這條路不好走。三十年大勢輪轉,為什麽不學學那些人?他們準能逍遙自在一輩子,盡享榮華富貴。他們可以,你也可以。”


    趙開來說:“我來見您,是因為我想讓您知道,總歸有人跟他們不一樣。”


    我走下台階,把那個小盒子交給趙開來。


    “他們想知道的就在這裏麵寫著,你拿回去吧。我生在高天觀,也要死在高天觀,剩下的時間再也不會離開,也不會踏足京城。你走吧,以後不要再來了。”


    趙開來衝三清殿鞠了個躬,捧著盒子,頭也不回地往外走。


    我往殿裏那邊看了看,就跟在趙開來身後往外走。


    剛剛走到觀門口,聽到了陸塵音的聲音。


    “唱徹《陽關》淚未幹,功名餘事且加餐。


    浮天水送無窮樹,帶雨雲埋一半山。


    今古恨,幾千般,隻應離合是悲歡?


    江頭未是風波惡,別有人間行路難!”


    趙開來一隻腳門裏,一隻腳門外,一直聽完,才繼續往外走。


    害得跟在後麵的我,不得不整個在門裏聽完。


    從高天觀出來,趙開來一直沉默不語,隻是不停摩挲著手中的小盒,顯得極為猶豫。


    一直到返回大河村,我都準備下車了,他才說出下山以來的第一句話,“等一下,你給我做個見證吧。”


    我心裏咯噔一下,轉頭看向趙開來,“趙同誌,我隻是個江湖術士,混跡市井謀生,這種事找我做見證不合適,你放過我吧。”


    太多的我不懂。


    但妙姐給我講過許多故事。


    術士,就老實在江湖打混,稱仙道聖都不要緊,隻記得兩點就可以。


    第一不做神仙,第二不涉廟堂。


    再強的江湖術士,隻要犯了這兩點,沒有不翻車的。


    趙開來拍了拍手裏的小盒子,“別擔心,今天這事除了你就隻有我知道,我不會告訴任何人。說實話,我有點害怕,所以想找你給我壯壯膽。”


    我誠懇地說:“我更害怕。”


    “那我們互相壯壯膽吧。”趙開來又拍了拍那個小盒子,“再怎麽樣,這裏的東西也不會跳出來把我們兩個吃掉。”


    他說著,就掀開了盒蓋,沒有絲毫猶豫。


    我隻好老實坐在一邊看著。


    盒子裏什麽都沒有。


    趙開來卻笑了起來,笑得眼淚都流了出來,一邊笑一邊搖頭,對我說:“黃仙姑是九月八日離開的京城,走之前跟老戰友做了告別,那個時間點太巧了,很難說是偶然,所以有些人很害怕,總想知道當時說了些什麽。”


    我懂了。


    黃玄然是用這個空盒子來表示當時什麽都沒有說。


    這個盒子不是給我們看的,而是給有些人安心用的。


    趙開來對我說:“我這邊已經準備好了,隨時可以動手,需要的話給我打個電話就行。走之前,我隻能助你這一臂之力了。以後,我基本沒可能再回金城,你自己保重。”


    他又掏出一張小卡片,“以後你去京城,要是有什麽需要的話,打這個電話,找薑春曉。她會幫你。”


    我接過卡片,輕輕彈了一下,道:“提前祝你鵬程萬裏,直上青雲吧。”


    趙開來拱了拱手,“借你吉言。”


    我沒再說話,下車目送著趙開來驅車遠去。


    直到車子消失在路頭,我才轉身進院。


    走到診室門口,我發覺屋裏有個不速之客。


    平時我出去從來不鎖門。


    但一般沒人會隨意闖進來。


    更何況還有對門的包玉芹幫我看著。


    不過,這個人包玉芹看不住。


    我沒有停頓,直接推門進屋。


    坐在沙發上的邵衛江猛地彈起來,異常恭敬客氣地說:“周先生,您回來了。”


    這態度,簡直不像邵公子,而像邵孫子。


    我應了一聲,問:“跟你爺爺說過了?”


    邵衛江說:“我爺爺想來拜訪您,不知道您明天有沒有時間。”


    我擺手說:“邵老是長輩,我去拜訪他吧。”


    邵衛江急忙說:“我爺爺的意思是想來您這裏……”


    我打斷他,道:“把話帶回去,他能明白我的意思。邵公子,有些事不能強求,也強求不來。回去吧,明天來接我。”


    邵衛江訥訥地應了,卻不立即就走,而是說:“那車我還回去了。”


    我點頭說:“能聽進勸是好事,以後這些東西你都不會缺。”


    邵衛江又說:“龍孝武給我打電話,說是能治好我和幾個哥們中的法術,想要今晚來見我。他還說到時候會把你帶過去任由我處置。”


    我笑了起來,“龍老仙爺是金城術士的頭麵人物,能讓他帶去過處置,是我的榮幸啊,那今天晚上你就見見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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